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病,要治
当唐笑风回到英贤书院时,邵大叔已经将早饭做好。
邵大叔原名叫邵原,曾是一名边军,在一次与北莽作战中伤了右腿,因伤退役,辗转来到英贤书院做了厨子,负责英贤书院众人的伙食。
邵大叔已经很老了,那原本挺立如松的身姿已经有些微微佝偻,本就因受伤而拖曳在地上的右腿更显干瘪,仿似枯死的树枝;满头白发,乱糟糟的覆着在身后,仿若一棵饱受风雨雷电、满身伤痕的松柏,即将在未来的岁月中辗转零落成泥。
看着院中忙碌不休的蹒跚老人,唐笑风的鼻子有些发酸,快步迎了上去,扶住院中蹒跚前行的老人。
“呵呵,小风啊,这么早就下山去了!”邵原看着唐笑风手中的竹篮,轻笑着,脸上的笑容因为那条纵贯脸颊的伤痕有些狰狞,但唐笑风却觉得十分温暖可亲,恍若天上的阳光一般。
“大叔,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厨房的事我来做就好了!”唐笑风将邵原扶到旁边的椅子上,轻轻捏着邵原的肩膀。
“人老了,就睡不着,趁着还能走、还能看,不如多走走,多看看!”邵原淡淡说道:“说不得,以后就没有机会喽!”
闻言,唐笑风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时候,有些语言,有些事,始终太过沉重和无奈。
“当大叔你走不动、看不见的时候,就由我当你的腿、你的眼,踏遍这万里河山,揽尽这世间风光!”唐笑风轻声承诺着。
“一言为定啊,小子!”
“一言为定!”
那一年,唐笑风十六岁,还是个少年。
……
英贤书院有两个先生,一个大先生,一个小先生。
大先生的年龄比小先生大,学问也比小先生大,而且大先生是小先生的父亲,所以虽然小先生不怎么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小先生,却也无可奈何,哪怕大先生去世了,小先生依旧只能是小先生。大先生喜欢安静,为人严肃,小先生却喜欢热闹,和蔼可亲。
当唐笑风把给大先生的早餐装进食盒,准备由邵大叔送去到大先生的房间时,小先生便摇着折扇,迤迤然走进了厨房。
小先生其实也不小,约莫而立之年,但当小先生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会觉的他的年纪很大,因为他的笑容,阳光而年轻。
和邵原打了个招呼,小先生望着忙碌不休的唐笑风,道:“小风啊,今天有没有肉吃?”
“小先生早!”唐笑风将碗筷整齐的摆放在桌案,望着缓步而行的小先生,阳光披散在身后,明灭相应,如是天上的仙人一般,微微有些呆滞。
小先生是英贤书院教授众人武功修行的先生,就像唐笑风心目中,山下江湖中所有的高手一般,潇洒、逍遥、神秘而又强大。
其实唐笑风没见过多少江湖高手,武林大人物,十六年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英贤书院,下过英贤山,他走过最远的路,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的小市集,那就是他见过的最大世面。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中,有江湖;江湖中,有快意恩仇!
“小风啊,你这个发呆的毛病要改一改,这是病,要看!”
戏谑的声音响起,小先生已经坐到了桌上,身前的陶碗不知何时已然见底,只剩下几点米粒,孤独而寂寥的散落着。
“谁有病啊?”清风中,有声音远远传来,及至唐笑风回神时,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厨房内,盯着他道:“小风,你有病吗?有病,要治!”
冲进厨房的同样是一名少年,但身材比之唐笑风却壮硕了不少,皮肤也有些黝黑,整个人如是一座山,站在厨房门口,掩住了身后半阙青天。少年叫赵千山,千山相连,就是一片万里河山的赵千山。
“有病的恐怕是你吧!”
唐笑风还未答话,一抹轻柔若白云的声音,悠悠而至。白衣似雪,黑发如夜,一个手持折扇、面容清绝的少年缓缓走入院中。
“哼,我身体好得很,倒是你这个身子骨单薄的小白脸,整天提着个破扇子,小心没病也给扇出病来!”
话音未落,赵千山猛然转身,抬手一拳挥出,整个厨房倏忽震颤,枯黄的窗牖发出痛苦的呻吟,缕缕灰尘,从房梁上落下,闯入光明之中,五彩斑斓。
“呵呵,我就说嘛,粗鲁不堪之人就只会用蛮力!”
一拳掀起的狂风中,一抹白衣如画,踏风游弋不定,手中折扇连连轻点,无声胜有声,一瞬就是劲气雷音滚龙壁,煌煌而威势无双。
赵千山冷哼一声,双目圆睁,扑向院中的白影,右拳上擎,轰然砸下,端的毫无半点雅致飘逸可言,可偏偏在临近劲气雷音之前,不见任何磅礴气象,绵软无力,然则,一尺三寸有真意,一尺的距离间,拳落一寸,就是一重劲气凛冽,三寸三叠,生生将眼前煌煌无双的劲气雷音砸了个粉碎,而后,犹不停歇,砸向近在咫尺的白衣白影。
宁子逸嗤笑一声,双脚再踏七步,七步而成北斗之相,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即是北斗星成,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一声轻斥,平地起天堑,赵千山崩山一拳,难逾半分。
两人之间的交手自然算得上是气势磅礴万象,放在山下村镇百姓的眼里,少不得要鼓掌吆喝几声,然而唐笑风却是无暇观赏,因为后院的厨房在两人的劲气波及之下,被殃及池鱼,不堪重负,哗哗作响,或是这狂风暴雨骤歇之际,就是这间承载着他美好记忆的房屋,坍圮之时。
唐笑风有些焦急,但对于两人的争斗,却是无能为力,毕竟,刚刚迈入一境凝元境的他,绝难阻挡已然内劲通如意,玄之又玄扣指间的三境通玄的赵千山和宁子逸了。
江湖武者九境,凝元、五蕴、通玄、御风、神意、抱一、沧海、圣人、逍遥,一境与一境之间,便是山脚与山顶,不同的两处风景。更遑论他们之间,隔得不是抬抬腿,流流汗就能攀登得了的山脚与山顶,而是天与地。
登山易,登天难!
唐笑风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先生,不过显然,小先生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仅仅是挥了挥手,隔绝了即将沾落在衣服、饭菜中的灰尘,边吃边笑,饶有兴致的望着院中两人的激斗。
唐笑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继而看向厨房角落内的一抹阴影,双眉轻挑,有笑容渐渐溢出,迎着窗牖间渗落的阳光,渲染出淡淡柔暖的氤氲:“如果谁能阻止他们,我便请他喝一坛醉花雕?山下陈氏老字号的醉花雕呦!”
“醉花雕?陈氏老字号?”那片阴影,忽然蠕动起来,像是被明光撕扯开的迷雾一般,一个身着黑衣、面容消瘦,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诡异的出现在厨房中。
少年面庞有些瘦削,脸色苍白如雪,配着漆黑的衣衫,有些森然,一双浑蒙的瞳眸,仿若沾惹了雾气尘埃般看不真切,却偶有流光闪烁,如星辰般耀眼夺目。
“不过,你这次是怎么发现我的?”洛溪言的声音缓缓响起,若然清风掠过荒野枯冢般的轻淡与凉薄。漆黑的衣,苍白的脸,凉薄的声,其整个人,就像是秋日里结霜的湖水一般,凉彻人的心底。
“呵呵……”唐笑风轻笑两声,笑的有些风轻云淡,目光扫向屋顶上落下的灰尘,缕缕如烟似雾,继而落在洛溪言的肩头。
“原来是这样!”洛溪言看着肩头的灰尘,点了点头,望向院中的两人,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仿是在笑,但却笑得有些渗人:“如果三息之内你们还不停手的话,我会让你们这一天都过得很精彩?”
院中的呼啸、怒吼声戛然而止,就像两只相互争斗的鸭子忽然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诡异般的寂静了下来。
赵千山抬起的脚停滞在空中,白衣少年挥出的拳头,也停留在胸前,本是狂怒和戏谑的面容,也在洛溪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变得尤为精彩,仿似那一瞬间有酸甜苦辣咸五味同时在味蕾上绽放一般。
“今儿个天气真不错啊!”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当浮一大白!”
三息后,两人同时收手,一人双手背负,仰头观天;一人折扇轻点,俯首揽风,说不出的风流写意,仿似先前的争斗,只是一场晨曦时分未醒的梦境。
“赵师兄,宁师兄,过来吃早饭吧!”
“小风,别忘了我的醉花雕!”
阳光下的少年,青春年少,未经几番人事旧梦,昂首且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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