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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求不得(十一)


  下了一夜的雨,窗外的树仿佛被洗涤过,绿油油地透着生气。

  几只褐色的雀鸟叽叽喳喳地飞到树上,想要啄食那雨后出来透气的小虫。

  但时运不济,一粒碎银子从支窗下打出,重重地敲在了枝干上,惊得刚落脚的雀鸟又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路之遥,一个丝毫没有动物缘的人,他正半撑着身子,对着窗外笑了笑。

  在他身旁,是趴着睡得不太香的李弱水。

  要想彻底清除蛊毒,只有按照顺序施针封住脉络,再加上内力将蛊虫逼到死路,然后等待它的死亡。

  这个方法虽然疼,但很温和,不怎么伤身体,但很耗费时间。

  最难受的是不能躺着,侧睡也会挤压到,只能俯卧。

  昨晚李弱水趴着睡总觉得胸口很闷,怎么都睡不着,路之遥只好做她的垫子,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为她分些压力。

  还得帮她揉着穴位,减轻时不时传来的疼痛。

  李弱水感觉很愧疚,但路之遥很开心。

  被压了一晚的感觉很舒服,就算是睡梦中也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存在。

  只是现在有事要做,他不得不暂时离开这处温柔乡。

  苍白的手指轻轻触上她抿起的唇,随后他低下头,乌发垂落遮住大半神情。

  透过散开的发丝能看到他将手指收回,慢慢地放到了自己的唇上。

  这样,就是李弱水吻他了。

  “等我,替你报仇后便回来。”

  昨日确实答应了白轻轻要放她走,可李弱水受的伤害便算了么?

  怎么可能。

  路之遥唇畔蕴着笑,柔如春水,温若朝阳,任谁见了都要折服于其中的温柔。

  他随意穿好外袍,拿上剑便轻轻地出了门。

  这方种满花草的小院中,遍地残红,但也有不少花经过雨水洗礼后傲然挺立,开得更艳。

  白色的靴子碾过一地花泥,缓缓来到门前,那里正有不少小厮搬着行李,他们正准备离开皇城。

  什么都记不得的楚宣站在一旁,转身看到路之遥出来,顿时绽开了笑容。

  “儿子,我和你娘要回家了,你和儿媳若有时间也回去看看我们吧,或者现在和我们一起走?”

  语气泰然自若,充满阳光,和之前那个楚宣没有一点沾边。

  提剑微笑的路之遥:?

  如果李弱水在这里,她一定会狠狠抽一口气,然后掏出本子和楚宣好好学习。

  叫他儿子、说白轻轻是他娘、说他成亲了、叫他回家乡去看看、让他一起同行——

  一句话能踩中路之遥五个雷点,就算是李弱水故意做也做不到这样简练和精准。

  路之遥挑眉舒气,拇指微动间,薄剑已然出鞘一寸。

  “白轻轻呢?”

  他昨晚已然饕足,今早不想太血腥,杀楚宣便算了罢。

  “你怎的不叫娘亲?”

  楚宣皱着眉,那神态和路之遥有五分相像,但要比他开朗许多。

  路之遥不再理他,只觉得失去了记忆的楚宣,更令人烦躁了。

  但不用猜也知道,白轻轻大抵是告诉他,他们是一个和睦又有□□。

  这样的游戏他不想陪,只觉得无趣至极。

  “楚郎,还不进来吗?大清早的,你可不要耽误他们俩的好事了。”

  车帘被掀开,露出白轻轻那张如春花的面容,她神色纯真,如初初入世少女。

  “是我的不是。”

  楚宣笑着摇摇头,正打算回到马车里,下一刻,路之遥便略过他往白轻轻出声的地方飞身而去。

  薄剑出鞘,以迅雷之势刺向车里,惊起一阵呼声。

  路之遥勾唇轻笑的模样映入白轻轻的眼中,她匆忙躲闪,但车内狭窄,到底还是受了伤。

  长长的血痕从左肩到右下腰,竟是贯穿了整个背部,没过多久,襦裙便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白轻轻咬着牙,却还是笑看着路之遥,想她一心都在计划着要再打造一个楚宣,竟忽略了这个人。

  他和她一样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们?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心态和做法,不愧是她白轻轻的孩子。

  她伏在车壁看向路之遥,嘴唇苍白发抖,神情中却还是诡异地显出了几分慈爱。

  “我的好阿楚,娘等着你和我一样的那天。”

  风吹帘动,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车外猛地慌乱起来,有人忙着找药,有人忙着对他刀剑相向。

  但最意外的还是楚宣,他记得白轻轻说过,他们是最相爱的一家。

  他们真的是吗?

  楚宣看着路之遥轻巧地甩掉剑上的血,面上带笑,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刚才的所作所为。

  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路之遥眉眼轻松,不理会对他刀剑相向之人,踏着地上的水洼慢慢向他走来。

  原以为他会想说些什么,可路之遥只是略过了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白府。

  “楚郎。”

  白轻轻被阿桃扶着探出了车外,她唇色苍白,身姿颤抖,像是院中那些被风雨打过的花一般脆弱。

  可他的内心却隐约感觉得到,白轻轻并不是他现在所见到的这样。

  虽有疑虑,但身体早已先意志一步,上前去扶起了白轻轻。

  “楚郎,还记得昨晚我同你说的那件事吗,我们家虽好,但我与阿楚却存在了一些误会,你听我细细跟你说……”

  白轻轻止住了拔剑的黑衣人,拉着楚宣进了马车。

  车帘放下,将车内外隔成了虚幻与真实两个世界。

  *

  胸前好闷,被压得很不舒服。

  迷糊间试图翻身的李弱水被拉住了手,将她又压回了原位。

  她半睁开眼睛,看向下面,只见路之遥弯着唇,像是醒了很久。

  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只觉得胸口一痛,似是要吐些什么出来。

  她慌忙俯身趴在床边,拉出底下的痰盂,抱着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这个大概可以计入她的第一次清单了。

  乌黑的血液挂在唇角,吐出的瞬间身体骤然放松,像是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被挪走的感觉。

  来不及高兴,李弱水赶紧拍拍身下的路之遥,嗓音沙哑。

  “快把针拔了!”

  路之遥轻笑一声,就着这个她伏趴在身的姿势坐起,将她抱在身前,让她顺势抱住了他的肩膀。

  “忍一忍。”

  他下颌搭在李弱水肩颈处,声线轻柔,像是微微拂过的春风,舒缓着她此刻的难受。

  “疼疼疼!”

  拔出的瞬间那里的肌肉猛然抽搐,搅在一起,痛不可抑。

  李弱水一向是能忍痛的,但如今在路之遥的面前,她不想忍。

  “好,我再轻些,很痛便咬我罢……那个齿痕或许又要好了。”

  拔针会比施针更痛,路之遥只能一边揉着她腰侧的穴位缓解,一边拔得快些,让她不会那么难受。

  等到针全部拔完之后,她早已是大汗淋漓,而他肩上的齿痕也更加深了。

  路之遥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边扬着笑,双颊微红,说话的声线也有些颤抖。

  “……好些了么?”

  大汗淋漓的李弱水:“……差不多吧。”

  其实他更应该问问自己好没好。

  收拾了一下,李弱水准备下床,就在站起身的瞬间弓起了身子,伸手捂住后腰。

  “腰有点疼,大概是趴着睡久了。”

  路之遥摸摸肩上的齿痕,随后将滑落的衣襟拉好,笑着开口。

  “那不是腰,是肾脏处。”

  李弱水顿时瞪大眼睛:“什么!”

  那个熟悉的广告浮现眼前,李弱水又想到了他们昨晚,可那只是亲亲,而且肾虚也不该关她的事啊。

  “肾脏主排毒,只是毒性过猛有些痛而已,过几日便好了。”

  路之遥笑着站起身,扶着她往外走,仿佛她真的是一个肾虚到走不动路的人。

  “刚排过毒,现在得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李弱水万万没有想到,她有一日会被一个盲人扶着走。

  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教一个盲人做饭。

  “要不还是我来吧,虽然腰痛,但也不是站不起来。”

  看着路之遥摸索着柴火,她总有种深深的愧疚感。

  “没关系,总得学一学,以后还要做给你吃。”

  路之遥曾在做任务时听过别人聊天,说要抓住一个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彼时的他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最近似乎领悟到了一些。

  “你爱吃些什么?”

  路之遥点燃了干草,慢慢地将柴火放进去,注意力却放到了她身上。

  其实他还是很不了解她。

  李弱水平日里展现出来的爱好太少,他唯一了解的,便是知道她喜欢吃。

  “我喜欢吃辣的。”

  “从小便吃么?”路之遥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啊。”李弱水捂着腰,开始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我们家那边都很爱吃辣,尤其是我、娘亲,她吃什么都要加辣椒,就算是素菜也要做一碗辣椒水来蘸。”

  算来李弱水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不知道她的身体在那边是什么状况,她家里人会不会很着急。

  李弱水看向路之遥,熟悉的纠结又浮现出来。

  而路之遥却抿了抿唇,大概推出了她是蜀地那边的人。

  李弱水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她不说,他便不问。

  但他隐隐有感觉,李弱水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

  比如她当初和他打赌时说的梦境,再比如那个预示着脚链的梦,这一切都不会是巧合。

  但这都无所谓,即便她是山精鬼怪化身,只要是她,他都可以接受。

  李弱水不知道,此时她在路之遥心里的形象已经快进到妖精了,只是他一时还猜不到她的原型是什么。

  今日的早饭便从简单的做起,只是熬一些菜粥。

  只要路之遥想做,李弱水便不会阻止。

  他能把武功练到如今这个地步,就证明他有完成其他事情的能力,他或许能做得更好。

  而且他的生活经历实在太过匮乏,让他尝试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路之遥慢慢的升着火,李弱水也不催促,只是时刻注意着他的动作,免得他被烧伤。

  在这温馨的晨光中,李弱水偶尔提点几句,没过多久,那火焰便慢慢燃了起来。

  “燃了燃了!真厉害!”

  听到这清亮的声音,路之遥微微一愣,随后唇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他偏头“看”向李弱水,眉眼柔和,竟然也开始打趣了一句。

  “是师傅教得好。”

  浮沉在光柱间飞舞,随着火势的加大,白雾也见渐渐在这厨房中升腾而起。

  路之遥站在晨光与白雾间,虚幻得不似真人。

  ……明明只是做饭,氛围却被他的容貌生生拉高了几个档次,真是神奇。

  “水开了,把米放进去吧,但不要太靠近水雾。”

  李弱水见他安全地把米倒了进去,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转眼看着周围,突然笑出了声。

  “我们这样好像生活了好久的夫妻。”

  路之遥站在那处,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但在听到夫妻这个词时,眉毛还是本能地皱了起来。

  “夫妻不是这样的。”

  李弱水看看他,随后摇摇头,开始回忆起自己的父母。

  “正常的夫妻都是这样的,互相尊重、互相爱着彼此,相伴一生,从黑发走到白发。”

  “……是么。”

  路之遥垂下眼睫,唇边带笑,但神色却罩上了微微的困惑。

  相伴一生那个词就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涟漪。

  如果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成亲带来的,那……就是他渴望的。

  “你这么说,是想同我成亲么?”

  李弱水慌乱地眨着眼,以为自己的话让他不舒服了,便立刻解释。

  “不是,我只是感慨一下。而且就算我们不成亲也能这样,成亲与否不重要。”

  路之遥没再说话,尽管嘴角还是扬起的,但李弱水知道,他已经陷入沉思了。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路之遥不说话。

  李弱水捂着腰,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他到底会歪到哪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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