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人守一城

　　城关上是盼郎归，西平苑里是无所惧，一句句盼郎归，一声声无所惧，城里城外，俱是大唐好男儿。

　　听着西平苑里的嬉笑与歌声，品着甘洌香甜的西平酿，唐笑风的眸中，有钦佩，有伤感。

　　西流城的英贤山上有一座英贤祠，而西流关外，处处皆埋英贤骨。

　　“唐书城？现在主持西流事务的是唐书城吗？”

　　楚倾幽握着酒杯，杯中却不是酒，而是龙蛇茶，一种西流边关特有的茶叶，以山泉濯之，茶芽舒展片片如龙蛇鳞甲，故名谓龙蛇。龙蛇茶清洌，香味醇远，多为太安城一些世家贵族所喜，反倒是西流边民对其嗤之以鼻，不大喜欢。

　　宁子逸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道：“原本皇甫大都督走后，西流关的大小事务应交予唐都督管理，往日大都如此，每逢大都督回京述职或者有要事离开，防务大局皆由唐都督负责。可惜，这次大都督驰援怀朔、北幽，恰逢唐都督身体不适，便将关内诸事交予棠无愁和薛穿云负责，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儿。”

　　“一人守一城，唐书城吗？不知唐书城能否如当年一般，一人两千士，三万妇孺子，西魏三万军，十日埋枯骨！”

　　楚倾幽淡淡笑着，眸光飘落向那座城，那个人，那个一人守一城的故事。

　　唐书城本是皇族，当年先帝在位时，唐书城作为皇子奉命巡视西凉道诸州，西行至虎头关时，被西魏谍子获悉行踪，魏王想以唐书城为筹码要挟唐皇，于是遣三万黑狼军围攻虎头关，虎头关本是一座小城，非是大唐与西魏交界之重镇，平时仅有两千士兵驻守。

　　而三万黑狼军，则尽是西魏边军中的精锐，围攻一座仅有两千驻军的小城，本应是手到擒来之事。然则，事情却出乎所有人之意料。

　　三万黑狼军兵临虎头关下，没有预想的惶惶不安，城关上，两千驻军人人披甲介胄，神情肃然；两千甲士后，一万青壮百姓，人人持横槊，无畏无惧；城内，妇女破屋拆梁以为守城物，孺子奔走传递消息军情，老人洗衣做饭以为后勤支援，井然有序。

　　两千甲士百人一队，各负责五百名普通百姓，其中十队负责防守，另外十队负责援护。攻城伊始，没有黑狼军预料的不堪一击，这二十队人，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攻城五日有余，黑狼军始终难进寸步。

　　攻城十日有余，黑狼军损失不足三千，而虎头关军民损失上万，守城青壮合计不足三千。此时，所有将士都劝说唐书城弃城而逃，但唐书城断言拒绝：“城中妇孺子，焉能抛而弃之？城上万人血，岂能空而流之？城外仇雠鬼，怎能饶而放之？”

　　接着，唐书城告诉诸人，黑狼军此次是长途奔袭作战，无后勤补给，其粮草必然已消耗殆尽，故而撤离只在须臾；不过此时虎头关也十分空虚，临走之前，黑狼军绝对会倾尽全力组织一次反扑，只要能挡住此番进攻，虎头关之危自解。

　　第二天，黑狼军果倾全力兵临虎头关，然则城关上，女子披甲挽弓如男儿，耄耋老人、垂髫童子推举滚石圆木，严阵以待。见到事不可为，黑狼军只得撤退。

　　返回营地的黑狼军，起灶做饭后，正欲回返，唐书城忽领三千青壮出现在其营帐之外，以三千散兵游勇，竟屠西魏两万黑狼军。

　　虎头关一役，唐书城一人守一城，西魏三万黑狼军，不得入城须臾，并被唐书城率领三千散兵游勇几余斩杀殆尽，世皆惊惧。

　　后来，一位参加过此役的老兵告诉众人，唐书城在黑狼军倾全力攻城之日，断言黑狼军营地空虚，于是独自一人暗中潜入其营地，在其仅余的食物中下毒，方才有事后两万黑狼军埋骨虎头关的壮举。

　　一人两千士，三万妇孺子；

　　西魏三万军，十日埋枯骨！

　　闻听唐书城的壮举，稷下学宫一位老祭酒提着杏花酒，当即慨然而歌，并言曰：“一人堪守一城，唐书城是也！”

　　由此，唐书城之名闻于天下，后来，唐书城放弃了太安城优渥的皇族生活，投身军伍，从西凉到剑南，从剑南到北疆，唐书城历时二十载，凡大小三百一十五战，真正成就了他“一人守一城”的赫赫威名。

　　“有唐都督在，西流关暂时无忧，但结果究竟如何还不好说，慕容龙城可不是好与之人。”洛溪言说道，漆黑的眸子映衬着苍白的面容，如宣纸上的点滴浓墨，清晰可见。

　　“呵呵，确实难说，西流关现在可是雪上加霜啊！”望着窗外街道上竞相谈论西流粮仓被毁事件的人群，宁子逸苦笑一声道。

　　“嘿，管那么多干嘛，到时候若真的守不住，大不了就是一把刀一条命嘛。”赵千山嘿嘿一笑，摆摆手道：“能和这些人死在一起，也还是不错的。”

　　“当然，就算要死，也要崩落他慕容龙城几颗牙才行，否则可就太亏了！”

　　“没想到你这个蛮子还能说出如此中听的话，不错呀！”宁子逸拍了拍赵千山的肩膀，顺势将手上的酒渍抹在其衣服上。

　　“嘿，还用你说。”赵千山得意地扬起头，而后一巴掌拍掉宁子逸的手掌，怒道：“小白脸，你说谁是蛮子呢？还有，我以前说的话难道都不中听吗？”

　　“咦，你今天怎么变聪明了？”宁子逸耸耸肩道。

　　“哼，我一直就很聪明的好吧！”赵千山冷哼了一声，随即突然踹向宁子逸道：“小白脸，合着我以前都是笨蛋吗？”

　　“啧啧，还不算太蠢嘛！”仿似早就预料到赵千山会有此举动，宁子逸闪身掠至窗户旁，而后迅速转移话题道：“楚姑娘，你觉得西流关还能坚持多久？”

　　楚倾幽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沉吟片刻道：“这就要看慕容龙城的决心有多大了，如果他舍得用这十万北莽人的命来填，这西流关，应该坚持不了几天。”

　　“如果不是，那就难说了。”

　　“慕容龙城此番携势南下，当有必夺西流之志。”唐笑风语气沉重道。

　　“沙场征战，为名为利。整个西流共计五十余万人口，皆是桀骜难驯之辈，若慕容龙城不惜代价攻取西流关，届时必然损失惨重，如果没有后续军队支援，未必能降服这些百姓，就算能勉强镇压，待到西流援军回返，慕容龙城也难以守住西流关。”

　　“如若徐徐图之，万一皇甫大都督领兵回返或其他援军赶至，到时候慕容龙城也只有退兵一途。其实，从这两条来看，第一条代价太大，第二条充满变数，都没有十足的名利可赚。”

　　“当然，只要有后续军队支援，能控制住西流关、西流城，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楚倾幽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杯子上的釉彩是一幅唐皇秋猎图，图中一人身穿五彩金龙袍，手挽雕弓如满月，其身侧则是无数前呼后拥的诸王臣子，神情各异，讨好献媚者有之，不屑一顾者有之，目含悲怆者有之，栩栩如生。

　　边疆男儿的性命，换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楚姑娘的意思是说慕容龙城会选择急攻西流关，用最短的时间夺取西流，不惜任何代价了！”洛溪言皱眉道。

　　“当是如此了，北莽人南下西流，未及休整便连夜攻城掠关，当是如斯选择了！”宁子逸神情凝重道。

　　“这么说，西流关是守不住了？”赵千山拍了一下桌子，惊呼道。

　　“任何事情都会有变数，这个变数，就是转败为胜的关键！”楚倾幽轻抿了口龙蛇茶，淡淡道。

　　“什么变数？”屋中三人齐齐望向神情淡然的女子，目光灼热。

　　“变数，自然需要慕容龙城和唐书城来告诉我了！”楚倾幽微微一笑，暖了风雪人间：“战争方才刚刚开始而已！”

　　城关上，唐书城望着前仆后继、死战不休的北莽士兵，皱眉疑惑道：“慕容龙城，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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