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血宝石（二十三）

　　在与英国军事代表团会面后的第三天，石原正在新技术培训局里对新加入未来社的成员们授课。想获得日本的解放，就必须让解放日本的思想。这些青年军人们都有着与未来社共同的理念，日本民众是日本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日本的维新，必须将人民的地位提升到应有的位置上。

　　课程刚讲到一半，在外面负责守卫的未来社干部敲响了门，屋内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教室的门被推开，除了两位在门口守卫的干部之外，石原的副官栗田上尉正站在门外。等石原到了走廊上，栗田上尉立刻禀报，“阁下，陆军大臣的副官打电话过来，请阁下明天上午到陆军大臣办公室。”

　　第二天一大早，石原就出现在陆军大臣寺内寿一面前。寺内大将问道：“石原君，英国邀请日本陆军省与海军省派遣军官团去英国访问，其中还特别邀请了你。”

　　石原愣住了。他已经基本确定英国必然战败，此时对于英国已经不怎么关注。此时日本未来社正进入内部变更的一个新阶段，原本未来社主要在军中发展成员，现在已经要向民间发展成员。当此之时，石原一点都不想离开日本。

　　所以石原思考片刻后答道：“英国方面的重视令下官感激，不过下官未必适合前去英国。”

　　陆军大臣寺内寿一大将搞不明白石原在玩什么把戏，便问道：“为什么？”

　　“下官很想给中国军队制造更多麻烦，所以英国军队一旦向下官询问关于战术的事情，下官定然会全力相助多。然而英国方面只是想与下官交流，并不希望下官对英国陆军造成影响。而下官很可能因此与他们发生罅隙。为了日本陆军的荣誉，下官并不想前去英国。”

　　石原诚恳的讲述完自己的理由，便认真的看向寺内寿一大将，等待寺内大将赶紧发话。就见寺内大将的神色中都是愕然，还有些不快。这正是石原所期待的，接下来就等着寺内大将说出，‘你下去等待消息’，石原就摆脱了这样的麻烦。

　　然而寺内大将的神色从最初的不快，变成了沉思，并且继续沉默下去。这让石原感到了事情好像不对头。石原很是疑惑，难道自己弄巧成拙了么？

　　寺内大将此时心中也觉得很疑惑，石原这么一个刺头，此时竟然成熟起来了。以寺内大将对石原的了解，石原方才所说的话是很可能发生的。更重要的是，寺内大将本就对是否派遣石原出访英国很迟疑。此次叫石原前来，本是想见见这个刺头，以坚定自己不想让石原前去的决心。但是石原的回答反倒让寺内大将的迟疑加重了，因为石原担心的事情恰恰是寺内大将原本没考虑到的事情，英国人并不真心的倚重日本。

　　最后，寺内大将说道：“你回去等通知。”就结束了此次会面。

　　等石原敬礼后离开，寺内大将站起身，在办公室内开始踱步。英国派代表团前来的目的是希望日本与英国重新缔结英日同盟，共同对付中国。日本上层中一部分人并不想被拉入这场战争，尤其是对英国到现在为止的开价并不满意。所以，当英国代表团提出日本派遣代表团访英的时候，日本政府当即同意。

　　这个日本访英代表团包括了，政治，经济，军事等团队。其目的是让英国人明白日本的要价。为了说服英国人接受这样的价码，军事代表团的团长是永田铁山。不管最终结盟能否成功，让永田铁山中将出任团长都是在为他未来出任日本陆军三长官铺平道路。

　　英国方面看完了名单后，提出了他们的建议，‘能否邀请石原莞尔中将出访’，这把日本陆军搞的很被动。论实力，陆军很认同石原。但石原是被排除在核心圈之外的人，如果日本方面接受了英国人的要求，就等于认同了英国人对石原莞尔的态度。那么未来必定成为三长官的人选就不再是一名，而是两名。这并非是陆军想看到的结果。

　　然而石原拒绝的理由让寺内寿一的思路从内部人事斗争中跳脱出来，能够从更高的层面看待英日之间的问题。日本高层中有相当多的人想极力促成英日同盟，这些人的理由非常简单，日本必须与西方站在一起。哪怕是达成英日同盟之后，日本出工不出力，这要通过同盟关系确立日本的立场。

　　从这些人的角度看，既然英国方面如此看重石原，就没有理由不让石原去日本。陆军三长官的地位虽然重要，但是与日本未来的命运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

　　当然，有脱亚入欧派，自然也有持不同看法的人。日本早就有‘兴亚派’，主张团结亚洲，对抗西方入侵。这一派人的主张随着中国的持续衰弱，以及日本在远东坐稳了第一强国的宝座，从而变成了‘侵亚派’。

　　但是随着中国在何锐手中重新复兴与统一，很多人重新拾起兴亚派的思想。而何锐在日本陆军大学就读时候的老师河合操就是坚持兴亚派的想法。河合操另外一名出色的学生就是拒绝去英国的石原莞尔。

　　想到这里，寺内寿一突然觉得自己反倒有些想让石原莞尔去英国了。因为寺内寿一既是‘侵亚派’，也是‘脱亚入欧派’。与单纯的侵亚派不同，寺内寿一认为当下的局面，日本只有在西方的支持下，成为‘平衡中国的力量’，才能让日本保持现在的国体。否则的话，日本迟早要与中国全面合作。

　　以中国现在采取的政治体制，即便中国不会要求日本国内政体发生变化，而日本国内民众也迟早会要求日本政府采取与中国政府相同的经济政策。也就是说，日本国内革命只是早晚的问题。

　　寺内寿一考虑着石原莞尔的事情，而石原莞尔此时也对寺内寿一会怎么选择有了判断。所以石原离开了陆军省后，立刻让副官赶紧秘密联络三井康木，两人要见一面。

　　当天晚上，在一家饭店的包厢里，石原‘偶然’遇到了三井康木。此时的三井刚宴请完客人，石原已经坐到了他对面。也没有寒暄，石原当即说道：“三井君，如果你支持统制派的话，想来很快就能得到许多军火订单。”

　　对于财团来说，得到订单很重要，但是也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则是能否与当权者达成合作。只要与当权者合作，一时的损失与长期合作的利益相比也微不足道。

　　三井康木很信任石原的战略考虑，他也很清楚石原与统制派以及当权派之间的矛盾与分歧。听石原说完，三井问道：“石原君，合作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日本成为欧美牵制中国的棋子，中国不仅不会与日本恢复贸易关系，更会以击败日本为第一要务。最重要的是，随着中国的复兴，一旦欧美无力封锁中国的发展，不得不与中国妥协，日本就会被欧美抛弃。”

　　对于石原描述的未来，三井康木能够理解一大部分。所以三井平静的答道：“石原君，即便未来日本被抛弃，那也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介商人，现在能挣到钱，现在就能继续存活下去。国家大事，并非我能插手。”

　　石原完全能理解三井的想法，因为三井说的都是大实话。而且中国即便是彻底击败日本，也不可能长期军事占领，实施殖民统治。日本还是要由日本人来管理，到了那个时候，三井这种有能力的财阀还是会成为中国的合作者。搞不好，因为三井康木与何锐的私人关系，日本被中国征服，三井家甚至有可能获得更高的地位，掌握更多的权力。

　　但不管是哪一种局面，受苦的必然是日本国民。

　　石原并没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三井君，如果日本民众政治兴起的话，你认为财阀们会不会更安全？”

　　三井康木嘿然一声，并没有回答。每年都有许多自称是‘国民政治者’或者‘民主政治者’们都会通过各种方式向财阀请求支持，见识多了这种人这种事，三井对于这样的话完全免疫。所谓的民主政治，也总是有人要掌握权力。既然财阀需要与权力者合作，与现在的权力者合作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至少现在的权力者们已经构建出了权力体系，那些试图掌握权力的人都是一群没有下限的家伙。至少，他们根本不知道权力是如何运行的。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三井康木考虑着自己要不要帮助石原一把，因为石原本就是权力者的一员，而且是非常有格局的权力者。

　　石原率先打破了沉默，“三井君，当下日本上层为了维护权力，准备以民族主义情绪裹挟民众，让日本与中国成为世仇。这样的局面维持的越久，日本国内就会愈发凋敝。为了维持统治，这些人必然要靠牺牲别人来稳定社会。三井君，你认为财阀在日本国内处于什么地位？”

　　三井康木最大的忧虑被石原戳中，他只觉得心中一颤，不禁开口问道：“石原君认为政府能坚持多久？”

　　石原果断给出了判断，“如果不主动进攻中国，最多坚持15年。如果他们主动进攻中国，10年内就会被彻底击败。”

　　如果日本政府只能坚持15年的时间，那可就太短了。三井康木心中十分无奈，不得不问道：“那么石原君认为我应该做什么，才能帮助到现在的国家？”

　　“该是让民众们知道《日本土地维新方案》的时候了。”石原答道。

　　听到石原的要求，三井康木心里面轻松了不少。如果只是做这件事，三井还是能轻松完成。于是三井康木点点头，却没开口说什么。

　　石原向三井康木深深低头表示感谢，随即起身离去。除了不要让人抓到把柄之外，石原还得赶紧对未来社的工作进行安排。如果陆军省并不打算让石原去英国，此时就该有消息出来。然而石原到现在都没接到任何消息，这就证明陆军省已经开始考虑让石原去英国。而陆军部只要开始这么考虑，以英国人现在承受的压力，就一定会成行。

　　在被迫离开日本之前，石原至少要将此次英日同盟的内在战略思路向同志们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只怕很容易就会被其他错误的战略考量蒙蔽。

　　真正能够引导人走向胜利的战略从来不怕人知道。而那些失败的战略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绝不会让民众理解到这些战略考量的真正内容。因为这些战略从来都是以牺牲别人为代价，而每一次牺牲，民众都是最先被牺牲的那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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