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
公元1981年,冬。
万春县,碾夕村。
“你要进山?过几天要下大雪,我这都快生了呀!”
“都商量好了,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大伙才有时间。年后开春,忙着耕种,就没时间了。我们乘年前去搞趟货,挣个过年费和你的月子钱啊!”
五梅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很是不快的念叨:“昨天我去给生产队那头牛喂稻草,它还是不吃。眼睛一直流泪,跪在地上不起来。”
“德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我问了别人,他们去喂草,牛都吃的。你说是不是跟我怀孕有关系?”
“也不对,村里怀孕的有好几个,她们喂草也都没事。我怀文秀时去喂草也好好的啊……”
“这头牛跑到我们村几年了?”德云倚靠在床边,深吸一口烟问到。
“好像有五六年了吧,你说吧,怎么好端端的就跑来一头牛呢?……”
五梅疑惑着。
村里五六年前跑来一头牛,也没人找来,后来村里就养着做耕牛了。每家每户轮着喂养。
以前也好好的,就是从五梅怀这个孩子开始,那头牛就变了。五梅去喂草它不吃,还流泪。
五梅心里纠结这个事情,很不踏实,她不希望德云在她快生的时候出远门。
“好了,睡吧,别乱想。”
德云抽完了手中的烟,打了个哈欠,催着五梅睡觉。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万物俱寂。除了风还在游荡。
第二天一大早,德云的妹妹德霞来给他哥送行。
“哥,你们都起来了啊!”
“嗯,早起来了,马上出发。”
“嫂子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生产,你记得早点回来!”
德霞也算个热心肠的人。
“晓得。三妹,我在门口烧了个火堆,你没事加点柴,到时候给你嫂子煨点猪皮黄豆粥。别忘了啊!”
“知道了。”
德云和五梅是老亲开亲。
五梅娘家曾是大地主,在特殊时期,五梅她爹被抓起来了,后来死在牢里。
那年五梅三岁。
紧跟着,五梅的爷爷也在自家门前,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上,上吊死了。
五梅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
他爷爷穿的老式黑色长衫,头上戴了一顶圆顶的黑色丝绒帽子。脚上穿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那是五梅母亲新做的一双布鞋。
崭新的。
五梅经常说:那鞋底边好白,白的以为是幻觉。爷爷穿着那双鞋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没看见我。
一双新做的千层底的布鞋,纳着密密麻麻的针眼,像无数只眼睛在窥探着人世间。
从破败的家门走到枯老的柳树跟前,那是一段生与死的丈量与抉择。
一年后,五梅的母亲改嫁。
三年后,五梅被母亲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
寒冬腊月,凌晨三点就要起来放鹅。光着脚踩在冰天雪地里。为了御寒,五梅不停的奔跑。
天放亮,要赶回家洗衣服,打扫卫生……
然后,回到田野里,继续放鹅……
她一天吃一顿饭,在中午。
那也是别人吃掉下的几粒饭,和着水,一口喝下。
在那个年代,贫穷赤裸着。
因为贫穷,所以人性也赤裸着。
很快,五梅病倒。
后来,她被两个哥哥接回家。
可是,好景不长。
几个月后,五梅又被她母亲和继父送给另一家做养女。
灾难再一次向五梅侵袭过来。
这一次,五梅被折磨的更是体无完肤、精神恍惚。从此,烙下精神分裂症。
半年时间,打的不能直立行走。皮肤溃烂成海洋,漫延进心灵。
两个哥哥上门讨要,终于把五梅接回家。后来,大哥与五梅母亲分家。五梅跟哥哥一起生活。此后,五梅终于有了段烂漫的时光。
光阴如梭,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五梅母亲做主把她嫁给了表哥德云。
德云的奶奶是五梅的爷爷的妹妹,就是姑奶奶。
他们是亲上加亲。
德云是家中长子。爷爷辈们曾是这个县的有名乡绅。
现在,家世都已衰败。
德云很懦弱。也很虚伪。
德云有个强势的父亲,他在他父亲的影子里,播种春天,收获月色。
进山了。
在德云进山之后,五梅情绪越发的不稳定。整夜无法安睡,总是梦见一头牛望着她,在流泪。
五梅和德云已经生有两个女儿,这是第三个孩子。
家里所有人都希望这胎生个男孩。五梅,更是万分渴望。
在德云走后第四天,开始下大雪。漫天风雪淹没了整个村庄。只有村头的那些只大白鹅,在天与地间扑腾、嗷叫。
德云进山的第二十一天,五梅从清晨就开始阵痛。
她知道她等不回丈夫陪她生产,就像当年她没有等回她的父亲一样。
两个女儿看着五梅在那里痛苦的呻吟,吓得不知所措。
大女儿文香七岁,二女儿文秀四岁。她们确实什么也不懂,只能无能为力的望着。
五梅毕竟生过两个孩子,是有经验的。她觉得快要生了,就对大女儿说:“快去叫你奶奶和村上接生的九太太来!快去!”
文香应了一声,快速冲出门去。如一道光,一闪而过。
消失在冬日的傍晚。
不一会,文香带着奶奶和两个人气喘吁吁的跑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孩子的头发都露出来了。
“家里有热水吗?没有马上烧!给我拿盆和剪刀来!”
九太太急切地吩咐着。
“哎呀,肉呼呼的不瘦啊!马上出来了,再用点力!”
“出来啦!出来啦!哎呀,恭喜文奶奶,你又添了个孙女!”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牛的哀鸣声。惊破了黄昏。
大家不约而同的疑问:生产队的牛怎么这样叫啊?……
德云母亲拉长着脸,对五梅说:“你休息,我把九太太送回去。”
五梅嗯了声,她已全身无力了。连抬眼看孩子的力气都没有。或许,是她对自己失望。
家里已经没任何吃的,连日来都是在门前的火堆里煨寡的碎米粥。
九太太连出门时说:“五梅,你这三女儿非常漂亮,看上去也非常聪明。她从你肚子里一出来,眼睛就是睁的,还睁的老大!我接生一辈子,生下来眼睛睁这么大的,我还是头一回遇着哦!”
说着说着,九太太的身影就消失在夜幕中。
门前,火堆闪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是谁又添了柴禾。不知是想给黑夜取暖还是要继续熬粥用的。
屋内,五梅流着泪。
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心愿,想得到一个儿子,没想到还是女儿。
五梅曾和自己的姐姐谈心,她说她不想再生女儿。因为她觉得女人太卑微,来这世上就是受苦的。
接生的人走了,也没人再来。只有两个女儿坐在稻草编的火桶里,打瞌睡。落满灰尘的灯泡,散着微弱的光,被从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吹的不停晃动。
“大雪封山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又生了个女儿。之前想的名字都是男孩名字……”
“你人在山里,我就给三女儿取名“仙”字吧……”
““文仙”,“文仙”……”
五梅在自言自语。
“文香,给我倒杯水……”
五梅无力的唤着她的大女儿。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除了无尽的绝望和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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