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冷夜 百媚春风
当天,众江湖人士并纷纷离开采石城回了中原。狂风骤停,大漠上的刀光剑影来和去一样匆忙,久违的平静闲逸让人措手不及,好像一切来的是那样不真实。
夜幕降临,天空一片星光灿烂,深冬时节难得有这样好的夜色。夜色虽美,寒风催人泪却是这个时节一贯的特点,千百年来从未发生改变。春来万物复苏,夏日草木繁盛,秋风吹走落叶,冬雪覆盖大地,而后春雨细无声又是另一个轮回。年年岁岁是自然永恒的法则,从不会因任何事物去改变。
今晚的夜色安慰大漠里倔强的人们,也寒了多少人的心。多少英雄豪杰渐去,多少雄心壮志化作尘埃,多少少年梦寐以求这个世道因自己而改变,到最后发现,不是自己改变了世道,是这个世道改变了自己,以至于无奈的说出那句适者生存。
难道人们没有想过改变这座西域要塞上的黄金之城吗?当然不是,程不归想过,为争夺洛河图而来的江湖人士也想过。他们做到了吗?没有。采石城里的人们没有因为刀剑无情放下自己的生活,人们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平静如水,父母、孩子、妻子与丈夫,生活就在这样简简单单中酝酿出美酒的味道。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哪怕遇到再大的磨难,渴望美好生活的人们对家人的那份牵挂就像四季更替永远不会迟到。
也许有人会说程不归做到了,不,程不归同样没有做到。采石城的辉煌是历史和现实的必然,扼守丝路要道的采石城在政通人和的贸易当中享受着它得天独厚的优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是程不归成就了采石城,是采石城选择里程不归,选择了美好生活。
江湖纷乱,乱的仅仅是江湖。天下之大,江湖只是这个天下里的冰山一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到最后,每个人都要回归到本质的生活里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邻居家人,一杯热茶,一口饱饭,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不过如此。
离开白驼宫以后,燕十七、云鬼回了中原,辛捷楚和阿彩跟随针英、启庄与杨少诚、小鲤鱼回合。人生何处不相逢,巧合的是众人正好与洛诗禾等人住在同一家客栈。上次玉门关的事情还没完,白无常对小鲤鱼贼心不死,不过,这回杨少诚不像上次那样天真,再有针英、启庄在旁,加之白无常身负重任料想不敢再像上次那般放肆。
辛捷楚心里苦闷只觉得食之无味,并早早回到自己房间当中,她心里空荡荡的,房间格局太小,压得她透不过气。于是,她将窗子打开,寒风从窗外吹进来,辛捷楚在房间里徘徊,她思绪乱飞但不是胡思乱想。将来的事难以预料,自己只怕命不久矣,她多希望严灼心能多一点时间陪在她身边。自己身体不好,这样的话对爱人她却说不出口。想着想着,一声苦笑,严灼心还是有些天真,或许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留在自己身边,她愿意一直等下去,只是不要让她等太久。
寒风凛冽,她身上的棉衣似乎不能给她足够的温暖,她忘记窗子开着,拉紧棉衣将自己包裹严实。又一声叹息,辛捷楚想到花依怒,抛开严灼心不说,她敬佩花依怒的为人。感情是自私的,她不会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给别人。她忧虑的是严灼心,她们三个人这样不清不楚的下去,最后三个人都会受伤。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所有的混乱都是因为严灼心对花依怒的余情未了,这次西域之行她感触良多,人心都是肉长的,连她也有些看不清。
小鲤鱼推开房门闯进来,寒风扑面而来,小鲤鱼“呀”的叫起来道:“辛姐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把窗子打开了?”她一边说,一边匆忙去将窗子关上。见辛捷楚忧心忡忡,小鲤鱼走到她身后轻轻问道:“怎么了辛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辛捷楚慢慢转身对她摇摇头答道:“我没事。”
小鲤鱼一点没有觉得轻松,安慰道:“辛姐姐,你有伤在身不要胡思乱想折磨自己,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等大哥回来以后,咋们马上就能回中原,”
辛捷楚心里一暖笑道:“现在轮到小鲤鱼安慰姐姐咯。”
小鲤鱼甜甜的笑出来道:“谁对小鲤鱼好,小鲤鱼就喜欢谁,在小鲤鱼心里,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应该相互照顾。”小鲤鱼的话让她感动,家人这两个字辛捷楚从来没敢想过,但内心深处却说不出的渴望,一时间泪珠在眼角打转。小鲤鱼大吓,拉着辛捷楚的手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最平淡的一句话给辛捷楚的是最深得感动,辛捷楚喜极而泣,紧紧抓住小鲤鱼的手摇摇头道:“姐姐是被你感动的。”
小鲤鱼嘟嘟嘴道:“耶,姐姐你也太多愁善感咯。”小鲤鱼哪知道,对于一个孤身漂泊江湖的人来说,家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小鲤鱼忍了忍道:“大哥已经把洛河图还给程庄主,姐姐你说程庄主还留大哥在白驼宫干什么呢?”这个问题辛捷楚回答不了,答案只有程不归知道。小鲤鱼嬉笑出来道:“不过程庄主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他是世上最大的英雄,想必不会把大哥怎么样。”
不说则以,她一说辛捷楚开始担忧。辛捷楚既担心程不归的阴谋,又担心严灼心和程少依日久生情,心里一时间有些恼火,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多情的男人。
算了吧,感情的事越想只会让人越苦恼。辛捷楚回过神来看着小鲤鱼,真希望小鲤鱼永远这样天真,天真就再也没有忧愁。不想小鲤鱼唉声叹气,她也有她的苦衷。辛捷楚一笑问道:“怎么了?”
小鲤鱼泄了气低着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见到杨场主,杨大哥一直闷闷不乐,杨场主好像也有许多心事,他们父子一句话也不说,真让人头痛。”说道着,她一抬头道:“那个高高在上的洛大小姐,她对别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气,有什么了不起的。”接着又道:“还有那个白无常,看到他我就一身的鸡皮疙瘩,咋们干嘛要和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
辛捷楚一听道:“小鲤鱼成小唠叨咯。”
小鲤鱼一听“啊”一声道:“哪有?姐姐你取笑我。”
辛捷楚抚摸着她的长发道:“好啦,让你受委屈了,有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小鲤鱼嬉笑出来点点头喃喃问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中原?”
辛捷楚问道:“想家了?”
小鲤鱼紧锁眉头道:“我从来没有离开爷爷这么久,爷爷她一定很担心我。”
辛捷楚听后心头一痛道:“我们的小鲤鱼真的长大了,知道想家咯。”
洛英山庄拿到洛河图,杨关山的愿望落了空,有些往事他难以启齿,心中颇为苦闷。更令人心烦的是洛河图就在这家客栈里,他却不好意思去探头探脑。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杨关山迷失心智,杨关山不顾杨家马场和洛英山庄的血脉关系要和李香书联手去争夺洛河图?杨少诚希望能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他们父子之间不该没有信任。人活在世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杨少诚来到杨关山的房门口,屋里明明白白亮着灯,他却犹豫了,他是个孝子,是满足父亲的愿望重要还是揭开父亲的伤疤重要?杨少诚左右拿不准,在杨关山门前徘徊不定,最终没有敲开杨关山的房门。
另一边,洛诗禾房门前四个洛英山庄弟子带剑轮番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房间里,洛诗禾、白无常、梁肖月三人一言不发,那个装洛河图的木匣子放在桌面上,三人目光一刻不离那只木匣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道程不归那么有诚意,哪还用得着这么劳心费神。话是这么说的,不过,什么东西都一样,只有拿到自己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屋里三个人各有心事,洛诗禾今日春风得意,她心想,此时此刻要是李香书在这里,一定会为她高兴。与此同时,她心里略有些忧伤。自从被程少依抓到白驼宫以后,外面发生的事她一概不知,许多事情今日她才有所耳闻,如果李香书心里真的有她,就应该马上来见她,给她一个解释。
梁肖月盘算着如何在洛英山庄和李香书之间左右逢源,他不想要洛河图,给他白花花的银子比给他洛河图更实在。但是,如果李香书让他来取洛河图他该怎么办?
最清醒的人是白无常,从此刻开始,他既要保护洛河图平安到达洛英山庄,又要开始着手日后如何对付程不归。他心里清楚,洛树云不会甘心把洛诗禾嫁到白驼宫,他也不相信程不归不会算旧账,特别是此行见到白驼宫的实力以后。
洛河图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有那么大诱惑力数百年来搅动江湖风云,今日非瞧个清楚不可。洛诗禾分别看了二人一眼,想必二人和她一样好奇。她打定主意二话不说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洛河图,白无常、梁肖月二人夺步凑上来,一左一右围在洛诗禾身边,三人一同向洛诗禾手里的图望去。
不看也罢,这一看三人和当初徐妙笔见到洛河图时一样大失所望。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洛河图难道就是这样一幅画在羊皮纸上卿卿我我狗屁不通的画吗?梁肖月分别看了洛诗禾与白无常震惊的道:“这就是洛河图?”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心中并窃喜,如果眼前看到的真是洛河图,那些舍命来争夺之人全都是白痴,就他一个聪明人。
难道这羊皮纸上另有玄机?洛诗禾心烦意乱翻来覆去想好好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瞧来瞧去没瞧出个之所以然,洛诗禾一肚子火气,她真是傻,要是这羊皮之上有什么玄机,程不归得到它二十年,早就破解了其中的秘密。
想到此处,洛诗禾将羊皮纸卷成一团狠狠拍在桌上恨得咬牙切齿骂道:“姓程的耍咋们。”
顿时安静下来,木匣子是程不归亲手交给她们的,此时去找程不归算账,要是程不归抵赖怎么办?安静片刻,白无常呵呵笑着伸手道:“侄女,把图给我看看。”
洛诗禾将图纸递过去,白无常拿到蜡烛前借火光仔细一看。见他不说话,梁肖月问道:“白前辈,怎么样?这是不是洛河图?”
羊皮纸上的人物栩栩如生,留下此图的人画工一定颇具造诣。再摸摸那羊皮纸,显然有不少年头。白无常嘟嘟喃喃道:“这羊皮纸倒是有不少年头……”
梁肖月又道:“这么说,这图是真的?”
白无常再看一眼道:“传闻洛河图当中有侠女阿云藏宝的秘密,除此以外还藏有阿云绝世武功秘籍,从这图上丝毫看不出来呀!”要是这样说,这图必定是假的,洛诗禾心都凉了半截。白无常想了想看了二人一眼又道:“不过,世间珍奇之物往往平淡无奇,咋们越觉得这图不是真的,说不定这图就是真的。”这话说得有理,洛诗禾将洛河图接过去又细看起来。白无常道:“是真是假咋们先别妄下定论,等回到洛英山庄以后,让你爹一看并知。”
洛诗禾点点头将洛河图放回木匣子中双手递到白无常眼前道:“白师叔,图在你身上没有人能抢走,洛河图还是先交给你保管。”世上没有人能近得了白无常的身,洛河图交到白无常手里自然保险,不知为何,梁肖月却发起愁来。
难道是夜色不够美吗?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得再多都无济于事,既来之则安之吧。严灼心漫步在白驼宫当中,今夜,走到哪里都没有人像看贼一样看着他,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按理说程不归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留他的必要,干嘛要将他留在白驼宫呢?严灼心手握折扇每一步都走得轻松自在。辛捷楚的意思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他有些事他想向程不归请教,况且让他立刻辞行,他心中真有些舍不得。
走着走着,严灼心并笑了出来。扪心自问,他不是口口声声闻不惯铜臭味吗?现在是怎么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看来不假,粉妆玉砌的白驼宫他怎么越看越顺眼了呢?
程不归能将采石城这座西域小镇变成黄金遍地之城必有过人之处,如果不是知道程不归复仇的秘密,他对程不归是钦佩的。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钱财的确是滋生罪恶的根源,却能让城市变得繁华,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让追求美好生活的人时刻充满热情。严灼心对这个世道有太多偏见,因偏见逐渐让他养成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的毛病。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若是成天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未免显得太矫情,不想让别人轻看,首先就要做好自己。自诩江湖浪子无非是逃避自己的责任。说什么江湖无道义,别人不讲江湖规矩,自己就不讲规矩,要是那样的话要道义规矩干嘛?君子自强不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哪怕做不了英雄,至少不要做个故步自封自欺欺人的无赖。
大道理谁都会说,真正能言出必行的人却寥寥无几。有人立志挥洒一腔热血创一番事业,旁人偏偏觉得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非但不言辞以激励之,反而处处掣肘,自己不思进取还不让别人上进,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可笑。
有理想追求总好过自甘堕落,每个人的理想都值得包容鼓励,一个微笑,一句鼓励再简单不过。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因那些坚持初衷的人,如果不知道活着为什么,如果不敢直面未来的千难万险,如果没有坚定信念的勇气,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严灼心最大优点是大话连篇,从任何事情当中他都能说出些之所以然来,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他在反反复复苦苦挣扎,他知道只有甩开思想的包袱他才能堂堂正正做一个人。前路茫茫,他心里充满恐惧,不过他自信自己一定能攻克重重难关。
心不在焉走过一个亮着灯的房间门口,只听到程不归在背后喊道:“严公子……”思绪就此打住,严灼心停住脚步退回那间房门口。程不归笑呵呵从房间里迎出去道:“严公子心事重重,是否程某照顾不周?”
他真好意思说,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不就是拜他所赐。严灼心打量他一眼,而后往屋里望去,显然这里是程不归的书房,程不归真是个有心人,他把中原人书房里的陈设都搬到西域来了。
严灼心振振有词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程庄主做成桩这么大的买卖赚得盆满锅满,在下却输得屁滚尿流,你见过哪个输了银子的人还嘻嘻哈哈的?”
程不归哈哈一声笑道:“严公子说笑了。”他停了停道:“我这里有上好的大红袍,漫漫长夜,严公子若不弃,你我坐下来喝两杯如何?”
正好有事问他,严灼心不假思索拱手道:“好啊。”
程不归退到一侧摆手道:“严公子请。”严灼心迈开脚步走进程不归的书房,首先浏览一番屋里的山水字画。
程不归收藏的字画以中原山川大湖居多,可见程不归思乡心切,一刻不曾忘记他是中原人。严灼心是个不懂文墨的粗鄙之人,在他眼中,不管出自谁人之手,所有的字画似乎都差不多,真要让他说出点门道,那真是为难他。倒是程不归,他这二十年他每日看着这些画作,一定品出不少人生百态。
程不归瞧见严灼心有饶有兴致,慢慢跟着严灼心身边也不说话。过了许久,他走到严灼心前面指着墙上的画作道:“这些是程某十多年来收藏的画作,公子瞧得上哪一副,程某取下来赠与公子。”
严灼心仰头大笑道:“既然程庄主这么客气,这里面哪一副最值钱,我就要哪一副。”
程不归一听愣住了,接着也哈哈大笑道:“严公子真是爽快人。”他一指墙上的字画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想要得到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字画需看天意,大家之作有大家之作的风骨,小家碧玉有小家碧玉的颜色,程某留下这些东西把玩不过一时兴起罢了,要说这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怕要让公子失望了。”
严灼心道:“千里路上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些东西对于别人而言一文不值,对程庄主来说千金难求,在下怎好夺人所爱,这些东西程庄主你自己留着吧。”
程不归有种知音难得之感,他引严灼心到桌子面前道:“严公子请坐。”严灼心将折扇放到桌面上坐下来。只见程不归在书架上面翻来翻去,之后取来一支小小的竹筒对严灼心笑道:“这大红袍可是难得的佳品。”大红袍别说远在西域,就是在中原也很少有人能喝得上,今夜算有口福了。程不归唤来佣人,将茶叶交到佣人手中道:“去沏壶茶来。”佣人拿着茶叶退出去,程不归笑着坐到严灼心对面问道:“公子以为,西域的景致如何?”
严灼心答道:“自然别有一番风趣,可惜在下来的不是时候?”
程不归“哦”一声道:“愿闻其详。”
严灼心轻轻一笑道:“拜程庄主所赐,在下到西域来纯属迫不得已,几次差点把性命也给搭上,再好的景致,哪还有心情欣赏。”
程不归不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笑道:“寒冬时节,大漠里的沙子都能杀人,西风瑟瑟残阳如血,这样的景致难道还不够精彩吗?”接着再道:“梅花开草木枯,冰雪融百媚生,世事无常皆逃不过轮回二字,公子是性情中人,如此景致当别有趣味。”
三言两语并说出世事无常的道理,要不然人家怎么会说姜还是老的辣。程不归到底比他多活了十几年,说话做事比他老道得多。他说的话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谁要敢在他面前说不,不是显得自己不通情理,不解风情。
严灼心答非所问道:“程庄主行侠仗义义薄云天,自然程庄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程不归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一指严灼心哈哈笑道:“公子话里有话呀。”
二人心照不宣,严灼心轻轻笑出来紧盯着程不归道:“敢问程庄主,泰仁山庄做事是不是都这样颐指气使不留余地?”
程不归成竹在胸辩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是会变的,程某如此,严公子亦如此,江湖如果不乱,那叫什么江湖?乱世出英雄,江湖上越乱,后起的青年才俊越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当世英雄豪杰千千万,严公子你姑且算其中之一,可真正能以侠者居之之人天下公认只有居士易一人,你可知为何?”他自问自答道:“人生来谁不想做英雄?无奈人在江湖生不由己,铁枪会的阴司,黄河帮的楚天错,包括史文天,年轻时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名声地位钱财美人,得到的东西越多,顾虑的越多,英雄也要吃饱肚子你说是不是?既然英雄难做,那就做个只手遮天的枭雄,不枉白活一世。”程不归说这话的时候红光满面,当年他是世上唯一被人称做大侠的人,英雄的荣光让他无尚荣耀,今日改头换面成为西域道上的枭雄称霸一方,他同样洋洋自得。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严灼心陷入深思,程不归接着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尚且如此,这片江湖难道还能大过天下不成?从古至今兴亡自有天数,江湖上越是混乱,就越说明到了太平无事的时候,严公子你瞧好吧,离天下太平已经不远咯。”
各门派二十年的厮杀让人苦不堪言,如今人心思定,洛河图或许真能为武林提供一个机会。程不归此话颇有先见之明,可他说这话难道就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的成分?严灼心轻轻一笑。
这时候茶来了,程不归满上两杯茶一摆手道:“公子请。”此时来一杯清茶加上程不归的雄辩排解心中郁闷,严灼心一扫心中的阴霾。饮下一杯热茶,寒意顿时排解几分,程不归边满上茶水边道:“大漠荒凉,公子不如留在采石城,等来年开春再回中原如何?”
严灼心看了他一眼,看来程不归还是对自己不放心,怕天玄阁把他的秘密说出去。严灼心想了想道:“多谢程庄主美意,我严灼心是个居无定所之人,真要是在白驼宫住上几个月,就怕在下好吃懒做,以后赖在白驼宫不走,要是那样的话,程庄主岂不是亏大了。”二人各有心事哈哈大笑出来。共同举杯再饮,严灼心拱手道:“有些事在下想请教程庄主。”
程不归道:“今夜你我开诚布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严灼心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道:“我想问的自然是程庄主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程庄主要是觉得为难,在下还是不问为好。”
程不归呵呵一声反问道:“程某还有什么秘密是天玄阁阁主不知道的吗?”
严灼心“好”一声走回到桌子面前道:“当年洛盟主和程庄主一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何况泰仁山庄、落英山庄世代交好,程庄主和洛盟主又是结义的生死兄弟,洛盟主想要洛河图,开口就好,何必对泰仁山庄痛下杀手呢?”
程不归怒上心头冷冷答道:“世风日下,人心难测。”
严灼心仔细打量他一眼道:“二十年前那件事想必程庄主一刻不曾忘怀,当年的事,难道没有其他原因?”
说起二十年前的事,程不归道:“想当年洛树云也是江湖上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二人联手得到洛河图,为保武林太平决意在天下英雄面前毁掉洛河图他决无异议,可就在那以前,他并联合江湖上一些邪魔歪道攻入泰仁山庄,如果不是我把他当成兄弟,泰仁山庄不至于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这么说,当年洛树云对泰仁山庄下手也许是一时起意,其中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原因呢?严灼心想了想道:“程庄主,你觉得洛树云这个人怎么样?”
洛树云是泰仁山庄的死敌,程不归对他自然没有好话,“哼”一声骂道:“此人武功了得城府极深,做事不择手段,这种人能当上武林盟主,真是武林中最大的笑话。”
字字句句何其毒辣,程不归心里的狠可见一斑。严灼心没有经历过那种痛楚,不知道程不归心里的感受,不过,江湖中人有仇必报这是亘古不变的天理。
程洛两家的新仇旧恨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严灼心感兴趣的是这件事的始末。想了想,严灼心坐下来笑道:“洛河图在程庄主手里二十年,想必程庄主已经参透其中的秘密,要不然程庄主怎么舍得交出去。”
程不归哈哈大笑一声道:“程某本以为天玄阁阁主严灼心有什么过人之处,原来严灼心和世人一样迂腐。”严灼心不解其意,程不归喝道:“若论财力,洛河图当中固然有金山银山,可我白驼宫富甲一方,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论武功,程某不才,不敢说天下无敌,说世上罕逢敌手不足为过,在程某眼中,洛河图不过是白纸一张,二十年前没有做完的事,等报完仇以后程某一定会做。”他停了停不屑的道:“严公子,你太小看程某了。”
程不归此言不像是信口开河,钱财地位,如今他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黄金之城繁华一日,程家荣华富贵就会源源不断。比起洛河图当中的那座虚无缥缈的金山,程不归比别人更清楚什么是最重要的。怪不得当年程不归能被世人称做大侠,怪不得今日程不归能在西域闯出一番天地,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严灼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程庄主料事如神,怪不得那么多江湖中人都被人你牵着鼻子走,不过......”严灼心停下一笑道:“程庄主能在当年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已经让人很意外,在下实在不解,程庄主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是如何避开落英山庄的眼线,是如何来到西域,又是谁替程庄主销毁你还活着的证据的呢?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程不归呵呵一声道:“天玄阁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严灼心拱手道:“在下就这点爱好,在下的好奇心程庄主不会不满足吧?”
程不归道:“既然说开诚布公,程某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停了停愤愤不平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泰仁山庄虽然在那场大火中毁于一旦,可那时程某在江湖上还算有些名声,能为程某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几个,效忠泰仁山庄的人也不在少数,洛树云难道都能赶尽杀绝不成?我当时就想与洛树云拼个鱼死网破,可伶少度、少依尚年幼,我死不足惜她们该怎么办?洛英山庄气势正盛武林归心,整个武林都在寻找洛河图的下落,程某不得已只好远走大漠。”程不归见严灼心听的入神,满上一杯热茶又道:“严公子请。”严灼心坐下来细细品来,程不归站起来徘徊着道:“当天夜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我被洛树云打成重伤昏了过去,他以为我死了,也是他急于寻找洛河图的下落一时疏忽,等我醒来时眼前看到的都是死人,大火很快将泰仁山庄吞噬,我真想一死了之......”说到这,他忍住了。二十年的摸爬滚打,程不归变得异常平静,哪怕说起当年血海深仇。他心平气和道:“苍天有眼让我活了下来,就是为了让我报这血海深仇,那一刻我是多想活下去,幸得一位高人相助,助我逃出火海。”严灼心一听心里一疙瘩,这么说程不归能活到今天暗地里确实有人相助,那个人会是谁呢?严灼心好生好奇。程不归道:“之后那段日子,那位高人替我照顾少度、少依,助我疗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些天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但我总算活了过来,可洛树云已经成为武林盟主,大势已去,我眼看着报仇无望,那种绝望旁人无法想象。”程不归停了下来,叹一声接着道:“又是那位高人劝我避其锋芒,不远千里护送我出关,前路茫茫,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活下去,哪怕十年二十年,我一定要找洛树云报仇雪恨以报那位恩公的大恩大德。”
程不归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严灼心听得后背发凉轻声道:“恭喜程庄主,今天你总算得偿所愿。”
程不归扑上来死死盯着严灼心大喝道:“所以,你应该知道任何人都别想阻止我报仇,和我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中充满仇恨与压迫,让人不能不屈服。沉默良久,严灼心道:“程庄主不介意告诉在下那位高人是谁吧?”
不管怎么说严灼心到底是自己请来的客人,被这一问,程不归似乎觉察到自己如此咄咄逼人有违待客之道。他踱步走开道:“世间高手如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那位恩公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她若在世,天下第一非她莫属,我不知道她来自何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曾问过她,可她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又不图什么回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江湖险恶,也许她已经死了,也许她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着济世隐居的生活。”
这就怪了,连程不归都说那人的武功天下第一,那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呢?不畏艰险千里护送程不归出关且不为所图,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傻子,这话说出来谁信?不过,正如程不归所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世上真有不少人不喜欢江湖争斗,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潜心修炼,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这当中有多少绝世高手,就连身为天玄阁阁主的严灼心也不得而知。
不知道那绝世高手是谁,她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总该记得吧?不等严灼心问,程不归并答道:“那位恩公是位奇女子,我记得她有一枚桃花模样的发钗,脸上时刻带着桃花面具,身上穿的是绣着桃花的白衣,从她的声音、身形来看,不足三十来岁的样子。”
严灼心一听大惊,自言自语轻声道:“煞宁儿......”
倘若真如程不归所言,救程不归的人必是煞宁儿无疑。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严灼心虽然没有见过煞宁儿的模样,但与她相交还算颇深,从煞宁儿的身形来开,她不过二十出头,而那个救程不归的女子,如果她活着,少说也有四十来岁,年龄上显然不符。
从程不归的描述来看,那奇女子和煞宁儿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那女子是煞宁儿的师傅,也是阿云的后人。煞宁儿在找洛河图的下落,那救程不归的女子因洛河图而出现,这未免太巧了点。如此看来,煞宁儿寻找洛河图的下落,是为了保护洛河图,保护阿云的秘密,这样说来,许多事情并迎刃而解。不过有一点严灼心想不明白,如果那女子救程不归是为了程不归手中的洛河图,她为什么不向程不归开口呢?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当时不是最好的机会?
这个故事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严灼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他真想问一声,谁能告诉他这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侠女阿云到底有没有其人?洛河图里面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只有煞宁儿能给他答案,下次见到煞宁儿时,不管如何他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程不归和他说了那么多二十年前的旧事,还讨了程不归一杯大红袍喝,聊了这么久,今夜并到此为止吧。严灼心见好就收拱手笑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在下知道程庄主那么多秘密,还望程庄主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多谢程庄主的茶,在下先告辞了。”严灼心站起来往门外走,迈开脚步又停下来转头道:“长安马场的杨关山杨老爷子想必程庄主不陌生,他眼下就在采石城中,程庄主怎么没有邀请他到白驼宫来共聚朋友之谊?”
程不归站起来呵呵笑道:“杨老爷子富甲一方谁人不知?二十年前我们就是朋友,不瞒你说,眼下白驼宫和长安马场之间还有生意往来,只不过他不知道是在和程某做生意罢了,今日程某邀请的都是江湖上的人,杨老爷子是个生意人,江湖上的事自然与他无关。”
严灼心道:“程庄主别忘了,洛盟主是杨老爷子的妹夫,你觉得杨老爷子能坐视落英山庄大难临头吗?”
程不归哈哈大笑道:“商人一项见利忘义,程某做的是顺应天意的事,杨老爷子聪明,不会逆天而行。”
严灼心又问道:“程庄主觉得杨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不归笑着答道:“严公子,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长安马场号称从不过问江湖中事,事实是否果真如此,你我心中有数,程某这些年在商场行商,懂得不少道理,在这生意场上,不是什么人都能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兜里挣的,杨老爷子为人精明强干,下得了狠手,吃得了别人不能吃的苦,也能豁出身家性命,杨老爷子精于商道,怪不得铁算盘随便这么一摆弄,二一添作五长安马场金银百万。”
这话真是把杨关山说得一丝不挂,严灼心暗自发笑再问道:“那洛盟主的妻子杨柳青呢?程庄主觉得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程不归一听十分不悦,冷冷道:“严公子,你把程某当成什么人了?当年我和洛树云是结义兄弟,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懂,虽然我和洛树云有血海深仇,可我程不归是个男人,不至于拿个女人出气。”
严灼心道:“程庄主别误会,在下只是疑惑,杨老爷子怎么会把妹妹嫁给洛盟主呢。”
没完没了的问题,程不归有些不耐烦道:“杨老爷子是精明人,英雄美女天造地设,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说到这,停下想了想道:“当年我总觉得洛树云和杨柳青之间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一对恩爱夫妻怎么会貌合神离?这杨老爷子也挺奇怪,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嫁给了洛树云,却很少听说他去看杨柳青,到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人的家事外人怎么好过问。”
程不归觉得不足为奇,严灼心却如临深渊。他心情忽然失落,如果把他现在所掌握的信息全都拼凑在一起加以揣测,得出来的将是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他不敢往下面想,但愿只是个猜测,但愿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想到此处,严灼心拱手道:“告辞。”于是匆匆退了出去。
严灼心一直怀疑当年洛树云突然对泰仁山庄下手,杨关山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说不定就是杨关山教唆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他故意在程不归面前提杨关山的名字,就是想看看程不归的反应,程不归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严灼心心中稍许安慰,他真希望这次是自己错了。
严灼心和世人一样,习惯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越是这样,事情往往往最坏的地方发展。商人见利忘义,长安马场有今日的辉煌,杨关山的为人严灼心多少了解几分。这次西域之行,似乎让人看到另外一个杨关山,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就像一个谜,他就是个无底洞,让人永远捉摸不透。
很难想象杨关山这么精明的人,他的儿子却是个重情重义憨厚老实之人。严灼心心里藏了许多事,这些事他无处诉说,更不敢向杨少诚提起,就怕因此坏了他们之间的情谊。可是以眼下的情形来看,小鲤鱼越来越离不开杨少诚,小鲤鱼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严灼心身边就这一汪净水,他怎么忍心让小鲤鱼见到这么残酷的现实。
一抬头风云突变,西风肆意怒吼,一场大雪早在酝酿当中。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严灼心加快脚步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回到房间中刚反手把房门关上,程少依急匆匆推开房门闯进来。男女有别,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严灼心呆呆看着她。程少依笑嘻嘻问道:“严兄,你和爹聊什么呢?聊了那么久。”
有些事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干嘛说出来让别人和他一起失望。严灼心随口答道:“程庄主是做买卖的好手,我去问问他,天玄阁为他保守秘密,他能给我多少银子。”
程少依一听冷了他一眼,难道她还看不出来严灼心在撒谎不成。严灼心不愿说,程少依也不多问,坐下来问道:“严兄想要多少银子?”
严灼心哈哈大笑一声坐到她对面道:“白驼宫富可敌国,没有十万两银子就想封住在下的口,岂不是不给程庄主面子。”
程少依信誓旦旦道:“严兄好大的口气,十万两银子,就怕严兄没命花呀。”于是,二人一同哈哈大笑出来。
玩笑过后,严灼心道:“整个晚上都没有见到徐妙笔徐兄,程姑娘,你见过他吗?”
程少依道:“别说严兄你咯,我也没有见过那神仙,我猜他八成乘乱逃了。”
徐妙笔是什么货色严灼心最清楚,程不归犯不着杀他,这一天不见他的踪影,乘乱逃了是唯一的解释。至于他去了哪里,二人同样心知肚明。严灼心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徐兄呀徐兄,你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程少依接上话喃喃道:“咋们这位徐兄是担心自己活的太久,所以非要给自己找点麻烦不可。”
徐妙笔走了就走了吧,洛河图眼下在洛诗禾手中,徐妙笔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洛诗禾与白无常眼皮子底下把洛河图拿走。等他吃了苦头,他自然会知难而退。
安静了一会,严灼心道:“夜深了,程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程少依一听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轻声问道:“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是吗?”
那时候她叫严少度,那时候还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常言道覆水难收,现在怎么可能回到以前?严灼心苦笑道:“程姑娘,之前的事你还是忘了吧。”
程少依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只是她没有料到,事到临头她是那样的心痛。分明是心碎的,却要装作强颜欢笑,程少依看着他道:“严兄,以后只怕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你能陪我多聊会吗?”
程少依的目光让人无法拒绝,严灼心打算明日就走,今夜或许真是的她们最后一次把酒言欢。聊着聊着夜渐渐深,二人忘记时光流逝,相遇离别仿佛就在一瞬间发生的事。任它江湖纷乱,任它虚情假意,她们之间的交情是不会变的,就像大漠中的沙子一样永恒。
聊了很久以后,程少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严灼心心情很是平静,他轻轻抱起程少依将她放在床上,以免寒风打扰她的好梦,为她盖上被子。看着自己在乎的女子入睡,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五里镇那天晚上的事时时浮现在眼前,严灼心不是君子,可他知道,那样的事只有一次,能和程少依成为朋友是人生一大幸事,没有必要把朋友变成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严灼心推开门走出去,不知不觉中外面下起大雪。放眼望去,采石城一片寂静祥和,他幸运的成为这场大雪第一个见证者。严灼心伸出手去,雪花落在掌心,他期盼着这场大雪下得再大一点,同时在此刻祈祷,就让圣洁的雪花带走他一身的罪孽,他相信任何人都有颗向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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