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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纱自苎罗(26)


  浣纱自苎罗(26)

  宫长诀微微睁大了眼,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极有力。

  肌肤温热传递而来,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将他眼上锦布的布尾吹到她面上,一下一下撩过她的脖颈。

  外面狂风忽作,里面却静谧无声,宫长诀缓缓闭上眼,楚冉蘅在她唇齿间辗转,密不可分,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却又极其温柔。

  胭脂芳菲绽放在她唇上,一点一点,染她唇上海棠红,与如牛乳一般白的肌肤相称,似花朵层层绽放。被开了光,露滴牡丹开,一层层尽放。

  他的手落在她后颈上,指尖的薄茧划过她的肌肤,落下一片轻轻颤栗。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相爱的男女会唇齿相依传情,因为唯有这样,方觉对方此刻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一寸用力,一寸情深,将淫/色放浪,温柔缠绵,旁人不可视之所有,全都奉交给对方,每一次辗转,给予的欢喜,只多不少。

  她的手缓缓抱住他,轻轻地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寸步不让。

  她的欢喜,不比他少。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倚在墙上,他覆盖在眸上的锦布摩擦过她的眉。

  她微微侧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胸口微微起伏,轻声道,

  “为什么用胭脂?”

  他在她耳边轻喃,

  “那你在你的梦里,看见过什么?”

  她顿然面色一红。

  他难不成还能知道她的梦境?

  楚冉蘅道,

  “那梦中,是你我未来。”

  宫长诀一怔。

  未来?

  楚冉蘅轻声道,

  “因为瞬息万变,所以我等不及,我怕生变,我更不想等那个时候,我要在现在,在我能把握的时候,把所有都给你。”

  他身上清浅的白檀香缓缓钻入她鼻腔中,冷冽而干净,似已将她包裹住。

  “宫长诀,我等不及。”

  他的声音低沉,沁透入心。

  宫长诀忽然想起那时三千世界鸦杀尽的话来。

  该不会,这些,都是将来吧。

  那……他也看过了?

  宫长诀想问,却愈发觉得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道,

  “那你…有没有…”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宫长诀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楚冉蘅的脸侧过来,似要挨着她的面颊,鼻尖未曾触碰,自她面颊略过,只隔微不可见的距离,却是丝毫未曾触碰到她,

  “有没有什么?”

  她咬唇,轻声道,

  “没事。”

  楚冉蘅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三千世界。”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宠溺。

  不过四个字,她却瞬间明白,他必定是看过了。

  这种情状,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看过,便罢了,但是,他竟也看过。

  那他是怎么想的,会否觉得她放荡,毕竟那梦中,她竟张口便是与君共寝。

  楚冉蘅的指尖落在她面上,不带半分玩笑,语气低沉而认真,

  “我想了很久,日日夜夜都在想。”

  宫长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抬眸看着楚冉蘅,

  “嗯?”

  楚冉蘅道,

  “你倘若如今对我说这话,我必定极其欢喜,不必理会三千世界明暗,愿寝尽三千世界崩灭,讨卿欢喜。”

  窗外的鸟被风吹得站不住脚,扑棱棱从枝头上飞下来,枝头颤动,花枝上的白色小花飞落,荡涤成一帘小雨。

  宫长诀轻轻咽了口口水,一瞬变得紧张,又羞又恼,难以启齿,轻声道,

  “何人要你这般讨人欢喜。”

  楚冉蘅道,

  “是我,我希望你想,因为我记住了你说的那句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宫长诀的睫毛颤动。

  楚冉蘅的指尖从她面颊滑落,微微起身,他唇上海棠红色,让他清冷不可侵犯的面孔多了几分痞气,描绘出他的唇形,平时不笑,只觉得冷漠,如今唇红齿白带笑,只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他轻声道,

  “是不是我说得太快。”

  宫长诀低着头道,

  “那你觉得,快了吗。”

  楚冉蘅道,

  “我只是不想你我之间有任何隔阂,想把我的,甚至我最真实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你。”

  宫长诀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生怕下一刻一切都会消失,我和你一样,期盼得到的再多一点,占有的再多一点。我只恨知道得不够多,不怕太快。”

  他闻言,轻笑,似乎想说什么。

  她却鼓起勇气,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向她的方向推她前进几步,她就要靠在墙上,他却用手垫在她背后,她听见极轻的一声私语,

  “墙上凉,到我怀里来。”

  风声静,鸟儿重归枝头。

  云台,

  宫韫高声道,

  “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要立储,臣便可安心出战。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吴鈎赴战场,为君赢失地。”

  百姓皆拜,

  “陛下圣明!”

  紧接着,还未等元帝有何反应,百姓便又大声道,

  “宫将军必凯旋归来!”

  “宫将军必凯旋归来!”

  “宫将军必凯旋归来!”

  元帝气的咬紧牙关,生生憋住了怒气,而面上虽不动,面上青筋却在猛然跳动着。

  而呼喊声远比之前说陛下圣明的呼喊声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宫韫不怒不喜地站在原处,冷静地看着元帝,元帝却气得跳脚。

  宫韫作揖,却不躬身,向元帝一拜,

  “既然陛下重新封臣为太尉,臣,为了天下万民,也一定会用尽全力,奋力一博。”

  皇宫中。

  窦皇后面对着放在面前的白绫鸩酒匕首,眸中的泪光颤动,却没有掉下来,未曾梳妆,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唇色苍白,

  “嬷嬷,你说,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吗?”

  旁边跪着的宫人早已泣不成声,

  “娘娘……您…去吧,老奴必定随后就来。”

  皇后却忽然笑出声,眼中泪一行落下,

  “我与他,二十年的夫妻,如今,一朝危难,他便这般推我出去作挡箭牌,要我就此身死,我以前总觉得还有机会,还有可能,如今看来,原来,真的是我错了。”

  拿着托盘的宫人道,

  “娘娘,这已经是陛下开恩,才赐娘娘自行选择器具自戗,还求您快些吧。唯有您不差分毫,瓮喻公主才能活下去。”

  窦皇后眸光忽然冷下来,眼中的光一瞬熄灭,

  她拿起鸩酒,一饮而尽,华丽的宫袍愈发衬得她面色青白憔悴。

  她放下鸩酒的杯子。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分毫不差,礼仪周全。

  毒酒仍留几分唇边,她起身,走向梳妆台,极长的宫装裙摆拖地。

  华丽的凤凰和百花在拖尾上绽放,层层交叠,栩栩如生。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道,

  “嬷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泪盈于睫,她却绽开一朵极灿烂的笑容,

  “来给笑儿梳妆吧,不老不少抛家髻,见郎见父飞仙髻。”

  老嬷嬷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向窦皇后。

  桌上两把梳子,一把多年前御赐冰玉梳,一把檀香木梳。

  冰玉梳是窦皇后一向喜用的。

  老嬷嬷却拿起了桌上的木齿梳子。老嬷嬷说话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却故作轻快,

  “二小姐…今日,老奴给您挽一个抛家髻,保证满厅的小姐都越不过您去。”

  一行血自窦皇后嘴角流下。

  她却轻笑道,

  “嗯。”

  血在她下巴上滴落,没入红色的宫装中。

  老嬷嬷摸着窦皇后的头发,明明在哽咽,却逼着自己笑道,

  “二小姐,青丝掺白发,柳树有飞霜,您小小年纪,竟然有了这么多的白头发。往后必然难嫁。”

  而老嬷嬷眼前,一晃而过的,是这些年来,窦皇后受过的气和累,百般委曲求全,孤独无助,困于深宫。

  窦皇后缓缓闭上眼。

  “这辈子,就不嫁了,免得嫁了一个无情无义的郎君,坏我家世,灭我九族,亲手送我上黄泉。”

  老嬷嬷的泪滴落在窦皇后的发间。

  窦皇后轻声道,

  “待来生,再嫁人吧,下辈子,我一定看清楚我眼前之人,绝不行差踏错一步。”

  老嬷嬷握着窦皇后的发,轻轻地束起窦皇后年少时最爱的抛家髻。

  桃红色的玉石点缀在发间,步摇轻短,活泼可爱。

  镜中的女子,面色越来越白,眸光越来越涣散。

  满殿的宫人都无声哭泣着,她却是笑着,看着老嬷嬷为她束发。

  镜中人面已带皱纹,桃花依旧笑春风。

  窦皇后伸手,轻轻触碰镜子,拂过镜中人的脸。

  “嬷嬷,漂亮吗?”

  老嬷嬷混浊的老泪落下,

  “好看…真好看…二小姐…”

  窦皇后笑了,看着镜中人,

  “下辈子,聪明一些,别这么笨了。”

  话音刚落,窦皇后摇晃几下,闭上了眼,倒在梳妆台上。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老嬷嬷叫道,

  “娘娘!”

  “娘娘——”

  满殿压抑的哭声忽起,

  “娘娘!”

  老嬷嬷握着那柄梳子,倒在地上,下一刻,却夺过了托盘上的毒酒,拿着酒壶,一饮而尽,

  “娘娘,老奴,来陪您了。”

  嬷嬷的口中流出鲜血,猛然倒地不起。

  满殿风凉。

  元帝回到宫中,吃了不少金丹来压制自己的异常。却依旧怒火冲天。

  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殿中,

  “陛下,大事不好了!”

  元帝怒目而视,道,

  “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

  内侍嚎道,

  “皇后娘娘,薨逝了!”

  元帝猛地站起来,

  “你再说一遍!”

  内侍道,

  “下令废后的圣旨一出,皇后娘娘就悲愤交加,自戗身亡,如今,已经毫无气息,无力回天了!”

  元帝目呲欲裂,急而奔走。

  站在殿外,正欲进入的云贵妃被元帝猛地一撞,摔落在地,而元帝看也未看,疾步向未央宫走去。

  云贵妃落在地上,旁边的人忙扶,

  “娘娘,您没事吧。”

  云贵妃道,

  “没事,不过是摔了一下而已。”

  云贵妃的视线缓缓抬高,落在夕阳之上,

  这种失去珍视之人的滋味,元帝如今可知,好不好受?

  慎刑司中,

  一个女子站在牢狱外面,将一叠银票递给狱卒,

  “八十棒,得打出些效果来,到底是死是活,好像都没有太大关系,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明白了吧?”

  狱卒忙道,

  “明白了,明白了。”

  瓮喻被拉住,放在长凳上,旁边的人死死摁住瓮喻,瓮喻道,

  “我可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你们这些贱奴胆敢冒犯,必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的人却毫不理会,猛地一棍砸下来,第一棒,就已皮开肉绽。

  瓮喻尖叫一声,却被用布塞住嘴。

  第二棒一挥下去,便已见血。

  打人自然是个技术活,做得好的,少不了从中周旋,收银两。

  八十棒,有可能就只是休养半个月便可痊愈之伤。

  也有可能,不到十八棒,就已经气绝人亡。

  若素在牢狱外冷冷地看着,

  大周的唯一公主,不会是这等是非不分,既坏又愚蠢之辈。

  若素缓缓抚上面上凸起的那道伤疤。

  瓮喻对她动辄打骂,可瓮喻之父,不过一个篡权夺位的小人罢了。

  真正的公主,却流离失所,奴颜婢膝。

  这大周,迟早有一天,会回到真正的杨家后人手里。

  宫长诀坐在亭中,穿线结绳,楚冉蘅坐在一旁,自己与自己对弈。

  宫长诀偶尔看他一眼,他却一副淡漠表情,似开始时,那般平淡。

  楚冉蘅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

  子落棋盘,分毫不差,黑白对弈,无胜无输。

  宫长诀放下结绳,趴在石桌上。

  风轻软,似锦缎滑过。

  覆在她身上。

  楚冉蘅道,

  “师傅何必躲在暗处。”

  任玄机拿着酒壶,从假山后出来,

  “你这小子,鼻子当真灵敏,这么远都能闻到酒香。”

  任玄机往石桌旁一坐,而宫长诀已经闭眼睡着了。

  楚冉蘅道,

  “变数乍生,我二人相生相克,但我已有选择,就算她明日就死,我也会留下来一直陪着她看完最后一朝黎明。”

  任玄机回头看了一眼宫长诀,宫长诀仍是睡着,未有醒来。

  任玄机道,

  “变数令她死,有的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

  “她注定只能活到十九岁,没有改变的机会。我不告诉她,只因为希望你能好好抉择,是去是留,看样子,你是决定了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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