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展决施以援手
飘着龙涎香的大殿上,跪着一个沉默但挺拔的人影,而上首坐着的君主,面色和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他的心情和喜怒叫人无法揣测。
也不需要揣测,展决跪了这么长时间,就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了。
上首那个男人动了动,终于出声问:“展卿,为何放走了他?”
展决心知再无侥幸,玉容涵让他的人押送无影去寒牢,结果在去的路上犯人逃脱。玉容涵本身就会武,且武艺不低,他一眼就能看出无影伤重非常,那么他是如何在出类拔萃的禁军手下逃脱的?
必是有人放走了他。
展决沉默片刻,沉声道:“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受罚。”
“展卿,听说泰安侯府八小姐今年就及笄了,她要作为秀女进宫选秀吧?”
展决的心猛得下沉,“是......”
“听说展八小姐同大长公主一向亲近,朕有意把她选进宫,陪着大长公主,可好?”
“皇上......皇上盛宠,泰安侯府不敢承受!家妹性格顽劣刁钻,只怕不能好好侍奉皇上。”像是泰安侯府这样的勋贵府邸,是不需要靠女儿博得宠爱为家族谋得利益的,展意如只是到了该选秀的年纪,不得不参选而已,家里都不希望她被选进宫,玉容涵是用展意如的命运胁迫他。
“她只需要侍奉大长公主就好。”玉容涵满不在乎,转了声调问:“所以,朕再问一次,为何放走他?”
展决捏了捏拳头,沉声道:“臣想帮帮大长公主,请皇上降罪吧。”
两个男人之间陷入沉默,玉容涵静静坐着,可展决已经能感觉到冰凉带着金属气息的杀意从上首蔓延下来,让他缓缓打了个寒颤。
“呵,帮她?“玉容涵的声音很轻,“展卿如此好心,她可未必知道。”
“臣不求她知道,但臣不愿看到她深陷险境。”展决出声。
上首涓涓而下的杀意汹涌起来,成了湍急的洪水,迎面向他袭下。
玉容涵抄起手边一只茶杯砸了过来,砸掉了他头上的官帽,锋利的碎瓷边缘瞬间割破他的额角。
“你倒是说说,朕让她进宫,如何就是让她身陷险境了?你若说不出,朕先杀了你!”
“人人皆知大长公主乃武帝嫡女,于宗法上是您的皇姑,皇上留她于宫中,打算如何昭告天下?若是处置不当,天下人不会说皇上的不是,只会说大长公主妖媚惑主,届时,您预备如何处置?”
“哼,朕的家务事,用不着天下人过问,谁敢有异议,朕就杀了谁。”
展决忧心忡忡,跪地道:“请皇上三思。”
玉容涵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展卿,你已过弱冠许久,为何还不娶妻?”
展决神色剧变,尽量平静道:“皇上,臣志不在此,只想尽忠报国。”
“娶妻生子也不妨碍你尽忠报国,”玉容涵淡淡道:“朕给你赐一门亲事吧,就这次选秀的时候,朕亲自给你选一位大家闺秀。”
“臣心有所属,不想平白耽误其他姑娘,请皇上收回成命。”展决再拜。
“哦?你心有所属之人,可是当年我们去龙泉寺求签那次你问的那位?”
展决默而不语,玉容涵要是知道他那么早就对大长公主倾心,只怕又要恼火。
可他现在忽然疯狂地只想让玉容涵知道,没错,他就是很早很早就心悦于她,他就是从很早开始,就觊觎了皇上想要的女人!所以他故意用沉默回答。
玉容涵咬牙切齿,冰着声音道:“你出宫吧,朕看你该歇息一阵子了,差事朕让别人来做。”
“谢皇上体恤。”展决再叩首,同时把头上的官帽取下来,轻轻放在一边。
他沉默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的心意一定不能被皇上容忍,皇上不杀了他已经是看在泰安候府的面子上,至于自己,仕途就算走到头了。
他们泰安候府世代忠君的名声,大概到他这里要被断得干干净净。
玉容涵冷冷斜他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展决站起来,大步迈了出去。殿外的夜晚有些凉,可也不如他心寒。
他走出太极宫的时候,跟着他的禁军下属来接他。他们还不知道他已被皇上罢免,因为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最快也要明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解释。
“你们去巡值吧,我要去执行皇上给的任务。”他对下属这样说。
“是,大人!皇上没生您的气吧?”
“快滚,本官的事还用你们操心。”展决乜了他们一眼,这些汉子行过礼就溜了。
展决望着空旷幽深的宫道,抬脚时转了个方向。
——
玉烟染抱膝坐在那间幽暗的寝殿里,想象自己是一个翘首以盼皇上驾临的宫妃,日复一日,直到自己跟这间宫殿一样衰败丑陋。
外面的人都撤走了,但一定有禁军守在宫门口,这是标准的被幽禁的待遇。
一般来说,被幽禁的妃嫔只能有一个结局,就是失宠,能复宠的人太少了,大多数女人会在冷宫里痛苦不堪地走向死亡,玉烟染漫无目的地想,自己若真是个宫妃就太失败了,还没得过宠就已经失了宠,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大概一天都活不下去。
她越想就越钦佩母后:远赴他乡成为皇后,不仅得到了君主的赏识,还得到了朝野上下的尊敬和推崇,甚至在身故后数十年,民间还处处流传着对若纯皇后的称颂……若换成她,她都没把握能做到母后的三成。
门外的庭院里忽然有人说话,好像是谁进来了,是洞庭和云梦吗?
殿门打开,来人脚步很轻,像是女子,但没说话,直到他走到月光照射的地方,她才惊讶起来。
“展大人?”
展决默了默,给她行礼,“大长公主。”
“怎,怎么?”她上下打量他,他看上去非常忧郁,像是经历了很痛心的事。真神奇,现在还有人比她的处境更糟糕么?
“微臣是来问一问,可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玉烟染一愣。
“微臣要离京一段时间,大长公主需要安排什么,请尽快跟微臣说,微臣尚可从中周旋。”
“你要离京?去哪里?”
“大概会南下。”展决随口道。
“你这么说……我的确想求你办件事。”玉烟染点点头。
“您请吩咐。”展决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把你身上的匕首留给我吧。”她淡淡道。
“匕首?你要做什么?”展决立刻皱起眉头。
“大人不用紧张,我不会弑君……只是必要的时候做个了结而已。”
“皇上若是一意孤行……您还是别忤逆他……毕竟先活下来才能想其他。”展决说出了平生最难的一句劝慰。
玉烟染像是没听见,走到他面前,伸手抽走了他的匕首,就着月光打开看了看,又默默收鞘,放回袖中。
“你为何帮我?”她背对着他,轻声问。
展决看看她纤细的背影,忽然笑了笑,“你十一岁那年,是我把你从皇陵接回来的。”
玉烟染抬了一下头,好像顺着他在回想,没有怪他言语逾矩。
“那时你很讨厌我,我看得出来。”
“是,”展决笑了笑,“可后来……是微臣太狭隘了。”
玉烟染一时间无言以对。
玉容涵的态度转变让她惊讶不止,使得她第一次开始琢磨之前一度被她认为理所当然的许多事。
而如果她一直以为对她颇为讨厌的玉容涵其实是想占有她,那么展决呢?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帮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而现在,她大概明白了,迟了好几年,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在几年前提起的那次求娶,竟是饱含了他含蓄沉默的真心。
“大人,你还记得龙泉寺那次,我们三人在空澈大师面前求的签文吗?”
展决无奈笑笑,玉容涵提到,她也提到了,这个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悄无声息围着他们打转,始终没有离开过。
玉烟染回过头,带着淡淡笑意,朝他歉疚地笑,“空澈大师没说错,我们三个都应验了。”
展决心里倏然一痛,他看到了玉烟染眼里晶莹璀璨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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