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忆往昔
杨婉清知道裴乐嫣是中毒之后,就请离开行宫,去京城中找民间医生。她去药王谷请医圣后人的事儿,也只告诉了武梓安。武梓安怕下毒之人知道之后横生枝节,此事并未告诉任何人,如今为了安裴阙的心,才告诉裴阙的。
裴阙用力地点点头,说:“婉清姐姐一向靠的住,我信她。”
武梓安又一再叮嘱裴阙,在杨婉清回来之前,不要让人知道她去请医圣后人的事儿,以免下毒之人暗中动手脚,危及到裴乐嫣的生命。事关裴乐嫣性命,裴阙自然比旁人更上心。
裴阙知道武梓安准备去看裴乐嫣和李潺,说:“你再陪我坐会儿吧,我现在这个样子,进去皇兄和颖王会担心的。”
两人就又在院中坐了许久。
骊山之中,高百丈,直耸云天的日月楼。
平日里,焚龙膏,燃蘅杜,宫灯长明的日月楼,如今一片黯然。
一手掌控着皇朝与天下命脉的那个人,一个人走进了偏殿。一直守在偏殿的裴嘉妡见到文宗皇帝,行了礼,出去给他备茶。
其实备茶这等事儿,喊个宫女就行,并不需要裴嘉妡亲自去。可裴嘉妡特别害怕文宗皇帝,在他跟前,始终做不到裴乐嫣和裴嘉娴那般淡定自若,一见到文宗皇帝进来,她就借口备茶,躲了出去。
时辰尚早,颖王的榻还只是摆在窗下,尚未置于床前。文宗皇帝坐在床边,试了试裴乐嫣额头的温度,细细替裴乐嫣掖了被子,对颖王说:“四弟,辛苦你了。”
李潺道:“皇兄言重了。”
鱼同合带着一个小黄门进来,说道:“圣上,已经查出来了,是徐昭仪下的毒。许才人的婢女淑芳已经认罪,说是徐昭仪听说女公子退婚是为了入宫,她担心女公子入宫后会失宠,便下毒毒害女公子。”
文宗皇帝眼神复杂地看了鱼同合一眼,淡淡说:“既然如此,废徐容昭仪身份,没入掖庭为奴。”
鱼同合出去拟旨后,文宗皇帝忽然说:“朕这个皇帝还真是窝囊,朕明知道徐容不过是替罪羔羊,害嫣儿的另有其人,却只能拿徐容顶罪,没办法替嫣儿报仇。他们害怕嫣儿入宫,却不知,嫣儿虽然跟朕不是一母同胞,朕却视她如亲妹,朕又不是禽兽,怎会娶自己的妹妹。”
文宗皇帝这番话说的颖王不知道怎么接好,颖王虽然有心想安慰一下文宗皇帝,又怕言语不当,只能默默地听着。文宗皇帝也只是想找个人听他说话,并没指望颖王回应他。
文宗皇帝接着说道:“小时候,我不是长子,不是幼子,更不是父皇宠爱的孩子,父皇对母后也没多少恩宠,不过是敬着母后是回鹘公主,给了个淑妃的身份,让她协理后宫。后来皇兄继位,皇兄疑心重,恨不得将父皇其他的儿子都远远的发配了,宫里那些人惯会踩低拜高,又怎么会真的在心中,将我这个失势王爷当一回事儿呢。可嫣儿和阿阙不一样,他们待我的心,从未因为我的身份,有所改变。所以我登基之后,让他们跟你们一样叫我皇兄,不过是因为在我心中,始终当他们是亲妹妹、亲弟弟。”
文宗皇帝的感受,颖王不但清楚,甚至比文宗皇帝体悟的还要更深。
当年的韦贵妃艳动天下,宫中人人都知,穆宗皇帝一生椒房独宠宠韦贵妃一人。
穆宗皇帝还是太子得时候,代君巡视,在江南,对韦贵妃一见倾心。请旨纳为良娣。后穆宗登基,准备置太子妃杨氏不顾,封韦贵妃为后,众臣反对,最后穆宗皇帝抗争不过,最后选择不立后,封韦氏为贵妃,居四妃之首。
后韦贵妃生四皇子,穆宗皇帝大喜,赐一“潺”字为名。便是如今的颖王李潺。四皇子自小聪慧过人,先帝甚宠,常说“类我”。
太子李湛,虽被封为太子,但是母妃身份低微,也不过是因为有长子这个身份,才被封为太子。宫中人见李潺颇得皇帝喜爱,觉得李湛这太子也当不长久,便多有怠慢。
李湛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从被立为太子那天起,就一直活在被废的恐惧中,对这个独得穆宗皇帝宠爱的四弟,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李潺八岁那年,穆宗皇帝带他去骊山狩猎,五日后,听闻韦贵妃染疫症暴毙,穆宗皇帝和李潺匆匆赶回宫中,韦贵妃早已被封在棺木中匆匆下葬,生前之物一概毁去,穆宗皇帝和李潺连韦贵妃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韦贵妃死后,穆宗皇帝大病,至死都对韦贵妃念念不忘。穆宗皇帝见到李潺就会想起韦贵妃伤情,便不愿再见李潺,将他送到出身回鹘皇族的淑妃药罗葛氏处养育。李潺再淑妃处,多得二皇子李涵照拂,两人感情倒比跟其他兄弟感情好。
之后穆宗皇帝又宠武贵妃、张昭仪,又连续生了几个小皇子,渐渐的也就将李潺丢在了脑后。
后穆宗皇帝突然染病驾崩,太子李湛登基,翻身做主的李湛自然不会放过奚落李潺的机会。其实后来李潺被穆宗皇帝厌弃后,李湛心中的嫉恨早已消了大半,但是每每想起,穆宗皇帝夸奖李潺的事儿,就难免要对李潺一翻奚落和嘲讽。
连带着因母家显赫多守尊重的二皇子李涵,也成了李湛嘲笑和奚落的对象。
如此一来,宫中的众人也对李涵、李潺多有怠慢,甚至有时故意刁难二人,以讨好李湛。那两年,是李涵、李潺俩兄弟最为难过的日子。
所幸,这种日子也只持续了两年。
两年后,李湛被宦官刘克明与击球军将苏佐明等谋害。
十五岁的江王李涵登基为文宗皇帝,李涵对李潺倒很是照顾,特许他不用去封地,准他四处游历,对他在京中的肆意风流也多有回护。李潺也沉醉于山水中,乐得做个自在王爷。
文宗皇帝和李潺陷入各自的回忆。
过了许久文宗皇帝才又说道:“我第一次见嫣儿是八岁的时候,那会儿嫣儿还是个小婴儿。母后说姨母家添了个小妹妹,要带我去看小妹妹,我当时满心想着去打马球,不情不愿地跟母后去了裴尚书的府邸。摇篮里的嫣儿小小的,像个粉团一般,直冲我笑。我伸手去逗她,结果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妹妹太凶了,一点都不可爱。果然长大后,这丫头长得美是美,却凶悍的一点也不可爱。姨母过世的时候,她就不哭不闹,利落地指挥着家奴。可我却看见她背着人,对着姨母的盔甲偷偷的哭,可哭过了,她就抹了眼泪,继续指挥家奴送丧。那时的她,才十岁。我只觉得她生为女儿身可惜了,她若是个男儿,必是我大唐的栋梁之才。”
李潺看着裴乐嫣,心思复杂:原来,自己竟看轻了她。
李潺说道:“裴姑娘福泽深厚,会没事的,皇兄切莫过于忧伤,伤了龙体。”
“但愿吧,姨母,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住嫣儿。”李涵看着李潺,话锋一转,说道:“母后其实一直有意让嫣儿入宫为后,这非我之意,我只愿嫣儿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得一人共白首,肆意而活,而不是将她锁在这宫墙中。你若对嫣儿有心,便不要拘束了她,不要让她卷到是非争斗中。”
李潺分辩道:“我并没有……”
李涵抬手拦住李潺的话,说:“朕不是瞎子,今日猎场上的事儿,朕看得见,听得到。四弟,你若是做不到护她一世,让她潇洒而活,便不要去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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