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朱儁设谋
建安二年(初平三年)春。洛阳天子朝会毕,留朱儁殿内应对。天子谓朱儁曰:“自董贼逆乱天下以来,山河失色,诸侯擅权。两帝并立,我汉家威仪荡然无存。今河南残破,洛阳颓败。朕欲兴兵西向,扫平董贼,使四海再度归一,而令出中央。公素忠义,又以军事之能名动天下,董贼亦深忌之。朕欲以公为车骑将军,率军讨贼,如何?”
天子渐大,眼看着自己现在这个皇帝做得,还没以前自己为皇子时宽裕。不由大感憋屈。国库经常告急,偌大个皇宫,侍者使女一减再减。就连袁绍,这个母后和自己当初弃了刘备,一心想倚为臂助的世家望族之后,大臣之首,竟然也逃离了洛阳,去抢夺韩馥的冀州去了。袁绍一走,又带动一波意志不坚定的人离开。若不是还有一班心向大汉的臣子撑着,这朝廷早就散了。天子此时想起袁绍,恨不得袁绍就死在冀州才好。
一个人的时候,天子也在想,为何会这样?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从董卓进京开始,这天下就乱了。当时就算是父皇不属意自己,可是嫡长制乃祖宗家法,自己不也在大臣们的支持下顺利登基了吗?若不是董贼乱政,擅行废立,引起天下诸侯不满,局势又岂会如此?想到这里的时候,天子就会得意的微笑起来。毕竟自己才是正统的天下之主,不是吗?不然自己被篡位时,为何天下诸侯都起兵反对?民心人望在朕呐!可惜大战一起,虽然赶走了董贼,但是诸侯却也生了野心。看看那些州牧就知道,如今还有几个把朕放在眼里?赋税找借口拖欠不说,朕就是现在想任命一个县令都难。这样有名无实的天子,做着有甚意思?还是要像父皇一样,金口一开,无有不从。稍一动怒,天下震动。这才是天子应该有的威仪与气势啊。自己一定要努力改变这个局面,否则,便是死也不甘心!
朱儁听得天子如此说,不由心下激动。想道,毕竟少年天子,还是想有作为的。这暮气沉沉的朝堂,也是该做出改变了。于是朱儁一拜,道:“老臣惶恐。陛下雄心壮志,天下大有可为。只是洛阳禁军乱后初募,兼之人少,恐非董贼之敌。臣老朽,不堪用也,老臣向陛下保举一人为车骑,陛下若得此人,天下翻掌可定。”
朱儁是大汉仅存的几位名将之一。朱儁平交州,定黄巾,赫赫战功。那时天子年岁尚小,基本上是听着朱儁的事迹长大的。是以朱儁在天子心中地位可想而知。因此天子听朱儁如此一说,不由来了兴趣、笑道:“义真为董贼所陷,卢尚书弃官归隐。天下间,还有何人敢与公相提并论?”汉末三大名将,皇甫嵩、朱儁、卢植。皇甫嵩与董卓有仇怨,被他掳到长安去了,卢植早早弃官回了老家。是以天子有此问。
朱儁面带微笑,一捊白须,摇头道:“陛下谬赞。我大汉英才辈出,放眼天下,卓然超群者不知凡几。只论率军作战,亲提一师而纵横天下者,非刘玄德莫属。陛下,玄德忠心耿耿,精通兵事,于黄巾、董贼之乱中数有殊功,兼是大汉宗亲。以老臣看来,车骑之任,舍他其谁?
听闻玄德在青州,击黄巾,灭盗匪,聚流民,劝农耕,施教化。青州稳若金汤,百姓渐渐归心。旧年玄德乃诸侯中遣使进贡第一人,可见其忠义。
陛下若使玄德为车骑,老臣甘为其副。到时统青州之精锐,举青州之物力,未必不可灭董贼!且幽州公孙瓒,东郡曹孟德等,皆与玄德交好,若再合两家之兵,大事可成也!”
朱儁心想,许刘备以车骑将军之位,举兵西向以击董贼的同时,消耗青州的实力,一举两得。如今天子势弱,而地方恒强。此枝强干弱之势也,不可长久,否则必受其害。虽然刘备无不臣之心,但未雨绸缪,也是好的。驱刘备以击董贼,不管谁胜谁负,得利的总归是天子。若刘备胜,朝廷威严将会大增。若刘备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会比现在更差吗?再说了,刘备会败吗?
朱儁满怀着期待看向天下,等待着天子金口玉言说准了。可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天子那还稚嫩年经的脸庞,却仍然纠结成一团。
皇帝想来想去,却没向到朱儁会向自己举荐刘备。刘备大名鼎鼎,可是他就是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皇帝心中对刘备还是有亏欠的。当年若不是刘备相救,指不定自己和太后就被董贼给害了。可是,以刘备救驾之盖世功勋,母后却在安全之后,抛弃了他,选择了袁绍来做大汉朝廷、做帝室的依靠。而刘备,也未获封赏。青州牧之位,还是袁绍保举的。
自己当初也曾问询过母后,当时母后清晰的回答,自己仍然记得一清二楚:“皇儿,自古之功,莫大于救驾。刘备功劳是很大,可是功劳越大,咱娘俩越不能用他。否则,以其救驾之功,虎狼之众,若骄纵起来,指不定便是第二个董贼,到时谁人能敌?
袁本初,历代簪缨,世家之后,其家四世三公。然则我观袁绍,交游虽广,却不善统军。往来之人,皆名士儒生。如今我天家势弱,此等人正好为我们所用。若用刘备,到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为之奈何?皇儿,用人之道,在于平衡,你父皇当年用宦官以抗党人,以外戚掌兵以慑边将,这就是平衡,切记切记。”
当时自己半懂不懂,只是刘备这个名字,这个人,自己终归是有些愧疚于心的。于是,渐渐便不再关注,不再想听别人提起。可惜有些人,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够脱颖而出。刘备就是。一年多来,刘备在青州闹出偌大的动静,为朝中诸臣所赞赏不已。自己也曾想过,把刘备调入中枢,尤其是在袁绍离京之后,这个念头越来越盛。可惜在与母后商量的时候,母后却一口否决了:“陛下,刘备能力越强,越不能用。谁敢保证当初他心中有无怨言?听说刘备在青州,编练流民乱贼,青州既平,他还养那么多兵做甚?哼,其志不小哇!”一句话,如冷水浇头,彻底熄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如此能臣,可惜不能为朕所用,实在可惜。
皇帝想着想着,忽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倚重的老臣朱儁仍然站在阶下,虎目中精光闪闪,充满着期盼。皇帝心中便不由一阵愧疚不安。朱公伟一心为天下计,自己却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皇帝揉了揉眉头,回道:“朱公,此事干系甚大,朕欲回宫与太后商议,之后再答复朱公可好?”
朱儁心中就是一急,往前一步,急声道:“陛下!”这等军国大事,与深宫妇人商讨作甚?
皇帝怕朱儁纠缠,趁势起身,一摆衣袖,道:“此事便这么定了,朱公,时候不早,朕先往永安宫请安了。你先回去罢。”说完,竟自往殿后去了。
朱儁望着天子的背影,忿恨满胸,恨不得大叫几声以泄心中之郁气。天子空有凌云志,却无决断心,如此依赖深宫妇人,便是有万丈雄心,又能成什么事?最后,朱儁无比落寞的摇了摇头,陛下啊陛下,老臣便真的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朱儁长叹一声,罢罢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狠狠的跺了跺脚,也径自出宫去了。
果然,此事一经搁置,便再无动静了。朱儁性急,又过了数日,独自求见天子。到了偏殿,朱儁礼罢,便问天子:“陛下,日前所议之事,太后意下如何?”
皇帝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太后不许。”
朱儁一颗心从头凉到了脚,欲再问,却干张着嘴,不知说些什么好。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天子见朱儁如此,也知道是伤透了老臣的心,于是忙着抚慰道:“太后之意,此事重大,不可轻易而决。太后意下,还是由朱公总掌此事……”
朱儁安安静静的听完,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拜,以额触地,道:“陛下但有所命,老臣岂不效死?”
朱儁走后,皇帝又想起自己和母后的对话来。“什么?拜刘备为车骑将军,统兵西向讨董?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车骑之重,非外戚、重臣不可轻许。刘备已贵为州牧,再领车骑之位,又掌一州之军政,若其得势,天下间谁人能抗?”
皇帝见母后怒气腾腾,便想辩解两句,何太后见状,不由讥笑一声,道:“陛下,你想过没有,若刘备西进,灭了董贼,到时你如何待之?”
皇帝不假思索,便道:“如此之功,当封侯拜将,以刘备之才,便许他个大将军或三公之位,同录尚书事,便又如何?”
何太后便笑道:“好哇,三十出头的大将军、三公,位列台阁,执掌国政,国朝数百年,可曾得见?”
此言一出,皇帝脸色便是一变。他再是少年天子,也知道刘备若不出意外,这数十年大臣做下来,又是妥妥的一个权臣。自己在时能压得住他,自己的儿子呢?董卓不就是如此吗?父皇在时便桀骜不驯,父皇一去,便起兵作乱,祸害天下。
皇帝正思来想去,又听得太后慢悠悠的道:“长安,可还有一位天子在,若刘备灭了董贼,挟了你弟弟,你待如何?”
这句话如三冬寒风,刮得皇帝心肝都疼,于是,彻底的把调刘备入京的心思给灭了去。
而刘备,却不知道,他差点被朱儁算计入了京。他正在府中大摆宴席,宴请群臣。卢珻与罗耶珂双双怀孕,他膝下又将添丁,大喜之下,自然是要大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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