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直言顶撞新皇
玉烟染失魂落魄从太极宫离开，倒没说连路都走不稳当，外人看来她依旧是傲慢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所过之处，像是刮过一阵寒风，路过的宫女太监都能察觉到她心情相当糟糕。
玉容涵没有撒谎，第二日一早就把弦月送进了宫，送到她身边，弦月也讲述了大长公主府被刺客袭击的过程，罗宜请弦月转告，他看到了刺客手中的兵器，是一种来自于北晋的弯刀，不出意外，刺客就是北晋人。
他们的目的只是玉烟染，当发现她并不在府上时就立即撤退，弦月只是在阻碍他们撤离的时候手臂上被划了一刀。
这种小规模的刺杀其实在元京，在身份高贵又重要的皇子，或者大臣身边是时常发生的，更何况他们本身也有诸多行为见不得光，所以通常不会传得满城皆知。玉容涵做主把这件事压下后，就理所当然地告诉府上众人为了确保大长公主的安全，近段时间都不会让她回府。
玉烟染安抚完弦月，让她下去休息，自己默默坐在桌边思量。
像是经过一场疯狂的追逐之后头一次停下来休息，这么久以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跳到不能自拔的爱恋之外，冷静地想一想自己和湛王这让人绝望的关系。
好像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始终在追着萧玥跑，从靠近于他的满足到不满足，从触碰到他的高兴到渴望，从倾吐心意时的惊讶到激动，明知道自己看不透他，不该信任他，还对他着迷不已，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十一岁，从皇陵归来的时候，她对弦月和烛夜几人明白说过，自己不会和亲，不会走上母后当年的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在将来遇到跟她现在一样的窘境，可遇到萧玥的时候，爱上他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她甚至想违背自己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跟着他离开靖国，鼓起勇气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与他创造一个他们能够主宰，而不是委曲求全的领域。
她对萧玥说自己想要跟他走的时候，满心都是甜蜜的，轻松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幻想今后能够凌驾于阴谋之上，成为棋盘之外隔岸观火的人，甚至自信满满得觉得她和萧玥可以做到，他们比父辈更有能力。
可随着之后一天一天的过，她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那个出走的决定有多么草率，成功的希望又有多渺茫。
在知道这场刺杀后，她仿佛感觉到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萧玥现在在做的，是一件难上了天且没有回头路的事，看看陈王就知道，一个不慎就成了葬送数万性命的人屠。
陈王苦苦筹谋数十载，研制出了威力巨大的火器，可只是因为最后关头轻视了她这个渺小的变数，就满盘皆输，而萧玥来靖国才多久？他要造反才多久？几年时间而已，他再运筹帷幄，能轻易比得过阴险冷酷的陈王么？能斗得过势力庞大的萧珣、冷血无情的君父，夺得中原最强大国家的权柄么？
太难了，没有足够忠心耿耿的人帮他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些人除了要帮他，还要有超乎理智的忠诚，甚至忠诚到愚昧的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奇风来刺杀她，却被她放走，因为奇风就是能对他付出愚忠的人。
奇风觉得杀了她，他的殿下将再无软肋，带着他们横扫天下。而像奇风这样的侍卫，只是萧玥众多下属中的一个，奇风的想法很可能来自于他直接听命的官员、更上层的大人、甚至是萧玥身边最得力的臂膀。
如果在萧玥手下有绝大多数人这样认为，或者很重要的一部分人如此判断，在这个最最关键的时刻，他要如何裁决？杀了她，也许违背他的初衷，不杀她，是眼睁睁分裂他仅有的势力。
身为一个帝王，一个有觉悟成为帝王的人，该怎么做很容易选，玉兮霆就是那么选的，玉兮捷其实也是。
萧玥.....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可他派了无影来。
这次的刺杀，她猜测他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奇风来刺杀时，她就暗示过萧玄泽他身边有人不服管教，可也许他真的没精力管，或者因为某些利益关系没法立刻管，于是他就派了无影来，希望能护她一二。
这的确是个合乎情与理的决定了，萧玥他比玉兮捷和玉兮霆都有情有义得多——道理她都明白，可就是心里没法接受。
眼下她还待在元京呢，他手下那些北晋的疯子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盘算她的命，要真去了北晋，那还了得？一旦矛盾被激化，萧玥要直接面临二选一的难题，到时只怕不想杀她，也护不住她，她何必还要往火坑里跳？
就算萧玥有本事压住蠢蠢欲动的部下，那又如何？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她是流连风月的公主，他曾是她的面首，天下皆知！她活着一日就证明他不光彩的过去一日，试问他怎么顶着这让人耻笑的名声推翻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走上北晋至高无上的地位？无法服众将成为他一统北晋时最最巨大的隐患。
玉烟染颇为疲倦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云兄的秘密忽然被奇风抖了出来，她当初就真的脑子一热一走了之了。萧玥说那个心地善良体贴温柔的云泽已经不在了，可在关键时刻，好像冥冥之中，他还是救回了自己，最后救了自己一回。
与湛王，是真的真的结束了啊，她难过地想。曾经收到他的回信时，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将来还有机会相守，可把杂七杂八的事和人一串，就发现根本没可能。他们之间横着的是各种巨大利益的裂痕，用什么样亘古不移的情意也填补不上。
萧玥自己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或者他还不肯服输，可她已经不想反抗了。
难怪当初皇兄把她叫进宫，要求她发重誓不离开靖国，死后却没留下遗诏禁锢于她，他身为皇帝肯定已经想到了，就是没有遗诏，她想走出靖国也太难。
——
月上中天，她漫步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宫殿处，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处宫殿早就没人住了，因为之前这里的主人是传言与玉容涵有私情的蒋充华。人人忌惮这桩丑闻，因此这里就逐渐荒僻，直到现在连个宫人都看不见。
“大长公主.....”一个人影果然从她身后冒出来，像是个高大的鬼魅，完全盖住了她的影子。
玉烟染淡淡吐气，心道无影果然还是来了。
“你——你怎么伤成这般？”她转身时惊了一下，无影的脖子上缠着纱布，衣衫上有血迹，手上的伤口还发红滴着血。
“殿下没有要杀您.....”无影说了一句，想起要给她行礼，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静影！”
静影赶紧上前去扶他，云梦则守在她身前，一脸谨慎地看着这个浑身杀气的男人。
“你就为了告诉我这个而进宫？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她无奈道。
无影还未说话，宫殿的门忽然被推开，破败的木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巨响，火把的光忽然在宫道上亮成一片，气势骇人。
而更加骇人的是站在一队禁军门前，身着华美锦袍的玉容涵，他冰雪一样的面容在火把地光亮下显得阴气森森，像是一尊邪神，在他身后是脸色冷峻的新廷尉大人展决。
玉烟染像是小时候被抓到抄了柔霞功课时那样慌乱起来，只是她的表情比心理变化一向迟钝些，看上去显得格外傲慢。
玉容涵跨进破败的宫殿，禁军的火把将这里照亮，无影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刺客？擅闯皇宫是死罪，拖下去。”他冷声道，语气森严不容置疑。
无影平板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再说一个字，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连反抗都没有，只是起身的时候对玉烟染摇了摇头。
“站住！”她到底还是出声制止了。
玉容涵神色轻蔑地看她，等她说话。
“皇上，”她行礼说话，“这侍卫是臣府上的人，臣只是急着叫他来询问刺客之事，擅闯禁宫是臣的不是，您降罪于臣吧。”
“你的侍卫？”玉容涵冷笑一声。
玉烟染斩钉截铁道：“是，这是臣的人。”
“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北晋人做侍卫？”
“.......他现在听命于臣，就是臣的人。”
玉容涵上前两步，逼近她，轻声问，却是压抑着怒意，“大长公主，你是把朕当无知稚子哄吗？你太让朕失望了。带下去！”他的眼眸里好像有火星喷溅，格外狰狞瘆人。
无影还是被押走了，玉烟染颤了颤。
“朕提醒你，有些事该过去就要过去，你是靖国的公主，举手投足牵连无数人命，最好不要为了再无瓜葛的人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否则只有害人害己，听懂了么？”玉容涵冷冷盯着她。
“这话，臣也原封不动送给皇上。”
“你说什么？”
两人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展决赶忙插言：“皇上，这刺客您可要亲自审问？”
“正因为我记得自己是公主，才会站在此处，倒是皇上，似乎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臣的身份。”玉烟染心知展决是好意，可她已憋了许久的怒火，实在压不住，竟生生顶撞了新皇。
展决的头皮都要麻了，玉容涵看着文雅淡泊，其实手段偏执阴狠，她现在身处劣势，就算想救下那个侍卫，也可徐徐图之，何必要跟皇上针锋相对？这下好了，彻底惹怒了他，皇上难道会对她动刑吗？
“展卿，你带人下去，看好那个刺客，别叫他死了。”玉容涵幽幽吐出命令。
“皇上，大长公主纵然有错——”
“退下，许怀升，带人看着这儿。”玉容涵一边说，一边朝玉烟染走过来，抓起她的手把她拖进了荒凉黑暗的宫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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