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
第七章泉明争辩裴宽透消息禄山到任杲卿得升官
出入塞寒黄芦草,蝉鸣桑林萧关道。
幽并征战尘沙老,微风吹兰京城好。
且说范阳节度使裴宽,在边关征战多年,与契丹匈奴回纥等国的军队对峙,餐风宿露饱受风霜之苦。来时一头青丝,如今白发累累,不想再受这戍边之苦。年前向兵部打了要到京城当差的报告,他不知京城中的事情,在帅府中十分不安。契丹人蠢蠢欲动,将在大仗要打。他虽然久经沙场,但年老了就怕打仗,尤其是苦仗、恶仗。坐在帅案之上,焦急万分,冥思苦想,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的忠实爱将营田副使贾循猜到他的心事,对他说道:“元帅要进京城,打报告不起作用,派人到京城活动活动。不花金钱,只有在边关征战,朝廷的宰相不会理的。我为你安排好,从营田司开销。”
裴宽知道进京要大笔花钱,为了拉拢贾循,他淡淡的说道:“你说的我当然知道,这事一定要隐密,不能有半点破绽。我现在向朝廷上奏,举荐你为范阳节度副使,我进京之后,范阳就是你的了。”他将写好的奏折给贾循看。
贾循在京城里花钱,他在京城中安排的耳目,早就将朝堂之上,李适之的上奏内容,传到了范阳。裴宽在节度使的任上干了十多年,虽然没有大功,但也没有大错。只要能进京,那怕是担任虚职,也心满意足了。何况这尚书左仆射是个十分重要的职位,很多人都瞄着它。
有这样的好事,他再也坐不住了,这好的机会不能不把握。立即让贾循加紧活动,从吏部和三省,关键的人都不放过。营田司报不了的,他不惜自掏腰包,将这多年的积蓄都花出去了,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兵部和吏部的考核报告送到了尚书省,李林甫收了裴宽的巨额钱财,对他十分满意,立即提出审议,顺利通过。三省的奏疏报到了唐玄宗的手上,唐玄宗早就想动他,即刻签字。
范阳节度使裴宽调任尚书左仆射的草拟圣旨,翰林院已经完成。送到了三省,按规定三省要对草拟的圣旨还要进行审定一次。
李林甫说道:“范阳节度使主管我朝东北的防务,十分重要,如今裴宽进京,谁来担此重任?”
李适之说道:“草拟的圣旨说得很清楚,由平卢节度使担任。安禄山会打仗,对朝廷忠诚,是担当此任最佳人选。”
李林甫因安禄山告发科考作蔽,对其十分不满,不想让他做范阳节度使。他说道:“安禄山去年才升任平卢节度使,马上又要任命他为范阳节度使,太快了一些,还是缓一段时间再说吧。”
李适之说道:“范阳是重要军镇,节度使一职不能空缺。东北的边防十分重要,安禄山有军功,可以破格。”
李林甫说道:“不到年限就提拔,那不乱套吗?现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将职位空缺,兵部和吏部赶快物色人选,马上补上。”他不愿让安禄山担任,就想寻找亲信。话说得十分肯定,李适之不敢再坚持了。
李林甫带上三省议定的诏书,向唐玄宗上奏。唐玄宗说道:“范阳节度使的位置不能空,中书省怎么没有提出人选?”
李林甫说道:“启奏皇上,范阳军镇是我朝第一大军镇,主官十分重要。三省议论了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合适人选。”
唐玄宗说道:“禄山会打仗,不能担任吗?”
李林甫说道:“启奏皇上,安禄山去年才担任平卢节度使,任职不足两年,不能列入考核的范围。”
唐玄宗只好作罢。因此,皇帝的诏书,只有裴宽进京的任命,没有新节度使的任命。
颜泉明从京城回来,一路上玩山游水,早将科考的事儿忘记了。两千多里路走了两个多月才到家。进入家门的时候,才想起此行的任务。他什么话都不说,钻进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他的母亲欧阳氏走进房子,对他说道:“到京城来回四五千里,路上走了几个月,是不是很累啊。这次考不上不要紧,三年后再来。”
颜泉明将书本都摔到地上,大声说道:“没有下次了,我也不想啃这些没用的书本了,出去找事做。”
欧阳氏说道:“你爸爸指望你光宗耀祖呢,怎么这样没有信心,经不起挫折呢?进士是那样容易的吗,一次就能成功,那还能显得金贵吗?你在妈妈面前发发疯,撒撒野不要紧,等会你爸回来了,可不能这样说话。”
颜泉明说道:“读书已经不重要了。叔叔是开元二十二年的进士,现在也只是一个八品官。九年了,跟父亲一样,原地不动。”
颜泉明的父亲颜杲卿脱去军服,换上逍遥巾①,一身儒生打扮。年过五十,两鬓已经夹有白色。方脸浓眉,眼睛透着智慧。从内屋出来,听到儿子的话,非常不高兴。
走过来对颜泉明说道:“这次你进京,我并没有指望你能考上,只是要你锻炼一下,为下次打基础。”颜杲卿答话,欧阳氏立即退出房间,到厨房做饭去了。
颜泉明目送母亲,转头对父亲说道:“不考了,科考完全是儿戏,进士不按文章,要靠关系获得。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平卢投奔安禄山。”
颜杲卿脸色一正大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清楚。”
颜泉明将科考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颜杲卿猛然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这也太不象话了﹗好在皇上英明,及时惩治了罪犯。”
颜泉明说道:“根子没有挖出来,治不了本。尚书左仆射裴耀卿告诉我们,李林甫把持朝政,蒙骗皇上。这次科考作弊的幕后主使就是他,大唐盛世只怕要败在他的手里。”
颜杲卿靠着他的父亲的余荫,在范阳军担任户曹参军②,由于不会钻营,年过五十了,还只是一个小吏。虽然办事出色,却得不到升迁。现在年龄大了,也不想有太大的作为,因此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他走到颜泉明的身边说道:“当今皇上是能与太宗皇帝比肩的好皇帝,洞察一切,李林甫之流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三年后再次科考,一定要考上进士。你也有二十几岁了,中不了进士,只能跟为父一样做个小吏。因此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干扰,一心一意读书,增长才华。”
颜泉明说道:“读书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首席宰相李林甫不重视读书人,叔叔是十年前的进士,现在也只是监察御史,正八品比您也只强那么一点点。与叔叔一起做监察御史的人,没有很深的学问,但做不了多长时间就升迁了。可叔叔的书法好,文采出众,却只能呆在那正八品的位置上,象钉钉的一般。”
听到儿子说话有些离谱,颜杲卿很是气愤,大声说道:“混账,怎能这样说你叔叔呢?在朝廷作官,不在于品级的高低,而在于位置是否重要。监察御史是御史台的办案官员,经常与皇上打交道的。只要能作出一件出色的事,就在皇上的心目中挂上了号,升迁起来就势不可挡。就你说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张奭的父亲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苗晋卿还要巴结他,原因就是御史台是考察官员的部门,极其重要。御史中丞直接对皇上负责,而且只要皇上信任,能够直接升任宰相。因此,你不要看你叔叔的品级不高,但位置很重要,升发的空间很大。不象你父亲,虽然饱读诗书,满腹文章,但是没有功名,在范阳军中干了二十多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是一个从八品的户曹参军。上面还有度支判官、度支员外郎、度支郎中,度支使,这些部门官员管着我。尽管作事十分卖力,而且非常出色,可就是无缘见到范阳几任节度使。始终保持这个普通的小官,长期得不到提拔。”
颜泉明说道:“你不进京城,不知道朝廷的腐败。我的好朋友严庄、高尚、程仕信,都是考了三四次的老举子,他们都对科考不抱希望。他们都认为,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为人正直。”
颜杲卿有些不满,正色说道:“他们的年龄大了,当然拼不过你们年轻人,他们可以打退堂鼓,你就不行。”
颜泉明很不服气,腰杆挺直,大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打退堂鼓?现在朝廷的科考,不再重视文章诗词,讲究关系。有了个好爸爸就能中状元,一般人书读得再好,也只是落榜。”
颜杲卿十分气愤的说道:“因为我是你父亲,我说不行就不行。”说完不住的摇头叹气,在官场他没有话语权,只能在家里摆摆威风。他训斥了儿子一番,但自己的内心也不好受。
在范阳军界,八品官里面,他的年龄是最大的了。五十多岁了,在低小的职位上干了快三十年了,始终是原地踏步,他的内心深处也十分痛苦。只是时间长了,早就麻木了,现在儿子提到官场的事,又将这些痛苦从心灵深处挖了出来。
可颜泉明并不懂他父亲的内心世界,仍然不依不饶,大声说道:“我跟几个好友约好了,去平卢投靠安禄山。我们都看好他了,而且安元帅还当面答应过我们,要重用有才能的人。”
颜杲卿一拳砸在书桌上,须发具张,瞪眼吼叫道:“你敢,安禄山只是一个武将,虽然会带兵打仗,但对文人并不重视,你又不懂武艺,能在军前建功吗?到头来,只能跟你老子一样,做个小当差的,有什么出息?你哪也不能去,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家读书,我现在还供养得起。”
颜泉明内心很是不服,但父亲的权威不容侵犯。他双手握拳,身体不住的颤抖,还想反驳,但不敢顶撞父亲。
“泉明,你过来。”听到妈妈的呼唤,颜泉明带着一肚子怨气,离开了怒气冲冲的颜杲卿。走到母亲身边,颜泉明乖巧多了:“妈妈,什么事啊?”
欧阳氏说道:“你是儿子,应该让着你爸爸,这是孝道。你不听父亲的话,就是不讲孝道,懂吗?”
颜杲卿的妻子欧阳氏,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听到儿子和丈夫争论,就想平息,用釜底抽薪的办法最管用,所以她叫颜泉明离开。
颜泉明说道:“妈妈,这不是孝道的问题,是关系到您的儿子今后走什么路的问题?父亲过于迂腐,只知道读书,却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在变,读书的这块敲门砖已经不起作用了,还抱着死黄历不变。”
颜杲卿此时也很冲动,对儿子仍然不依不饶。他跟过来说道:“世道怎样变了?废除科考了吗?你还年轻,不要和那些想入非非的人搞在一起,那样要坏事的。你说的那严庄和高尚,就不是好路数。说的话离经叛道,尽是些与朝廷格格不入的。你想造反啊?朝中大臣的权力之争,你们这些学子,卷进去干什么?你就不怕杀头吗?”
“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一生谨小慎微,到头来也只是个小吏。那安禄山年龄比你小七八岁,已经是节度使了,朝廷的封疆大吏。”颜泉明也不示弱。
“放肆,你怎么和你父亲说话呢?”欧阳氏见儿子说话越来越出格,立即打断。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父亲不容易啊,在他人手下忍气吞声,保着有一碗饭吃。他虽然受了不少气,但能拿到一份奉禄。有了这份奉禄,我们家比起那些种地的农民,就不知要强多少倍了,你还不知足吗?就说前次你进京科考,花了多少钱币,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来吗?做事一定要踏踏实实,首先要把肚子填饱,才能求其他的梦想啊。”
颜泉明的思想开始动摇了,因为他想起了在长安城酒楼中,卢其儒被店小二逼得出手动剑的那一幕。一个人没有钱,将寸步难行,生存是第一位的。
颜杲卿也开始冷静了,他降低声调说道:“你长期过着无忧的生活,不知世事的艰难。为父虽然不显赫,但你们兄弟也能衣食无忧,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现在已经老了,不久的将来,你们就要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了。你是长子,要带好弟弟。不读书能行吗?现在趁我还有这份奉禄,安下心来,好好读书。将来中了进士,不但能光宗耀祖,而且衣禄一生,是多好的事啊。”
颜泉明没有吱声,颜杲卿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在他的身边,来回度步。用缓和的口气说道:“你呀,就是有些好高骛远。安禄山是不错,他很正直,会打仗,是为将的好材料。但只是一个地方官,不能左右全局。你们对他有了好的应像可以,但不能盲目的去投靠他,那是有风险的。现在是大唐盛世,国家怎样发展?你能预测吗?你知道的是多大的一个范围啊?这样的太平盛世,能动摇根基吗?好好想想,不要听信严庄、高尚等人的话。他们不是好人,人品有问题。我们的祖上也是官宦之家,你爷爷元孙公乃是濠州刺史,响当当的人物,你怎么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呢?我不准你和他们扰在一起,他们要去投靠安禄山,他们去,你是绝对不能去的,知道吗?”
颜泉明没有说话,欧阳氏在旁边流着泪说道:“儿子啊,你是长子,担负着家庭的重任啊,我们这个家,有现在的样子也不容易,你快回答父亲的问话。”
看到母亲的眼泪,颜泉明的心软了,很不情愿的低声回答:“知道了,不与严庄、高尚一起去投靠安禄山,在家好好读书。”
皇上的圣旨到了范阳,裴宽接到圣旨,连呼万岁、万万岁。担任尚书左仆射,他喜出望外,多年的边关之苦,总算熬到头了,立即就要去长安赴任。
范阳节度副使贾循设宴为左仆射见行,节度使进了尚书省,他这个副使就有升迁的可能。尽管他才升任,但节度使的位置空着,他就有希望。因此希望裴宽能在朝中为他说话,所以非常殷勤。
酒宴上,贾循举起酒杯说道:“裴帅高升,属下衷心祝贺,敬元帅一杯。祝元帅步步高升,出将入相,和张说一样。”
裴宽举杯相碰,笑着说道:“本帅占着范阳军镇的最高位置,我不动你们都不能动。现在我动了,你们也会跟着升迁。”
贾循说道:“裴元帅进一趟京城,圣旨就到了。尚书省是朝廷的执行部门,权力大,与皇上接触多。我们这些跟随大帅的人,请多关心关心。”
裴宽说道:“这是当然,我进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荐举副使。前次进京,皇上问话,我回答谨慎,得到认可。在朝中无意间听到一些言论,年初的科考出大事了,有人操纵结果。这事被皇上知道了,十分重视,派专人审理两次,而且让附马做主审官,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听说这案子牵涉到首席宰相李林甫,皇上舍不得他,草草了事。”
贾循说道:“科考作蔽可是大事,皇上虽然饶了李林甫一次,但李林甫也会逐渐失宠。李林甫是尚书右仆射,主管尚书省,他的失宠,为裴帅掌管尚书省创造了条件,前途无量啊。”
裴宽说道:“我得知一些朝廷的近况,尤其是科考事件的始末。虽然说得有声有色,但从结果看,皇上还是舍不得李林甫啊。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当宰相,没有那个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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