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且见那张没有丝毫狰狞,依稀可辨的人脸,却是长着细长弯曲的犄角,挺拔的身姿会让人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唯一令人在意的是,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袍。
“哟,那不是我们地位崇高、万人敬仰的狱王大人么,怎么搞得如此狼狈?”似心有灵犀,黑白无常讥讽的声音同时响起。
何臣麟无视嘲讽,就这么一步一步走来,待风恒剑从地上飞到夸听风手中时,总算停了下来。
认真打量了一下那缕紫色残魂,何臣麟突然心情好多了“夸听风,你果然是死了啊,难怪封印越来越松动,哈哈。”
话虽如此,可是看他表情莫名的不自然,还不时看向站都站不稳的冯天玉,似乎在确认什么。
夸听风轻抚着风恒剑的剑体,轻声道“小贝,还不赶紧把人给放了。”
语气淡淡,却让黑白无常不由咚的一下跪向夸听风,阴阳勾玉瞬间消去,很是愧疚的说道“主人,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少主能够早日觉醒灵魂之道。”
夸听风的残魂不可置否,悠悠叹了一声。
此时梁蓝儿眼中只有冯天玉,一见没人拦她,便迫不及待的跑向他,扑入他怀里,想将满腹的委屈一一诉说。
失而复得的冯天玉一脸惊喜,宠溺地捧起梨花带雨的俏脸道“蓝儿,别哭,都怪我到处乱跑,没好好保护你。”
梁蓝儿动情地望着心爱的人给自己抹掉泪水,纵有万语千言,也不及他眼里的柔情。
冯天玉根本不知道他刚才所造成的事情有多惊天动地,满腔的柔情只属于眼前的娇儿。
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
哪管周围遍地狼藉。
轻轻地,冯天玉低下头。
修长的睫毛犹挂泪珠,羞怯的梁蓝儿心有灵犀般阖上眼睑,干涩却滚烫的双唇轻轻在双眼点了点,吻去上边的泪珠。
片刻旖旎,两人久久相望,温情脉脉。
望着浓情蜜意的一对小人儿,狱王也像是想到了当年在罗布泊河畔翩翩起舞、美丽动人的楼兰长公主...
可眨眼间,美丽的湖景瞬间变成血染的楼兰城城头...
那一瞬是,身陷绝境,双双自刎的凄惨下场——
吼吼吼!
“杀,杀,杀!我要杀光他们,要是能换回长公主,我宁可坠身地狱,永不超生!”
一股冲天的怨气像是要将天地都要吞噬一般,何臣麟身上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和难闻的焦糊味。
“不好!”夸听风的残魂本能的感应到一丝不妙,可是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因为下一刻。
何臣麟一脸狰狞的站在冯天玉的身后。
映入梁蓝儿眼中的是,那妖艳鲜红的长爪正刺向冯天玉...
想要说的话,往往要比身体的反应要慢许多。
被推开地冯天玉错愕的看见,那双利爪穿透梁蓝儿娇弱的身躯...
血——
模糊了视线。
夸听风在下一刻便一剑逼退染红双手的何臣麟,紧接着便是黑白无常疯狂地出剑,阴冥剑势,阳阜剑势!
何臣麟固然是因为刚破开封印,实力恢复的不足二三成,但应对黑白无常两人的黑白无双剑势,却是游刃有余的。
即便黑白无常再疾如闪电般的漫天剑影,何臣麟都能以手中的双爪应对自如,一时半会怕是未能分出结果。
冯天玉素白的衣襟已被温热的鲜血染湿,他双目无神的接下缓缓倒地的梁蓝儿,颤抖的双手捧着好像随时都要离他而去的人儿。
无助的眼神,慌张地摁住不断流血的伤口,哆嗦的嘴唇不知要说些什么。
有些冰凉的柔荑轻轻抚摸着紧皱的眉头,那苍白的小脸挂着柔弱的笑容,这便是萦绕冯天玉心房的梁蓝儿...
风。
轻轻地吹拂,温柔的不像话。
有些散落的发丝挂在两人紧靠的肩膀,那相互依偎的人儿,望着十指紧紧相扣的双手,似乎低语呢喃着什么。
那无边的夕阳,长长延伸着那两道稚幼的身影。
要是一辈子,都能相濡以沫,那该多好呀...
耳边嗡的一声,剧烈的刺痛狠狠地袭击着冯天玉的脑海,那犹在耳边的话语,静静地徘徊。
风。
呼呼作响,一片片落叶,欢快地舞动着。
那一道道剑影幻化的漫天白光,在她眼里是那么的绚丽多彩,那令人痴迷的身影,令人安心的他。
得意时需尽欢,他喜欢练剑,她喜欢陪在他身边,即便那漫天剑影多声势浩大,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让她感到一丝凌冽。
天玉哥哥,蓝儿好欢喜呀,抱抱我好吗?
多抱抱我好吗?
风。
摇晃着身边的一切,绞痛的心脏愈发难以呼吸。
无论前方有多遥远,无论前方有多少险恶,他总是温声细语哄着她开心,不愿她看到一丝颠沛流离,不愿她看见半分血迹斑斑。
挡在她身前的,就算不那么宽广的肩膀,也能将她的小心脏填得满满,那是能溢出来的满江柔情呀,她知道他一定能保护好她的呀。
看着手上渐渐凝固的血迹,今天,是他食言了啊。
风。
终究还是停下来了,周围只有被掀翻的泥土,绿意斑驳的遍地狼藉。
冯天玉内心越是愧疚,眼眸里便越是温柔,那是能将梁蓝儿芳心融化的爱意,他怎么舍得让她心怀不安?
冰冷的小手摇摇晃晃,看着被她轻轻抚平的眉间,梁蓝儿心满意足的笑了,苍白的肌肤泛起一片红晕,她好喜欢看到他温柔的脸呀。
别怕呀,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呀,我们说好了的啊。
冯天玉轻轻握住即将放下的素手,紧紧贴着他跳动的心脏,他想她知道,千万不要离开他啊,不然他真的会疯掉的。
夸听风的残魂一怔,方才那是灵魂之道?
虽然只是一丝微弱的浮现,但是当初夸听风可是依靠那块灵玉才能洞察到灵魂之道的存在。
这小子?
夸听风拿定了主意。
风徐徐。
风依然。
怎么了呢,在这里,只有我和你呀。
“咳咳——”梁蓝儿忽然咯血,呼吸变得颇为微弱。
“……蓝儿……”冯天玉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压在心头,无比窒息。
“天玉哥哥,蓝儿呢——真的好想...好想陪你走到最后...”梁蓝儿的微笑依然挂在嘴角,让他目眩神迷。
勉强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冯天玉柔声道“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天玉哥哥...咳咳——”胸腔的淤血再次涌上嘴角,原本还泛红的脸庞变得有些灰白。
“蓝儿,蓝儿...不要勉强了,我都知道呢。”冯天玉把蓝儿的柔荑紧紧贴在脸上,想要暖和愈发冰冷的小手。
“天玉哥哥...咳咳...”梁蓝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有些事...蓝儿...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嗒。
一滴泪水落在梁蓝儿白净的脸上。
“嗯,好,好的,我都听你的。”
“不..不要哭,不要。”梁蓝儿伸出手,想要抚去他脸上不断滴落的泪水。
冯天玉内心不断抽动,缓缓俯下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额头,让她更轻松地触碰到自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梁蓝儿满心欢喜的声音渐渐飘扬,慢慢飘向天边。
脸上冰冷的手,也如流星般坠落。
啊——!
冯天玉仰天长啸,内心哀恸,欲痛诉天地。
犹记满天星光,客栈瓦脊之上。
梁蓝儿轻轻在他耳边念得那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此之前,他说的是,回到中原便拜堂成亲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蓝儿,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们成亲了。”
冯天玉轻吻梁蓝儿渐渐冰冷的唇瓣,这一吻,仿佛天地间都停滞了,流淌的时间也好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夕阳西下,夜晚将至。
显然梁蓝儿的死去影响的不单只是冯天玉,若不是黑白无常把人劫走,还把他们带到封印何臣麟的地方,事情何至于此?
内心无尽的悔恨,都化作雷霆般的黑白无双剑势,可是就凭他们现在的功力,根本奈何不了何臣麟,即便是狱王功力尚未恢复。
被夸听风封印之前,何臣麟万千冤魂加身,而且还有数万信众供奉,一身怨气越发雄浑。
即便是在封印之中,怨气被灵魂之力不断消磨,不过一旦何臣麟出了封印就有机会慢慢恢复过来。
也便是说,只要不是对何臣麟有毁灭力量的攻击,基本不可能阻止他回复到鼎盛期。
尽管黑白无双剑势也能削弱何臣麟的一身怨气,可他们的阴阳之道只能算是个中皮毛,是夸听风以薄弱的灵魂之道悟出的入门功法。
故而,现在的黑白无常,只不过是何臣麟的磨刀石罢了。
“退下!”夸听风对此很是了解,看了一眼还在悲痛中的冯天玉,命令黑白无常道。
何臣麟还在庆幸有人给他练手,一听到夸听风的声音不禁有些发毛“夸听风,尔不过是一缕残魂,这人间的事情与尔何干?”
“你既然知道这里是人间,又何必纠缠万千灵魂,留恋人间,甚至想颠覆人间?”
“余纠缠他们?”何臣麟发出怪笑道“这两百多年间究竟是谁纠缠谁,令余无法转生投胎,一次次错过与长公主重逢的机会!?”
黑白无常虽听从命令退到一旁,但不代表他们放弃初衷,所以他们来到冯天玉身边齐齐跪下,不断磕头告罪。
嘭,嘭,嘭。
哀伤的冯天玉对沉闷的磕头声无动于衷,目光涣散的望着梁蓝儿灰白的脸,脑子一片空白。
虽然黑白无常活了百余年,可他们毕竟还是肉身之躯,一直磕到头破血流,仍不愿停下。
可见冯天玉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除了悔恨,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
要是他们有能力解决何臣麟,又何必出此下策,想出这种歪主意刺激冯天玉?
然事已至此,黑白无常不奢望少主能原谅他们,只要能除掉何臣麟,即便让他们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又如何?
“何臣麟,你何必自欺欺人,起初,那些因焚城死去的冤魂被困在楼兰城,不得转生投胎,故而将怨恨发泄在你身上。”
“不过在北魏覆灭之后,楼兰城的禁锢消除,你们都有一次投胎转生的机会,可是你却将那些冤魂全部炼化,纳为己用。”
“诚然,那些楼兰城的冤魂将他们的怒火强加在你身上,是他们的罪孽”
“但是,你若是真心想跟长公主团聚,一同跨过奈何桥,为何对在地府等待了你数十年的长公主视而不见?”
“说到底,你的灵魂已经染上了忿恨和罪恶,或者说,你以为你在中原得到的那本鬼修之书,真的能让你成为真正的地狱之主、地府之王?”
没有去理会黑白无常和冯天玉,夸听风反而揭穿何臣麟的谎言。
“桀桀桀,想不到啊夸听风,尔既然调查过余,不过,那便如何?”何臣麟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嚣张道“尔不过一丝残魂,能奈我何!”
夸听风轻轻一笑,不去反驳他。
“小天玉,想要救回玄孙媳妇,你可不能再黯然神伤了。”
冯天玉猛然抬头,急切道“先祖您说的是真的吗?”
夸听风颔首微笑。
“何臣麟,我要你死!”
安放好梁蓝儿,冯天玉一身听风流充斥天地,眼中的坚定之意,没有丝毫戾气,好像只是说了一句吃饭睡觉。
可就是那么一句并不响亮、还有些嘶哑的话语,却让何臣麟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呼——”何臣麟吐了口凉气,一身怨气恢复了有六七成了“小鬼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就连尔先祖都不敢说杀死余,就凭尔?”
蓦然!
狱王何臣麟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可凌厉的听风流令他如芒在背,而且竟然还穿过重重怨气直指本命灵魂!
一阵源自本命灵魂的颤栗,竟让何臣麟不由自主地半跪于地,压制恐怖如斯!
本命灵魂的惧怕,使得何臣麟的脸容扭曲不已,发出痛苦的嚎叫。
“什么?”便是夸听风也对此颇为震惊,即使只是一缕残魂,可要说对这天地间的轨迹,又如何瞒得了他?
难不成,冯天玉这小子领悟的灵魂之道,已经远超当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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