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子非鱼
相传,古时曾有一鸟名杜鹃,日夜哀鸣泣血从而将遍野的花朵都染上了色,便是杜鹃花的由来,又因其常成团成簇绽放,直似一颗颗石榴籽,也被称为山石榴。
那典故是否为真,洛墨不知,只知晓自个儿手上这朵定是没染均匀,东一块红西一块白,瞧着不伦不类的,美感较那些个纯红或纯白的逊色不少,比起红白分布规律的也要丑了些。
可洛墨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一朵。
放在花上是不怎么好看,但总归也是因为一片花瓣的容量实在有限,可如果要是将载体换为一张纸,一面桌,甚至是一块布呢?
似乎,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啊。
洛墨眼前一亮。
指腹抽走,令那瓣花仍自妥善待着,洛墨继续往前走,到了长廊尽头,再一个转角,便见到了那名身着杏色衣衫的妇人。
仅仅是在花前站着,娘亲那副温婉的气质都能够很快地传达到了观者的心中,不知为何,但那份感觉却极其清晰而深刻,一如儿时从树上跌下哭着找娘亲,而娘亲默不作声地拿出金疮药后对着自己一笑。
娘亲。
这般想着,嘴上便已念了出声,故而闻得唤声的娘亲侧过身、转过头来,也正因这一动作,洛墨能够看到娘亲手里持着剪刀、在为身前那株心爱的绿植修剪枝娅。
做这种活计并没有使得母亲沾染上多少土,反而那份端庄的气质在绿植的增益下显得更上一层楼,使得洛墨不禁想起了自己重生回来没多久的时候、大大咧咧地蹲在凤仪宫小院里导致裙摆上都是泥土还被钟离卿给吐槽了一番,人与人简直是不能比较啊,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娘亲。
不过嘛,也没什么可多想的,娘亲的端庄贤惠在京中有目共睹,所以……即便是亲生儿女,差些也就差些罢,反正外人关注自己的也不是这方面。
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找借口,很快,洛墨就到了娘亲的跟前。
给娘亲打了个等待的手势然后便自顾自在一旁寻了个木凳坐下,而娘亲,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便重新转过身去,继续专心做着事了。
也是托娘亲口不能言的福,洛墨在很小的时候就随爹爹学习了不少手势的运用,也就是哑语。几乎可以说,平常生活中能够用到的话,洛墨都能够很快地用手势表达出来,也算是多学了一门技艺罢。
瞧着那无时不刻都保持着端庄的背影,洛墨难免心下感叹,似娘亲这般妙人,容貌与身形当可称得上是世间难寻,但偏偏就是个哑的,不得不说造物弄人。但如果说因此而感到难过,那是不会有的,毕竟,什么样的经历早就什么样的人。
只不过一想到早年京城中的人们对自家的评论就会有些愤愤不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焉,为何那些个分明处于府苑之外、对自家所知甚少的人,就能够凭借一张嘴来将一些子虚乌有的空话说成真实发生过的一般呢?
那种情况尤其在自己被幽远断言为身负天凰之命后愈演愈烈,在那之前,话语的风向不过是左丞相洛与青某日没睡醒才找了这么个不会说话的女人,顶多是未出阁的闺阁小姐或已出阁仍抱有某种幻想的妇人们对于无缘良人的少许怨言,可自打言论一出,那风向就跟长势极好的水稻一夜遭了秧。
别说枝子能不能立起来,就连根茎也受了灾。
什么哑巴生怪胎,什么肚子不争气变异,什么嫁给了配不上的男人从而受了诅咒,总之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恨不得一手将那被眼红的母女俩揪出左丞相府、彻底脱离了洛与青的身畔才肯罢休。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洛墨的娘亲并没有做过什么,其自打身到大昌以后便始终低调着,偶尔与洛与青出行还是悄然立与其后半步,唯一能够吸引到眼球的也就是嫁给了洛与青,以至于婚后几月内竟生生成了京中女子们的公敌,铺子里挑个镯子都要受白眼。
但要问那时候的洛墨怕过吗?没有。
因为她知道,不管有人如何说娘亲,不管有人如何非议年龄尚轻的自己,都会有一个肩膀给自己靠,那就是自家爹爹,洛与青。
起初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对于人们的言语并未作出理会,但等他知晓有孕的发妻才出护国寺就被百姓给堵了个严实,当即便请令调了一队卫兵过去,先皇也是个重情义的,自是应允……故而后来,大昌再无人敢论左丞之妻。
这些都是洛墨出生后听府里的浣衣嬷嬷说的。
饶是未亲身经历,洛墨都能够凭借他人口中的叙述了解到娘亲当时所受的不公待遇与委屈,以及,爹爹的怒意。
当时的她还没个小树高,头发也因平日顽皮而炸起,可懵懂的心思间却头一次生出了那么一种念想:如果有人,不论发生什么都愿意站在自己的身后,那么那人便一定值得在一起玩耍一辈子。
再后来,身条抽长,玩耍便渐渐被替换成了相伴相守四个字。
眼前一白,是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的娘亲拿出帕子擦拭额前的汗水,洛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朝着娘亲一笑,双手捧着脸撒娇道:
“娘亲这儿真好,累了可以看花,不像我,在宫中除了应付各式各样的女人就是应付各式各样的女人,非老即少,无趣得很。”
若论世间哪位皇后娘娘的贤德排名,洛墨定是排不上号的,虽无心插柳得了个不差的名头,可自己总算是心里有数。
若论世间哪位皇后娘娘最为貌美,或是技艺精通,又或是才干出众,洛墨虽自认上乘,却也没自大到那种天老大吾老二的程度。
但要是说哪位皇后娘娘最‘大不敬’,洛墨就只能当仁不让了。
啧,能用一句话概括各位宫妃,并胆敢以老之一字形容当朝太后,可不是‘大不敬’还是什么?成天晨昏定省并恪守礼节,倒成了应付……而仔细想一想,人们所做的一切不情愿之事,岂不就是在应付,非要那般形容倒也挑不出来错处。
那般想法的人定不在少数,任谁成日里面对千篇一律的人和事都要多少暗觉枯燥,但能够似洛墨这般宣之于口的,那可就真是千里难寻一位,更别说,还敢提起老之一字?
谁不知道,寿康宫的那位,不仅爱吃爱面子,还极其忌讳有人在其跟前提到老这个字。
鼻头被娘亲点了点,洛墨只得无奈地摊手一笑,轻声道:“这种话,想必也就只能在娘亲与爹爹跟前才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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