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陆将军之二十五
二月里,南安城最热闹的地方,是离北城门不到一里路的北帝庙。
阮十七转着折扇,沿着北帝庙前长长的台阶最边侧,一边不紧不慢往上走,一边打量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人。
这小一年,他发现看人是桩大乐趣事。
比如这会儿,从他身边过去的人群,就趣味无穷。
那个小女人,脸上的粉刮刮得有二三斤,红袄紫裙子,屎一样,可瞧她那份拿捏样儿,大约觉得自己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了吧,呃,她居然拿捏出浑身的羞涩给他抛媚眼……
幸好他见多识广,不得那一眼他就吐了。
这人哪,不管美丑,先得有自知之明,人身发肤,父母给的,美不必知,丑也不必知,何必多想,坦坦荡荡多好,可这坦坦荡荡,真是凤毛麟角。
前面那老太太就挺好,丑成那样,一张脸除了眼全是皱纹,嗯,眼睛也是皱纹,不过是有光会动的一条,可这眼神好,透亮,笑的多让人舒心,身健体康,也让人舒心,挺好。
阮十七一边走一边看,看到北帝庙门口,进了山门,沿着东侧的游廊,避开中间正殿前挨挨挤挤的上香磕头人群,往庙后面去。
走到最后一重,阮十七的目光落在跪在连大殿最东边角都有几步距离的一个女子身上,阮十七顿住步,仔细看了两眼,眉毛扬起,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再往前走几步,再看,看的眉毛落下抬起,抬起落下,折扇拍在手上,嘿嘿笑起来。
阮十七往后退了十来步,愉快的跳下几级台阶,几步走到那个女子身边,微微弯腰,再次仔细打量她。
女子一身乡下殷实人家女孩子打扮,垂头缩肩,看起来懦弱胆怯,可这张脸,是真好看。
阮十七咯的笑出了声,腰弯的更深了,折扇拍在女子肩上,“兄弟……”
刚说出兄弟两个字,女子猛转头看向阮十七,阮十七被她凌利的目光盯的一个怔神的功夫,就被人从后面抱住,再被人抬手卸了下巴。
从阮十七身后站在廊上的五六个小厮,也被两样抱住卸了下巴,推过最后一重大殿,推进了一处供香客租用的小院。
“你认得我?”一进小院,陆仪一边抬手乱揪着头上的发簪,一边盯着阮十七,冷声问道。
承影抬手推上阮十七的下巴,含光忙上前替陆仪换装。
阮十七半丝怕意也没有,连他那五六个小厮,也都是一脸淡定。
阮十七上上下下打量着陆仪,惊叹的啧啧有声,“这位兄弟,你长的这么好看,想干点什么坏事,上脸就行了,还犯得着使出这样的手……”
“给我揍。”陆仪弯腰洗脸前,打断了阮十七的话。
“我来。”站在承影身后白大虎话音没落,已经一巴掌拍在阮十七脸上,这一巴掌下去,阮十七脸上立刻就僵起了四根手指头印。
“老子姓阮,姓阮……”
“堵住嘴!”陆仪头也不抬的吩咐了句。
承影摸了块不知道什么布,利落无比的塞进了阮十七嘴里。
陆仪洗好脸,绾好头发,换了衣服,接过宵练递上的折扇,抖开,转身看向阮十七时,阮十七已经被白大虎揍的一脸血,浑身脚印,在地上抱着头,紧紧团成一团乱滚。
陆仪示意承影抽出阮十七嘴里的不知道什么布。
阮十七猛抽了口气,看着陆仪,呻吟了一声,“你是,陆家,那位小爷,唉哟,老子,不是,我快被你打死了。”
“看样子,没挨过揍。”陆仪象刚才阮十七看他那样,弯下腰,仔细打量着狼狈不堪的阮十七。
“小爷真聪明。”阮十七刚要笑,嘴唇一动扯的脸上一阵剧痛,“除了你,谁敢揍我?下这样的狠手?唉哟,给我涂点药行不行?唉哟,疼死了,我不认得你,你到了南安城,难道不认得我?都是亲戚,你下这样的狠手……”
白大虎可没怎么留手,这一顿揍,实实在在,阮十七从头到脸到身上,无处不青紫,无处不疼痛难当。
“早就听说你凭着小聪明,成事的时候没有,净坏事儿!果然。”陆仪抬手在阮十七肩上点了下。
阮十七疼的唉哟连声,“我哪知道……南安城没听说有什么淫贼,要是有,我看到你,我指定……可你扮的一点儿也不象啊,浑身杀气,你往那儿一跪,象只铁荆棘,哪有半点儿美人样儿?这能怪我……”
“我看你还是欠揍。”陆仪眼睛微微眯起。
“我错了,小爷我错了,可你那美人儿,小爷你还是个雏儿吧?你根本不知道……”
“再揍!”陆仪错牙道。
“不能再揍了,我错了。”阮十七听到再揍两个字,一声尖叫的同时,一个前扑,紧紧抱住陆仪的腿,“有话好好说,不能再打了。”
陆仪瞪着紧紧抱着他两条腿,顺便蹭了他一衣服血的阮十七,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大虎咯一声笑出了声,二壮干脆捂住了脸。
宵练赶紧再去拿衣服。
“把他捆起来,给阮家送过去。”陆仪用力踢了好几脚,才把阮十七从他腿上甩开。
“等等!我有几句话,就几句。小爷,你刚才扮……那个啥,肯定不是好玩,你是设套吧?这上头我熟,说不定我能帮上忙,这是南安城,这南安城里里外外,没我不熟的,一个好汉也得三个帮,你说说,我肯定能帮上忙。”阮十七想陪笑,可是一笑脸疼。
陆仪换了衣服,斜睨着他,片刻,示意承影,“给他洗洗,上点药。”
片刻功夫,阮十七一张脸上,连嘴唇都涂了一层药膏,一走一瘸的进来,冲坐在上首,抿着茶打量着他的陆仪拱了拱手,“浑身疼,弯不下腰,小爷见谅。”
“能坐就坐,不能坐站着也行。”陆仪往旁边一把努了努嘴。
“坐着吧。”阮十七挪过去坐了,呼着气唉哟了两声,“年前小爷回了建昌城,这事我知道,怎么到南安城来了?也没……小爷你先说。”
“你跟他说说。”陆仪示意宵练。
“是。这案子最早是从随安县觉察出来的。正月十七那天,小爷到随安县,正巧遇到桩退亲案。
随安县城外五里的姚家集上,一户姓赵的和姓孙的人家,都递状子,赵家递状子说孙家姑娘失贞不检点,求判断亲,退回聘礼,孙家则说坏了他家姑娘贞洁的是赵家儿子,求判赵家娶进他家姑娘牌位,把他家姑娘葬进赵家祖坟地。”
阮十七眉毛微扬,陆仪斜着他,嘴角扯了扯,传说中的聪明,一点儿也没传过,可混帐也真是混帐。
“两家告状时都是哭成一团,跟来的邻居,说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了,真跟兄弟一样,赵家儿子和孙家姑娘青梅竹马长大,多好的一对如何如何,小爷就起了疑心,细问了两家之后,亲自到孙家查看。
孙家姑娘头天去赶城隍庙会,是和住在一条街上的堂嫂,以及另两位邻居家小姐妹一起去的,赵家儿子也去了,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中间说过话,赵家儿子还给孙家姑娘她们买过一回冰碗,一回蒸糕。
城隍庙离姚家集不远,孙家姑娘和堂嫂她们看完了戏,天黑透了才回去的,赵家儿子和几个邻居亲戚一路跟着,平平安安到家。
孙家娘子说,孙家姑娘回到家,洗洗就歇下了,说是夜里睡的很沉,可第二天早上,日上三杆也没见她家姑娘出来,她隔着门叫了半天也没应声,推开门就看到她家姑娘赤着下半截身子,吊死在房梁上了。”
阮十七高挑着眉毛,看向陆仪,陆仪看了他一眼,低头喝茶。
宵练接着道:“小爷去查看的时候,孙家已经把孙家姑娘床上的被褥什么的,早就火化了,人也封进了棺里,后来,悄悄开了棺,孙家姑娘非处子,不过下身没有血。
小爷让人悄悄查访,在孙家姑娘之前,还有两起,都是庙会之后,吊死在屋里,下身精赤,非处子,夜里没有动静,有一家姐姐就在隔壁,也没听到动静,死的几个姑娘,都十分清秀。
小爷让人盯着下一处庙会,不过晚了。”
“到现在死了几个了?”阮十七轻轻抽了口气。
“查到的,五个。”陆仪接话道,“我从随安县,沿着庙会,一直追到这北帝庙,让你坏了事!”
“小爷您那……这是个狡猾的,一旦惊动,只怕就再也找不到了。”阮十七眉梢飞起,兴致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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