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节 北京陷落的震动
张千山在两年前跟朱敬伦一起夺取广州之战后,荣升为游击,继续在南雄一带驻扎。
直到去年,天京之变后,带兵离开南京的石达开,先在浙江战斗过一阵,后来又去经略福健,始终站不住脚,最后在赣南南安府打下了一片地盘,并从南安府分兵四处出击,派兵两万跨过梅岭攻打南雄。
这一战,南雄副将中伏身亡,张千山反而没事,带领马队全身而退,有人说他临阵脱逃,但后来他不但没事,反而因为后来一次劫营,打退了石达开的部队,因为此功升任南雄副将,听说他能脱罪和升迁,是因为给广州将军送了一份很重的礼。
广州将军不但掌管广州军队,全省的军官升迁都是他说了算。
事实上,就是他不巴结穆克德讷,清廷也不敢撤他的职,哪怕他真的临阵脱逃了,也没人管得了他,因为他手里有兵。
总之张千山运气极好,他因祸得福升官了。
他的好运气似乎还不止于此。
柏贵不但调他去鹤山等县,而且又跟穆克德讷商量后,决定暂时让他代理南韶镇总兵,也就是说他又升官了,只是因为朝廷联系不上,两广总督和广東将军才决定暂时让他署理,一旦跟朝廷建立联系,肯定是让他履实职的。
看来张千山的关系确实过硬,不但给穆克德讷送了重礼,恐怕也没少了柏贵那一份,估计他劫太平军的营,收获不小。
升了官的张千山自然很高兴,南韶镇总兵,全称南韶连镇总兵,除了长官南雄和韶关,还有一个连州,驻地就在韶州府。
他得到任命之后,立刻就来了广州,除了感谢柏贵和穆克德讷,他还大摆宴席,庆祝升官。请的人主要还是一些武官,两广总督这样的文官,不太方便出席,但是穆克德讷这个满洲权贵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大大方方出席,席面上也大大咧咧,八旗权贵是这个时代活的最自在的一群人了,没有什么能让他们伤感,哪怕有传闻北京被占了,皇帝不见了,依然扫不了他的雅兴。
朱敬伦作陪,他暂时还没走,他要在广州等一个消息。
热热闹闹应酬完,张千山已经喝的烂醉,别人都走了,他却留下了朱敬伦,他非要朱敬伦在家里过夜,同时还表示说,如果没有朱敬伦那时候叫他回广州,就没有他的今天,说朱敬伦是他的贵人。
反正朱敬伦也没地方去,乐的住在张千山家里,否则还要去住臭烘烘的驿馆。
不久朱敬伦就知道,张千山留下他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货酒醒的真快,一盏茶功夫就精神奕奕的敲门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想从朱敬伦这里先打听一下鹤山等县土客械斗的详情,这几年官府之所以一直对土客械斗默不作声,除了没有兵力介入之外,最现实的原因还是忌惮,杀红眼的土客两家团勇,真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客家团勇,那真的是凶名在外,天平天国最早的核心,全都是客家人,连太平天国的官方文书都用的客家方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对土人倒是稍微放心一些,虽然广东不同于广西,当洪兵造反的大都是广府土人,可是官兵在对上土人的时候,一直都占有优势。这是土客械斗最后,官府慢慢倾向于土人,默许土人围攻客籍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忌惮!
但是对于土客械斗绝对不能不管不顾,以前是没有实力介入,现在朱敬伦已经暂时把械斗压下来了,那就绝对不能看着械斗再次发生,广東官员都很清楚,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只说一个原因就足以让他们关切,那就是太平天国的发起,跟广西土客械斗关系密切。
太平天国之所以能突然泛滥,之所以有那么多客家人跟随洪秀全,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广西也发生了土客械斗。嘉庆之后,中国人地矛盾达到了临界点,各种乡村社会问题频繁发生,嘉庆年间就在湖南爆发了大规模的土客械斗,那时候官府还有控制力,嘉庆最后因为当地官员处理不当,还罢免过一些官员。
到了道光年间,广西也发生了土客械斗,这时候官府的控制力就已经明显减弱了。在广西他们也基本上无所作为,跟广東不一样的是,广西的土客械斗中,客家人从一开始就占据劣势,因为他们在广东能雄起一时,第一是有官府撑腰,第二则是有悍勇之气。
可是广西那地方在这个时代还比较荒僻,广东人都城广西土人为土蛮,当地民风异常彪悍,在悍勇上跟客家人相当,甚至当地土蛮还要强于客家人,在官府中立的情况下,客家人一开始就被当地汉人和汉化的壮人势力联合压制,有一大批客家人被打的走投无路,恰好洪秀全在传教,他们纷纷加入了洪秀全的组织,并且在一开始就成了太平天国的核心力量。
所以在太平天国起义之初,之所以能够压倒性的战胜官兵,跟这些在土客械斗中锻炼出来的客家老兵不无关系。尤其是一进入湖南等地后,更是在跟当地长久和平的绿营较量中,所向披靡。
有广西的前车之鉴,广東官府其实时刻都在注意着土客械斗的发展,而且对客家团练的行动异常警觉,所以一镇压当地土人洪兵,就把最强大的客家团勇马从龙部调到了内地去打太平天国。
现在土客械斗好容易平息了,如果在因为管理不当,引起反复,别说朝廷会不会迁怒,会不会罢免几个当官的,一旦引发太平天国之类的起义,柏贵都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当朱敬伦借口自己的士兵疲累,建议在当地招募乡勇的时候,柏贵就是防范朱敬伦,也要调一个得利的人物去坐镇,从任何方面看,张千山都很附和条件。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张大人此去万不可大意。”
朱敬伦将自己知道的土客械斗情况,一五一十的跟张千山做了交代,他没有必要隐瞒,尽管这是他挑的一个坑,可又不是他调张千山去的,这个坑没人看得出来是他挑的。
至于为什么要提醒张千山,因为朱敬伦相信,这个坑足够大,足够深,谁去了都得掉进去,哪怕朱敬伦自己留在哪里,也保不准会啃一嘴泥。
“多谢朱大人指教了,在下一定会小心的。”
张千山说着,他确实是一个谨慎的人,从上次打炮台就能看出来。
又等了六七日,一个震惊的消息传到了广州,北京被英法联军占领的消息确认了,而且是一个月前就被占领了。
北京被占领之后,个各地省份暂时性的失去了联系,现在竟然没人知道皇帝去哪里了,甚至没人知道皇帝是生是死。
更不知道洋人的意图是什么,如果说洋人占领了北京城还会乖乖让出来,估计这个时代的中国人都不会相信,作为广州做官的官员,就更不会相信了,他们很清楚,收复广州的过程有多么艰辛。
一时间拜见柏贵的人络绎不绝,下面的属县凡是收到消息的,也都纷纷上书柏贵。他们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是北上去擒王呢,还是静观天下大势,这些都需要柏贵拿主意。
朱敬伦也跑去求见柏贵,在一群拥挤在巡抚衙门前的官员后面,却第一个被请了进去。
这段时间其实大家都在关注英法联军北上的情况,许多人大概还再想,最后肯定以签订条约结束,其实广東的官员大多对朝廷能否胜利不抱希望。岂止是广東官员,其他各省的官员也各有想法,主战的有,主和的也有。从主战到主和的同样有。真正坚决主战的,最多的还是朝堂上那些对洋人最不了解的京官,尤其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御史言官。
可是他们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又一份条约,而是北京被攻占的消息,消息是从香港传过来的,尤其是洋人第一时间大张旗鼓的登报庆贺,作为广東官员,大家已经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洋人的政府发布的消息,一般情况下都是真的。所以所有人都慌了。
朱敬伦见到柏贵的时候,就只有柏贵一个人,原来他一个官员都没见。
此时他非常想听听朱敬伦的看法。
尤其是消息的真假,哪怕他心里已经信了八成,但是他还是需要别人帮他确认,因为这个消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柏贵其实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自从10月份开始,就再也收不到北京的消息,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像柏贵这样的地方大员,一般都在京城安插有自己的人马,时刻收集各种动态。连曾国藩都不例外,曾国藩收到北京陷落的消息,也不是通过官方渠道,是通过一个在北京的商人跑来告诉他的,显然那个商人就是曾国藩的眼线。
从洋人和自己的眼线两方面都得到了消息,柏贵依然需要朱敬伦帮他确认,可见这个消息对他的震撼有多大。
因为这还是八旗入关以来,北京城第一次陷入敌人之手,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朱敬伦毫不犹豫的告诉柏贵,如果是洋人官方发布的战报,一般是可信的。
他必须让柏贵相信,必须让柏贵惊慌,因为他需要在柏贵最六神无主没有主见的时候,把一件大事确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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