又见


十、

江城乃是长江中部的第一大城,  九省通衢之地;而临江渡口则江南江北第一大渡口,每日迎来送往不胜其数。

这日正午时分,艳阳映照,  水波粼粼。

一艘两层高的巨大客船,  在热烈的喧哗声中,抵达了临江渡口。

听得水手的一声放行令,  客船第一层的客人们仿佛挣了笼的鸟儿,  乌泱泱往岸边冲去,期间不乏碰撞争吵、打骂之声。

而码头上干活的扛包工们,  却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自上个月荆地吴家起兵,在长江对岸与黄州对峙后,原本就往来十分繁华的江城,  又因是距离黄州最近的大城,  而直接成了各大势力消息汇集之地。

这还不算,  就在半月前,  被誉为武林圣地的天外殿,  又传出了消息,表明立冬那日,将要在江城举行代天择主大会,  甚至那已失踪百年的传国玉玺,  还可能在此现身。

江城更瞬间成了整个天下的焦点中心。

各地大小门阀势力、以及江湖高手,  都不由自主派了使者、门人前来江城,对那传国玉玺伺机而动。

现在的江城,  龙蛇混杂,  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大爷,  需要帮忙拿行李吗?”

“少侠,  要往哪去啊,  雇车吗?”

“女侠,第一次来江城吧,去凌虚阁看看吗?”

……

客船第一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第二层的客人开始慢慢下来。

于是,码头上干活的那些小工们,也在各自头头的带领下一窝蜂凑了过来,这能在第二层的都是有钱人,也是他们主要的服务对象。

其中,某两道修长身影极为夺目。

在这众人都哆嗦着躲避江风的初冬时节,他二人衣衫单薄,却气质傲然,立即就与其他人清晰地分隔出来。

一人一袭简单的雪青衣衫,眉目如画,容貌盛极,望之如冰雪清冽,又如烈焰蚀骨般动人,叫人不敢细看,深恐沉迷进去。

于是,大家的目光便顺其自然往旁边的另一道身影移去。

那人身着暗金玄衣,玉冠束发,面容高峻孤冷,负手行走间,如松似竹。

而他视线所及之处,众人瞬间呼吸微促,一时间竟只敢垂首躲避,忘了其他言语动作。

如此威仪气势!

一直到人已离开渡口码头许远,众人眼前仍止不住地浮现那伟岸凛然的身影。

这两人自然便是顾思远和谢沉云。

那日在勤政殿,两人同魏正平等人做了一番戏后,终是确定了御驾亲征一事。

只是,大军刚要到达黄州之前,却先听说了天外殿和传世玉玺的事。

索性,长江对面的吴家人也为此事所吸引,暂时不会再闹出事,顾思远和俞落尘便干脆也亲往江城一趟,来见识见识这场盛会。

见识他这个大周君王尚在时,何人敢说出代天择主的大话?

两人并肩走过江城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上,闻着两边不时传来的各种食物香气。

江城亦是美食之乡。

一直走到那临江而立,三层高的华丽阁楼前,方才停下脚步。

谢沉云双手环抱,盯着那金碧辉煌的牌匾,懒洋洋笑道:“据闻凌虚阁里,不仅有这长江两岸最美丽的姑娘,还有长江两岸最美味的食物。”

顾思远见他兴致颇高,淡声道:“既如此。进去了便知道。”

凌虚阁是江城第一楼,也是江城消息集散之处,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不过,此刻正是午饭时间,凌虚阁已高朋满座,二楼、甚至三楼最昂贵的包厢,早被全部占光了,他们二人只能在一楼的大堂中,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虽然不及上方登高望远,但视野也颇不差。

凌虚阁的构造其实颇为奇特花了几分心思,北边靠墙位置有一架双层隔开的高台,直接从一楼贯通三楼。

因为这特殊构造,包厢贵宾一低头,便能见下堂只热闹;大堂的客人仰头间,也可勉强一堵上方繁华。

此时,高台的第一层处,正有说书人在上面口若悬河、唾沫横飞,讲得正是天下大势;而第二层装饰地更精巧华丽,却是仍空着,据说,那处是只属于两江第一美人展示才艺的地方。

众人听着说书,一边吃酒、喝茶,一边也各种感慨讨论。

“听说那吴家军攻占鄂州等五城,只花了十天时间,真可谓势如破竹啊!”

“据说这其中,是因为吴家主那被称为‘江东双龙’的两位义子带兵骁勇无比,用兵如神!”

“哼,也是当地官员只知中饱私囊、寻欢作乐,才让人一打就败!”

“不知吴家军何时会挥兵向黄州,那我们江城只怕也危了……”

“不必担心,我们江城地利何等重要,朝廷的援兵马上就要来了,那小皇帝此时不是正在金陵吗?”

“也对……”

顾思远尝了几口江城的菜色,感觉其中一道名为烧三合的菜色颇为不错。

所谓三合,便是以鱼丸、肉糕、肉丸为主合炖的一道杂烩,肉有鱼香,鱼有肉味,此外,又加入发好的黄花菜、黑木耳、小白菜、萝卜等蔬菜,用以解腻,可谓极尽鲜美。

而得益于这些天培养出的默契,顾思远尝完的第一反应,便是再舀了一勺到谢沉云碗里,淡声道:“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谢沉云嘴角微勾。

果然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习惯,现在已经能主动给自己夹菜了,大男人嘛,喜欢就是喜欢,扭扭捏捏干什么。

想了想,他继续撒娇道:“我要你喂我。”

“……”顾思远。

这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顾思远摇摇头,也不跟他计较,筷子伸进瓷盆里,正要夹起那片肉糕。

却在这时,“砰”地一声,上方爆发处一阵巨响,像是门被踹开的声音,也像桌椅倒塌的声音。

谢沉云没有在意这些,他眼里只盯着那道菜,盯着顾思远手上的筷子。

然而,下一刻,“啪嗒”一声轻响,那装菜的青花瓷盆里,突地从天而降几块碎木屑、尘土,不仅汤汁喷溅,菜色也完全被污了。

谢沉云神色陡然变了。

什么东西,敢来坏自己的事?

顾思远放下筷子,淡声道:“等会再重新叫一道吧!”

谢沉云不服气地哼哼一声。

两人抬头看向上方。

三楼靠西的一间厢房大门,已经倒塌在了地上,从房中跃出一白衣年轻男子,又一蓝衣男子一红衣女子两人紧随其后跳出,三人就此在走廊上激烈交战起来。

身影纵跃之间,便能看出功力深厚,至少都是顶尖二流高手。

不过,能来凌虚阁吃饭的,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见他们这般闹腾,当即不高兴道:“什么人啊,这么闹腾,大家还怎么吃饭啊!”

“这就打起来了,年轻人就是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

“真是不像话,赶紧停了,以为凌虚阁就你们三人吗?”

这时,那后从原厢房中走出的一名红衣少年,突地往下一瞪眼冷喝道:“霹雳堂在此办事,闲杂人等闪开,否则生死不论!”

此言一出,霎时围观众人一静。

居然是霹雳堂的人?

霹雳堂虽然不是江湖四大门派,但也仅在四大之下了,更因为生产大量火器、炸药售卖而富甲一方,便是四大派也比不上。

大约是常年与火器打交道的缘故,其门下之人皆爱着火红色衣裳,而脾气也尽如烈火般爆烈,又有那独门‘霹雳子’火器傍身,威力极大,寻常武林中人对他们可谓避之不及。

不过,有人忌惮他们,却也有人不屑一顾。

“真是好大的威风,以为江城是你们浔阳吗!”站在二楼围栏后的一名年轻姑娘,不忿地嘲讽道。

话音才落,那上方交战的红衣女子手中长鞭腾地伸直,狠狠往着二楼砸去。

那先前出声的小姑娘面色大变,惶恐地闭上了眼睛。

几息之后,听得一道清脆鞭声响亮,伴随着一声“啊”地尖细惨叫。

小姑娘捂着脸,战战兢兢睁开眼。

半晌,却发现那道鞭子似乎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那么,刚刚那声音和动静?

她抬起头往上方看去。

却见,那刚刚朝她挥鞭的红衣女,正神色扭曲地捂着脸颊和脖子,隐隐约约还能从那遮掩中看到一道清晰的红痕。

所以,这鞭子打到了她自己身上?

小姑娘眨了眨眼。

那红衣女恨恨地环视四方,尖叫道:“是谁,藏头露尾的家伙,你敢得罪我霹雳堂!”

那红衣少年也大声道:“敢伤我姐姐,我霹雳堂要你全家陪葬!”

旁边围观之人也议论纷纷。

“不知是哪个高手动得手?”

“一根筷子而已,不仅止住了那鞭子来势,更改变其力道方向?”

“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

小姑娘瞬时明白了,有高手帮了自己。

她双眼晶亮,也开始在场间四处逡巡起来。

下方大堂,谢沉云神色十分奇异地看着顾思远身前那少了一支的筷子:“刚刚你……你内力怎么回事?”

顾思远抬眸,淡淡道:“运气好,随手一扔,没想砸得那么精准。”

“……”谢沉云。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

顾思远看向那上方交战中的蓝衣男子,双眸微暗,淡声道:“第一天就碰到了老熟人。”

“所谓新仇旧恨,不过如此了。”谢沉云瞥一眼被污了的饭菜,嗤笑一声。

他又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顾思远:“你看他二人谁更厉害些?”

那红衣女子因为被鞭子抽中受伤,已经退出了战场,此时,只有白衣男子和蓝衣男子在一对一交战。

顾思远嗓音毫无起伏:“自然是唐晟了。”

“我猜也是。”谢沉云一撇嘴,懒懒道:“他的武功本就不差,这如今看着又进步了些许。”

那正在打斗的蓝衣年轻男子,赫然便是几个月前,在谢家庄被天外殿肖涵心救走的唐晟。

就在两人说话间,那上方原本还算是五五开的打斗场面,不知何时骤然变化。

白衣男子被迫转攻为守,被唐晟攻击地连连后退。

“我这位师兄似乎不妙了!”谢沉云挑起眉头,微微感慨道。

顾思远一挑眉:“师兄?是你浴火教的师兄?”

谢沉云嘴角勾起清浅笑意:“应该是。浴火教跟宋阀关系好,所以宋国公的次子宋正青便拜在教主门下学武,是我的三师兄。不过,之前我入浴火教的时候,他刚好出门游历去了,所以我们并未见过面。”

“但是,观这白衣人出手,内力是明显的《涅槃圣典》,又有精妙的六阳掌绝学,这都是浴火教嫡传弟子方能修习,其他嫡传我都见过,除了这位三师兄。师傅曾提过,三师兄爱穿白衣,整天拿着折扇……”

顾思远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了一眼,好整以暇道:“那就应该没错。”

两人说话间,那白衣男子却被唐晟一脚狠狠踢中胸口,下一刻,就直接向着楼下倒飞摔去,眼看着就要狼狈砸在地面。

白衣男子面色一苦,第一反应是拿折扇遮住脸。

谢沉云双眸一眯,手掌轻拍桌面,整个人腾空而起,往着白衣男子方向飞去。

两人与半空中相遇,谢沉云一掌托住他的背后,白衣男子坠地之势骤然而止。

瞬息后,两人一齐平稳站在了一楼大堂中间。

“哎呀,还有同伴啊!”

“这同伴更年轻,但似乎功夫更高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

见此突变,凌虚阁内静了一瞬,而后更嘈杂是声音响起,众人议论纷纷。

宋正青心中大喜,忙转身兴奋道:“多谢这位兄台。”

谢沉云摇摇头:“三师兄不必客气。”

宋正青眨了眨眼,疑惑一瞬,而后恍然大悟道:“你……你是师父新收的那个小徒弟,谢师弟对吧?”

谢沉云点头:“正是。”

宋正青拿着折扇一敲脑袋,笑道:“哎,怪我那段时间刚好出门了,上个月回教中的时候,你又离开了,只听师父说了些你的事情,没想到竟在此时相遇了。”

谢沉云对这位三师兄的性格,也颇有几分好感,便玩笑了一句:“见得早不如见得巧,机会刚刚好。”

“对对对,好饭不怕晚,小师弟,今日还真多亏你了,不然师兄我今天可糗大了。”宋正青又笑着对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谢沉云:“同门之间,自当守望相助。”

“谢沉云!你居然还敢出现!”

正在这时,一道带着冰寒气息的男声响起。

随之,三道人影落到了谢沉云等人面前,自然便是唐晟和那两名霹雳堂的红衣年轻男女了。

谢沉云抬眸冷笑:“当初在我谢家被打得丧家之犬般逃走的人,如今都敢大摇大摆露面了,我又为何不敢?”

唐晟目光一凝,神色冷极:“你在找死!”

谢沉云松了松指节,歪着头一笑:“来,看看谁先死……”

那红衣美貌少女看向唐晟,关切地问道:“唐大哥,这人得罪你了吗?”

“自然是得罪了,谢师弟不都说了嘛,当初将他打得如同丧家之犬。”宋正青呵呵笑道,完全没有刚刚才落败的心理阴影。

红衣少女目光一寒:“你也想找死!”

宋正青嗤笑道:“雷姑娘,脸已经不疼了是吧,又能在这放屁了是吧?!”

红衣少女神色骤变,瞬即伸手捂脸:“该死!”

突然,她目光微闪,想到什么,朝着谢沉云恶狠狠看去:“是不是你,刚刚用筷子偷袭我的人,是不是你?”

谢沉云抱臂轻笑:“是又如何?”

红衣女子握紧了手上的鞭子,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突然一道冷冽低沉男声传来。

“冒名顶替,不老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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