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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重振驿路


军府衙门的耳房里。

张元亨放下卷起的舆图,赵跻芳搬来一册册图鉴,将元帅府的粮道展现在众人眼前。

自刘承宗去年做出筹备北征的要求,元帅府的陕甘青三省诸府便筹备军需物资的准备工作。

在这方面,得益于元帅府在青海的军阀式高实物税,征收物资容易,转运军需却难上加难。

因为他们的后勤,得从重建驿路开始。

驿站就是兵站,它既能在战前战事作为兵粮兵饷的转运节点,也能在行军途中收整掉队军兵。

但元帅府在陕西大部分地区,没有驿站。

这事怪不得别人,虽然崇祯皇帝在陕西裁撤了一部分驿卒,把一些掌握武力的准军事人员放到了社会上,但驿路还是良好运行的。

陕西驿路完蛋,都不能用始作俑者来形容刘承宗,他完全就是一手促成,基本没给别人模仿的机会。

他从东往西走,拆了延安、庆阳、平凉的驿站铺司;从西往东征,兵马又毁了临洮、巩昌的驿铺。

有限漏掉的几个,如靖虏的会川马驿、韦州的韦州马驿,曹耀拆了;凤翔府宝鸡的陈仓马驿,罗汝才干的。

只有西安府诸驿,狮口脱险。

不过虽然驿站没被毁掉,但驿丞、驿卒也在战争来临时跑了个差不多。

导致元帅府的陕西驿路,几乎一片空白,必须重建。

这就又出现一个新的问题,驿站的上级单位,元帅府没有。

驿站自古用于军事,汉代隶于太尉,元朝隶属大汗,如今同样也不例外,不经省府,直接隶属中枢的兵部车驾司。

元帅府的行政机构,始终受刘承宗的需要制约。

他需要军器制造,于是有了工衙;他需要官员选任,于是有了吏衙;他需要管理藩属,于是便有了礼衙;他需要开支钱粮,于是又有了户衙。

但他不需要法制来约束他,所以没有刑衙;更不需要有人在军事上指手画脚,所以兵衙是一个掌管低级军官与士兵升迁的残疾部门。

元帅府一直不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国,而是一支坐拥一省乃至三省的军队。

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的通信完全由军队内部的塘骑完成。

直至如今,在各道驻军总兵的管辖下,恢复了一些驿站,但除了西康二府,别的地方都没有驿官和统一管理,只有那些残破驿城里常驻的一小队兵将,代为完成驿卒的工作。

当然,在甘肃还有武威驿到三岔、黑山、宁边三站,因为路不太好走、沿途也没人,被曹耀恢复了元朝传统,不用马驿用羊驿,使的是经过驯养的羚羊,也叫黄滩羊。

其实也谈不上驯养,那种需要大量开放土地的动物本来就不容易驯养,但是对每天跑来跑去的驿卒来说并不麻烦。

只是给它们栓上铃铛,在两站之间来回觅食,熟练之后就能用来传递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送到了就拿块盐砖舔一舔,跑得还比马快。

但当战争来临,整个疆域的驿站进行统一管理,就显得尤为重要。

刘承宗为统管驿站递运,设立了兵衙车驾司,车驾司的郎中是他的马夫郭汝旗,也就是郭扎势。

车驾司下面就辖了都吏、递发、马政、力士、草料五科。

分别管辖人马车船调动、发放勘合符契、点验军马数量、驿馆守卫兵籍、各草料场及经费收支管理等事物。

有了这个机构,修复驿路对元帅府就容易多了。

因为建立驿路有两大难点,一在选址,二在选人,这对刘承宗来说都不是问题。

过去的驿城位置都知道,只是有的被拆毁、有的被打烂、还有一些被弃置罢了,拨款重新修复就是。

而驿站人选更简单了,潼关卫有不少魏迁儿手下的老驿卒,西康道上也有不少业务熟练的驿兵,都能调到陕西当驿丞。

事实上不光兵衙,其他诸衙,在元帅府入主西安之后,都因为中枢统摄地方的缘故,同步进行人员的大量扩编。

各衙按需增设诸司,以在刘承宗身边普遍接受教育的羽林担任郎中作为主官,随后各司按需开设诸科,抽调有各科工作经验的老兵担任大使副使。

承运整理了文书册子,组织好语言,这才抱拳道:“哥,此次北路用兵七万,开战前需于前线备下三月之用,另外再运三月之用,也就是三十万石成粮。”

“天量粮草,固原没有处理能力,要先在庆阳暂设军需局了。”

刘承宗听着竟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在内地打仗,运粮居然比边地还难。”

元帅府在边地打仗,兵粮反倒容易,遍地马草,坐骑随走随吃;各地还有屯牧、土司供应肉食,省心许多。

但是在内地不同,这是真需要运粮,不运输粮食就打不了仗。

实际上此次作战,刘承宗和承运一开始准备的储粮大营,都是在固原。

因为那边的地理位置合适,兰州和西安向固原运粮,都是五六百里、十一站地。

内地驿站的距离位置,在设置上早有成规,这个要比刘承宗设立西康道、刘承祖北征天山时设立的天山道驿站科学得多。

从西宁到康宁、从甘肃到天山,都是按军情传递的规矩,大概在百里一站。

而内地的驿铺设置完善,传递军情用的是急递铺,驿站之间的距离,是以步骑行进速度设置的。

以早上出发傍晚可以抵达的路途,来设置的驿站。

因此兵粮以驿站划分路段,昼夜转运,十一站地意味着六日可至。

兵贵神速,粮道也要快,越快,路耗越少,同时越快,口粮的保质期越长。

但固原州的问题是,没人。

与静宁州一样,刘承宗也没在固原州设立知州衙门,仅遣了个通判管理军民事,通判叫杨三元,是杨承祖的亲戚兄弟。

固原历来就不是民州,当地驻军很多,百姓极少,甚至就连被打散的农民军都不愿意往那边跑,以至于杨三元报到帅府的丁口非常可怜。

偌大一座固原州,民匠杂役,拢共九百多户,可怜巴巴的四千多口人。

就这点人口,基本上没有能处理军粮的盈余人口。

“暂设军需局的事,我的想法是在固原、庆阳各设一个,兵粮军需的输送,最好多路齐进,更加保险,西安向平凉的水路能走通吗?”

听刘承宗问出这话,承运摇了摇头,道:“泾河船运,时断时续,有五站可走水路,从西安到平凉,可以车船交替运送,路耗不大,但准备工作多,船只车辆骡马目前还未凑齐。”

“预计十一站采买驴骡一千八百、双套车九百辆、车夫力工护卫七千,另需征大小民船四百三十条,除此之外……”承运说着,对刘承宗问道:“这条路以后还用吗?”

刘承宗皱皱眉头,问道:“以后用不用,怎么说?”

“如今后仍需要使用,我们可以多投入些银钱,将不易通航的河道开出来,那拨给河道衙门的花费就多了,预算第一批投入得四万五千两上下,若今后不用的话。”

说着,承运就笑了:“军骡子多的是,车船也都能征调,拨个三万两就够用,诸驿也可将左近田地划给他们,各驿三五十顷地由着开垦,就差不多了,起运之后,每月最多可将四万八千石运至固原,不过征夫路耗另需七千余石。”

“大概是每月四万石运抵。”

刘承宗听着也笑了起来:“就是说这次准备仓促,多少要糊弄一些。”

这事还真没办法,凡事当然都想要尽善尽美。

但更多时候,对缺少时间的元帅府而言,只能是一个权宜之策接着一个权宜之策。

毕竟就算泾水河道大修,他们从开春开始修建水路,河段高低不平,各个航段的船只要新造、河道要修缮,今年战役也不可能用得上水路航运。

四五万两的投入,只是第一批的预算,而这笔钱给参战军队一人发一两,甚至能让人以高昂的士气挨一天饿。

“这条河很关键,驿路在三万之外增算一万,大批军粮运送,骡子得倒死不少、车辆也得跑坏许多,要及时补充。”

“除此之外,河道那边也先做五万两的预算,但别拨下去,让陈奇瑜先去考察泾河,不光要通航,还有沿途诸县的灌溉水力修缮,等他报上来预算再说。”

“反正留着银子也没法下崽子,东路先这样糊弄着。”

提到糊弄这个词,刘承宗笑了一下,又对承运问道:“那西路呢,又要如何凑合?”

“哈哈,哥,西路就不用凑合了。”

这就说到承运比较骄傲的地方了,西宁是元帅军过去的大本营,河湟一线有运力较好的轨道,能快速将军火运送至兰州。

“兰州已经调了驮马驮骡一万一余,分配沿途十一站,另有三千驮骡、一千五百双套车备用,骡队每日可向固原输送九百至一千驮军需。”

承运解释道:“如东路运粮足够军用,则西路主管运送军需,兰州前日传信,已备下各类军需四万余驮。”

“其中盐一万驮、油五千驮、麦芽糖四千二百驮、肉干咸鱼六千七百驮、腌菜芝麻花生等五千驮、醋布一千二百驮、火药子药两千四百驮、箭簇箭杆甲片两千驮、火箭四千驮,另有毛毡弓弦等各类杂物万余驮。”

刘承宗缓缓颔首,还是大本营好用,没平凉、庆阳、西安这么麻烦。

他问道:“若需要那边提供粮草呢?”

“兰州已备下原粮麦豆四十万石,随时加工、随时起运。”

承运补充道:“另外,杨先生和兵衙的达来台吉还问,要不要将一批熟练炒面和制作挂面的工人编入军籍,送至固原建厂?”

“送,能送多少送多少。”

刘承宗的东西两处粮道简单,但他很清楚这只是此次北征的第一道。

一石原粮在兰州或西安,经过加工制成面粉,从一百五十斤变成百斤上下的成品粮,当作兵粮军需运到固原,还需第二次转运至前线,或就地加工再运到前线。

加工的自然是元帅府成名伙食,紧急军粮炒面。

杨鼎瑞在河西准备了那么多的盐、油、糖、芝麻、花生之类的玩意,为的就是让刘承宗在固原加工炒面。

这也意味着杨鼎瑞虽然对刘承宗漠南用兵的打算,持保留态度,但是在支持战争的军需上,已经做好了支援漠南战役的准备。

因为如果仅仅是为北征宁夏、延绥,不需要制作那么多炒面,他们有完善的后方粮道,还有一道边墙保护。

前线军队完全能以边墙为界,享受到充足的军需配给,携带一部分原粮,在营地制作保存时间较短的新鲜食物。

像烙馍、锅盔、挂面甚至切着面团下面条都行。

炒面不过是作为小零食和紧急军粮的权宜补充。

但若深入漠南作战,他们就需要制作大量保存时间较长的炒面了。

兄弟俩在署衙合计着远征军粮,礼衙尚书张献忠半天插不上话。

按说军事上的事,他应该能有独到见解,可唯独后勤、驿路、兵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八大王是一无所知。

这些屌东西听着就乱套,还要专门准备好几万头骡子。

张献忠砸着嘴,一脸无聊:“大帅,东西两路征来的夫子上万,白养着他们路耗也太大了。”

刘承宗挑挑眉毛:“张部堂有啥办法降低路耗?”

“西旅有个弓箭匠出身的肤施乡党王应龙,以前给我修兵器、管辎重,手下一帮人都是好马脚子,一个人能带十二头骡子。”

“咱不如直接把骡子当兵粮,让它们背着刀枪自己走到营里,七万军队只需要两千个马脚子赶两万头骡子,足够把宁夏镇兵干躺下。”

刘承宗差点笑出声,神色古怪地问道:“那延绥呢?”

“咱把宁夏抢了,骡子没准更多,把宁夏都撵去打延绥,再把延绥抢了。”张献忠说着眼睛都发亮:“再把两镇降兵撵到漠南打东虏,追着打到沈阳去,把他们的骡子和马都抢回来,对,还有金子银子。”

逻辑闭环了。

刘承宗竖起大拇指,非常好,很有亡命之徒纵横乱世的精神。

他没有问断粮了、或者粮草不济导致兵败怎么办,问这话都多余。

更用不着和张献忠说什么东路修缮泾水,能灌溉沿途数府田地;西路骡队将物资运至固原,开了兵粮加工厂,也能让青黄不接的固原百姓挣俩钱,扛到粮食成熟。

因为关于政务和建设的东西,对张献忠来说也多余。

不过张献忠确实在战术上提醒了刘承宗,让他想到一些东西,比如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就在这时,羽林郎快步走入殿内,将一份标着延庆道的书信奉上:“大帅,急报。”

展开书信,是延庆总兵张振所书,信上说日前侦知,延绥镇总兵俞翀霄不在镇内,去了宁夏,而驻军环县方向的丁国栋擒获逃入庆阳的宁夏巡抚王楫父子。

刘承宗按下书信,看向张献忠与承运,眼睛不自觉亮了起来,兴奋地脖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宁夏,兵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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