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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午夜梦回


  大殿里传来清脆的响声,不用猜也知道,皇帝又在发怒。

  哦不,很快那一位,就要成为太上皇。

  太监宫女守在殿外,不进去,由着那一位在屋里闹腾。皇帝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可依旧没有人来搭理自己,他气恼的大喊,“人呢来人,你们这是大逆不道,想把朕活活困死在这里吗!”

  皇帝从没想过,那个最后失败的人会是他。没道理,明明他才是真命天子,明明他已经坐上皇位,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被人拉了下来?

  昨天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坐在金銮殿内,等待着御林军旗开得胜的消息。

  等他等到最后,却等来的是太子跟承王。

  他不相信自己会一败涂地,他大声呼喊,让手下的心腹前来救驾。

  可即便是他身旁的朱公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来不知不觉,他的身边早已布满太子跟承王的眼线。

  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两个儿子的掌控之中,亏他还以为计划周密,大事得成。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紧锁的宫门被打开,一道身影,逆光走来。

  黑暗之中,皇帝慢慢抬起头,看向来人,那是他的大儿子,如今的太子,明天的新皇。

  皇帝微微眯眼,避开这刺眼的光。太子身后的门被关上,大殿再次陷入暗淡,只有窗户纸透进来的阳光,让屋子里显得不那么阴沉。

  “父皇昨夜可睡得安好?”太子在皇帝十步开外的距离停下,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不喜欢这个姿态,从地上站起来,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大出许多。

  小时侯,明明不到肩膀的高度,此时却需要自己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皇帝忍不住退后一步,语带愤怒“梁旭!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跟你弟弟一样狼子野心,为了皇位,连父子之情,纲常伦理都不顾了吗?”

  若是梁融在此处,必然要讥讽一下,明明先动手的人是父皇你,当父亲的为了权力生儿子,当儿子的为了自保而反击有何不对?

  但梁旭是个更为温和,不容易发脾气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十分能够掌控自己脾气,掌控自己行为的人。

  面对皇帝愤怒地指责,梁旭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温和道“父皇还记不记得乔峰义?”

  这个名字让皇帝一顿,不明白太子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人。此人已经死了很多年,家族被抄,子女流放。

  他死的时候,皇帝是无比庆幸的,因为这个人知道自己身上一件毫不光彩的事。

  此时太子突然提起这件事,莫非....

  “父皇想太多,儿臣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他是面容淡然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但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罪孽满身。

  “算起来,这件事情过去有十多年了,那时候儿臣还在翁翁的御前伺候。”

  有一日,从西北传了一份急报。上奏的乔大人告知太上皇,位于西北的一个重要枢纽,绛途镇突然爆发瘟疫,恳请太上皇派人前去救灾。

  太上皇毫不犹豫批准,让御医随行,并且带了大量的药材。

  可太医去了不过半月有余,西北再次传来消息。乔峰义,告诉太上皇,瘟疫太厉害,太医院众人全部死于瘟疫。

  迫于无奈,恳请皇帝启动最后决策。

  “父皇应该还记得吧,当天夜里,翁翁就下旨,同意屠城。”太子平静说着这番话,注意皇帝的反应。

  皇帝却神情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不耐烦,觉得这个儿子,有些故弄玄虚。

  皇帝的反应让太子心中一紧,他忍住哽咽,继续道“儿臣当时在御书房内,翁翁问儿臣,这旨意是该下还是不该下?”

  “儿臣说,请太上皇下旨,屠城所造成的一切罪名,儿臣愿一力承担。”

  皇帝听到这话,微微动容,当年那件事发生,他与一众文人,只为西北瘟疫之事感到悲痛,却从不知这背后,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亲手下令屠城。

  他有些惊恐,瞪大眼看着儿子。仿佛在看一个恶魔,一个刽子手,一个杀人狂。“是你,是你害死那几万人?”

  面对皇帝悲愤的指责,梁旭依旧平静如水。

  “父皇可知,儿臣为何这么做?”

  “你还有脸来问朕,真真想不到你为了讨好太上皇,为了得到权势,居然如此狠毒?”

  在皇帝看来,梁旭的一番姿态就是为了演戏,让太上皇相信他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有谋的人。所以才会尽力栽培他,让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当时梁旭不过刚束冠的年纪,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梁旭,那时候就已经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他实在是太小瞧自己的儿子!

  皇帝的反应,让梁旭忽然笑起来。那个笑容很悲凉,也很可笑无奈。

  他上前一步,逼近皇帝,纵然没有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可是身上那股悲凉的气息,让皇帝心中一震。“你要做什么?”

  “父皇可知我为何要这么做?”梁旭静静凝视自己的父亲,双眼之中的难过绝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我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已经势不可挡,也无药可医,只有用此策,方能彻底杜绝瘟疫蔓延,害死更多人。”

  “第二,那是因为姓乔的告诉我,我的好父皇,为了讨好他的宠妾,居然胆敢去贪污军饷。”

  “父皇,难道说区区一个女人,要比那十几万用生命驻守我大越疆土的士兵,还要有价值?”

  “为了讨好她,为了给他修建一座华丽的宅子,你甚至不惜冒险去动军饷?你的这种行为,跟先帝晚年昏聩有什么区别?”

  梁旭最后一句大声质问皇帝,吓的皇帝跌坐在地。

  半响,皇帝才哆嗦狡辩“那件事朕也是中了姓乔的圈套,可后来,不是没什么事吗!再说当年,那宅子也没建成,你时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旭看着眼前依旧争辩,不愿意承认现实,面对责任的父亲。心里的失望,到达极点。

  他的父亲,本质里就是一个这般懦弱的人。

  “什么意思?儿臣是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年姓乔的,是汾王的人。绛途镇发生的不是瘟疫,而是中毒”

  “你像一个傻子一样掉进别人的圈套,儿臣为了救你的命,为了把我们一家人从这个圈套里捞出来,只能狠心下令屠城。”

  “儿臣一遍遍告诉自己,瘟疫是天罚,太医无能为力,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逆天改命。这一切都是天意,儿臣屠城,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可如今我才知道,那不是瘟疫,不是天灾,是人祸。既然是毒,当然应该有法子能解,可我,亲手下令杀了他们。”

  梁旭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鲜血淋漓。那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万人。这样的罪孽,他该如何偿还?

  “儿臣曾自以为这么做,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能让我们一家人活下来。能让我的父亲,不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成为皇家的耻辱。”

  “可这么做,却成全了汾王。他所有的罪证,都在这一场大火中消除干净。而我努力救下来的父亲,却是一个,连自己错误都不敢承担的懦夫!”

  皇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愣愣看着梁旭,忘了反应。

  梁旭蹲下身,跟皇帝对视“翁翁说的对,依照父皇您的心性,可以做个诗人,可以做个先生,却绝不能做一个皇帝。”

  “你....”

  “父皇,我曾经期望你能成为一代明君,但现在我知道错了。你永远都做不了一个好皇帝,因为你根本不懂得身为帝王,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你只想要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力,却不知这权力背后担子到底有多重。”

  不,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好皇帝,他能够做一个好皇帝,是你们都看错了他。皇帝,在内心挣扎,想要叫喊,可始终说不出口。

  梁旭看着他的父亲,发现他其实已经开始苍老,内心有些不舍,更多的是失望痛苦。

  “父皇,儿臣就想问您一句。我们一直视您为父,可您是否视我们为子?”

  天底下最大的谎言,就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皇帝愣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站起来,想说什么,却到底只是蠕动一下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皇宽心,儿臣不会做伤害您的事,只是父皇身子不好,这帝王的责任就交于儿臣吧。以后,您就在这后宫之中,过您风花雪月的日子。”

  梁旭说完这番话,就起身离开。宫殿的大门打开,又被关上,一切又恢复平静黑暗。

  冰冷的大殿之内,皇帝坐在地上,他很努力的回想,想要回忆起儿子小时候。

  可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甚至连这几个儿子出生时,自己是否有抱过都想不起来。

  他错了吗?皇帝在黑暗之中,渐渐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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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跟承王的动作很快,不过几天之内,那原本有些乱的秩序的王都,很快恢复常规。

  该清理的人都被清理了,证据凿凿。刑部跟大理寺,很快将罪人,流放的流放,问斩的问斩。

  不过四五日有余,这王都就换了新主人。

  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子的支持者,太子归来,他们的地位得到保障,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那些临时倒戈背叛太子的人,却陷入惶恐不安。有些人一夜之间病倒,全家人战战兢兢,大门不敢出。

  然而太子正要准备登基,下了大赦天下的命令。那些罪小的,都被放过。那些罪重的,依照情节严重,贬官的贬官,降级的降级。

  除了云妃,德妃两家人,几乎没有人受到波及,丢了性命。

  一时间,街头巷尾,朝堂上下,都是对太子厚宽仁德的赞美之词。书院里的学生,更是因为这次,得到了开恩科的机会。

  太子新登基,必然要广纳人才。这种做法不仅让太子的名声更响亮,更是得到天下读书人的敬仰。

  而在太子登基的当天,太子妃理所当然被封为皇后。只是这封后大典一过,便有人议论,皇帝应该广纳后宫繁育子嗣。

  选秀这件事情,太上皇在位之时就已经做过。

  皇后认为这确实是该提上日程,新帝登基,广纳后宫也是必要的。

  大臣还没有说话,皇后倒是先来征询皇帝的意见。

  皇帝听了她的话,一言不发,只是开心的逗弄儿子跟女儿。皇后拿不准陛下的心思,忐忑不安。

  几天前母亲就进宫,让她为皇帝选秀,这是身为一个皇后的本分。切不能因为嫉妒,而让自己有了污名。

  皇后心中虽有小小的不快,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谁知第二天早朝,大臣们提起选秀一事,却被皇帝堵了回来。

  “朕听闻民间有些地方,因为女子缺少,很多百姓甚至还没有娶妻。朕新登大宝,受万民景仰。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将如此多的妙龄女子留于后宫?”

  “朕还听说,南海之地这些年因为章平侯的把控,导致百姓人口骤减。百姓乃是国之根本,若天下百姓无法繁衍子嗣,朕这个皇帝生再多孩子又有什么用?”

  “朕的后宫,已经有皇后生育皇子。以后还会有更多子嗣,不需要在广纳美人。更何况,成帝的教训摆在眼前,后宫女人多了,只会耽误朝政。你们难道,是想让朕变成晚年的成帝不成?”

  大臣们惊恐,跪在地上,连连说不敢。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让这些女子留在民间,为我大越繁育更多子民为好。诸位爱卿也都引以为戒,为天下百姓着想,切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填充后宅。”

  皇帝的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头头是道,那些还要劝阻的人顿时哑了声,无话可说。

  皇帝甚至将成帝晚年昏聩的丑事拿出来说,他们要是再劝说,岂不是逼着皇帝做昏君?

  皇帝的心腹立刻站出来,大声赞美皇帝的举动。事情发展到后来,皇帝甚至下旨立下规矩。朝廷命官纳妾却不可超过两位,百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为了让百姓繁育人口,朝廷后来又制定了一系列相关政策,其中有一条便是,若生了女儿,朝廷会给一定银两的奖励。

  孩子生育得越多,朝廷给予的,奖励也就越多。

  皇帝不选秀,不纳妃的消息一经传出,后宫就得到消息。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皇帝亲自来跟她说。

  “子樱放宽心,我与你成婚时就说过,今生绝不负你。这话我既然说出,就必然做到。我父皇的后宫你也见到了,女人越多麻烦越多。”

  “我宁愿把心思花在朝堂上,达成翁翁的心愿。也不想成为我父皇那样,让妻子伤心,对儿子绝情人。”

  “我这一生,有你一个足矣。”

  天下九五至尊能出这样的情话,哪个女人不感动?这一夜,帝后自然是情意绵绵,缠绵不休。

  可到了后半夜,昏睡的帝后,被宫人吵醒。

  皇帝揉揉眉心,质问外面发生何事。平公公小心翼翼禀报“启奏陛下,御林军来报,说是...说是...”

  “是什么?”

  “说是承王殿下硬闯宫门,去了藏书阁。”平公公硬着头皮交代完,觉得很头痛。按照宫里的规矩,落锁之后,谁都不可以进出。

  承王殿下无端端的硬闯宫门,那是要被捉拿问罪的。

  可是承王殿下不同于其他,乃是皇帝最亲近看重的弟弟。御林军的人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藏书阁。

  平公公心里也很疑惑,这大半夜的硬闯宫门,不来见皇帝,反倒去了藏书阁,这是个什么意思?

  皇后有些担忧,看着皇帝。她倒是不担心承王会造反什么的,这几日,她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承王殿下在南海,遭遇了一场情劫,那女子消失不见之后,承王就有些反常。

  如今深更半夜,不顾规矩,硬闯藏书阁,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

  长嫂如母,皇后跟梁融的感情倒也深厚,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看。此时弟弟不太正常,她怎么会不操心?

  皇帝起身,亲了亲皇后,让她继续睡觉。自己穿好衣裳,直奔藏书阁。

  藏书阁外边儿,太监守在门口瑟瑟发抖,不敢入内。见到皇帝亲自前来,松了一口气。

  皇帝让下人留在殿外,推门进去上到二楼。在书房角落里,看到满脸颓丧,坐在地上的梁融。

  地上铺满了各种书籍卷轴,一片混乱之中,皇帝闻到自己弟弟身上的酒气。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找了一个能站脚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又梦到她了!”梁融抬起醉眼惺忪的脸,苦笑着靠在桌脚处。

  “大哥,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走,那个布衣社到底有什么魔力。万宗安也好,何州慨也罢,甚至还有很多咱们不知道的人,前赴后继,心甘情愿为了这个布衣社去死!”

  梦里就是那场诀别,他在码头上哭喊,阿离却背对着他,再也不肯回头。

  真是狠心无情的女人!

  “你大半夜来这里,就是想要弄清楚布衣社到底是什么?”梁旭看着为情所苦的弟弟,忍不住一阵心疼。

  他清出一块地方,坐到在梁融面前,“万先生,还有你说的何先生,他们都是心存大义的人,所以能够放下私仇,舍弃自己的性命,保全南海百姓。”

  “我虽然不知道布衣社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从万先生这件事来看,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绝不是闺阁女子可比的。”

  “她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女子一样,安安心心嫁给我,做我的王妃?”梁融不甘心,认为阿离的离开都是借口。

  难道说她真的有了别人?

  梁旭长叹一口气,“她要真的跟王都里的贵女一般,你只怕也看不上她。你喜欢的,不就是她这份与众不同吗?”

  梁融苦笑,“我现在特别恨她这种不同。”

  梁旭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来日方长,只要你有心,总能把她找回来。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让旁人看了笑话不说,还浪费了找人的时间。”

  梁融点点头,他已经准备,再次启程去南海。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阿离,绝不会给她再次逃跑的机会。

  明明都已经决定好好找人,不再痛苦,可夜里一做那场梦,她就疼痛难当,借酒消愁,喝了很久,却始终不得其解。

  酒一上头,他就想起关离跟布衣社,还有太祖跟张家,脑子一昏就闯宫门,进了藏书阁。

  他就想知道,太祖是不是还在这里,留了别的跟张家,跟布衣社有关的线索。

  谁知,什么也没有,除了疼还是疼。他第一次喝醉,本以为能借酒消愁,谁知道,酒喝得越多,痛苦反而越清晰。

  所谓借酒消愁,恐怕是那些傻子哄骗自己的谎话。

  阿离,现在的你,有没有像我一样痛苦。会不会像我一样,哭的像个傻瓜,无法抑制对你的思念。

  不,你不会,你这个狠心的女人。若真是心疼他,又怎么会舍得离他而去?

  生平不曾会相思,一会相思,便害相思。

  情的苦,不在于爱着一个人。而在于爱而不得,明明相爱,却难以相守。

  阿离,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让你不管不顾,舍我而去。我会找到答案的,我会证明你的选择有多么荒谬可笑。

  见自己的弟弟醒悟过来,梁旭再次拍拍他的肩,准备让他下去休息。

  一个小太监忽然跑进来,请罪道“陛下,南海蒋大人八百里加急。”

  皇帝拿过奏折一看,大惊失色。梁融看到上面写的字,也是惊慌失措。

  蒋腾奏报,南海发生百年难得一遇的海动。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南海已成为一片泽国。

  “我们躲过了汾王的人祸,却还是没躲过天灾。”梁融苦笑,人生无常,更是天意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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