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无耻
穿过前院通向后院的拱门,果真如她所想有着一个荷塘。
荷塘不大,约莫两间客房的面积,然池水碧波,粉嫩娇媚、白净胜雪的莲花于银月之下独显幽静妖娆,如女子般亭亭玉立在海天之间,独美了人眼。
荷塘中是一处山石堆砌而成的小凸地,似乎也种了些花草,只是被凸地上六角攒尖顶小亭在月下的影子给遮了去,看不清罢了。
小亭一侧为青石小拱桥,另一侧则是取了浑然天成的平整石块散放入池中,点缀之后,仍旧可做以桥用。
两边虽然都可入亭,但从走廊过去,穿过一个假山门洞后,靠石块小桥最是近便。
唐怡遂跃上石桥,悠然前行。
因这园子原被太子千辰靖包了一整个晚上,为保安静不受打扰,在菜式上齐了后掌柜亦撤走了,此刻四下无人,只余幽夜虫鸣。
唐怡舒心而笑,踏上第二个石阶便不舍得再挪动脚步。
伸了个懒腰,顺势拥抱一下这繁华之地中难寻的安宁,任由夏风清荡,暖风拂面,衣带翩飞,淡香萦心。
霎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心念微动,唐怡倏地睁眼。
四周仍旧寂静无声,并无人暗藏。
既然如此,那此刻,他在什么呢?师兄可已为他诊了脉,解了毒?
恍然,一阵悠悠箫声穿过池中石桥,入了耳。
迅速踏上小亭,四处张望,欲寻找声源,可待她将院中看尽,亦没有发现究竟是何人在吹箫,或者萧声源自何处。
心下有些淡淡的失望。
不自觉便想起秋水阁中,某人送给她的断萧,可惜于回魂崖被冕月一刀两断,现下想想,着实可惜,她都还未曾使用过呢。
沉沉吐出一口气来,心底竟然又生出几分感伤来。
也不知只断萧如今可还仍在回魂崖上,亦或是已然被人捡走了?而假若那人见到断萧,也不知会作何感想,是否会怨她不好好珍惜呢?
哎呀,唐怡,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老是想起那个人啊!
感觉到自己的异常,唐怡拼命的摇头,想将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影甩掉,可无论怎么甩,那人影不单不散,还越发清晰起来。
一张被精心雕刻出来的脸,一双深邃如渊的眸,一张冷情薄凉的唇……
他唇角轻动:从此,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心台!
天啦,她真是疯了,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个姓楚的?
明明只是幻听,怎么也能幻出个人来?
心下顿时烦躁起来,遂随意选了个小亭中的位置细细擦拭。
收了帕子正想坐下休息,忽然察觉身后一股细风袭来,她急忙转身,尚未来得及防备,便毫无征兆的撞入一人怀中。
被撞之人一声低笑,顺势用力环抱住她。
一阵冷竹清香扑鼻而来,心下一颤,忙用力挣扎:“放开我。”
奈何这人臂膀极其有力,而因先前喝了些许烈酒,此刻身子绵软无力,根本不是这人对手,是故她的用力在他看来,只是轻微的扭动,并不构成威胁:“别动。”
这声音,竟是……
身子不得脱,她竟然也懒得再挣扎。
只是下意识的想抬头去看他,去看看这个刚才她还惦记着的人。
奈何她脑袋尚未动,这人却似知道她所想一般,突然用手托住她后脑勺轻轻压向怀中,而后沙哑低语:“真的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额……
她竟然鬼使神差般的真的没有再动。
而方才该焦躁不安的心,这一刻尽数转化成砰然不停的心跳。
“你……”
“想我吗,心台?”
“……”
“回答我,这些天来,你有想我吗?”
“……”
这个问题,要她怎么说?
告诉他,方才她就在想他吗?
不不不,这种话,她可说不出来。
好歹她也是玄庄的赤墨少主,身份地位摆那里的,怎么能轻易就承认自己想男人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要是被殊清和玖幽知道,一定得笑掉大牙。
她,坚决不能承认……她确实有想过……而且,就在刚才,他出现的前一刻。
就是因为想他,以至于让她降低了对周围事物的警惕,才让他有机可趁……
只是,他是怎么发现她的?
猛然想到本与她同行的、对这人忠心耿耿的瑶雪,心尖一抖,再想到午间的连轩,心尖顿时划过一瞬凉意。
如若这般,岂不是他们都知道她是谁了?
努力平复心尖的跳跃,再次用力推开他:“松开我。”
他身子一颤,真的就松开了她。
心底划过一抹怪异的情绪,说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
待与他有了距离,这样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终日鬼面覆脸,有着结实胸膛愿意给她倚靠的人,不觉冷了声音:“别来无恙啊,西楚四皇子,楚洛,楚流云。”
楚洛低头凝着她的双眼,眸低划过一抹痛色,继而苦苦一笑:“你,都知道了……”言罢,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鬼面具。
一张她曾很好奇的脸出现在眼前。
随即冷笑:“是,知道了,而且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只是不知,我该仍旧称呼你为宸王殿下呢,还是该唤你四王爷?”
“……心台,别这样。”楚洛神情一僵,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继而抬手欲来拉她。
别开他的手,转身坐到刚才已经擦拭干净的地方,仰头看了过去,“别这样是哪样?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王爷身份如此之多,我问清楚些比较好。”
楚洛僵在原地,仿若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一双深邃的眼中又是深情,又是伤情,她看的觉得煞是好笑,遂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怎嘛,你准备一直站在你那,盯着我看一晚上么?”
楚洛神情果然一松,继而顿身过来,强行握住她的手:“你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生气?我干嘛要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还不是自己倒霉,我一天的事多的数不胜数,可没有功夫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啊,你做什么?”
本正说着话,握着自己手的人突然用力,握的她手生疼,遂怒然看去。
“我是不相干的人?”楚洛目光灼灼,仿若她回答是,那他必定要将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她不喜如此被人注视,心下有些不悦,遂冷冷道:“你自然是不相……唔……”
只是话尚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黑,一个黑影猛地就压了下来,准备说的狠话顷刻被堵进喉咙咽进肚子,只余下满嘴的冰凉酥麻……
“现下,我可还是不相干的人?”
直到她口中空气殆尽,这人才松了她,由着她急促的喘息,本想逆反的回答,楚洛却又将头压了下来,在她耳边低低道:“你可想清楚的再说哦,心台。”
言罢,他又跃跃欲试的妄图再落吻。
她忙侧头避开,虽然两情相悦之下做这种事无伤大雅,但她却甚是不习惯,何况这还是在酒楼的后院,保不齐就被人看见。
现在的她,可是男装的唐心台呢。
这家伙,虽然在夜色下也很难辨出他们模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然,她不敢再挑战这人突然而至霸道和无赖,才是最主要的,遂只得幽怨道:“流氓。”
“流氓?”
“难道不是?”
“这就叫流氓,那我若要……”
“……住口。”
忙堵住他尚未出口的那些孟浪之语,推开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安全距离:“你离我远一点。”
楚洛一愣,很是听话的起身坐在了她对面,一双眼笑意绵绵:“你今夜喝了多少酒?”
“嗯?”她茫然。
楚洛眼中笑意更深:“满嘴的酒味儿。”
“……”
霎时,耳根一阵发烫,赌气的转头头去,不想理会这人。
“别生气,我只是想说,这样的你,很迷人。”
“……”
真是……迷你妹啊迷。
“我从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般。”
“……”
“当初在秋水阁你直言狠心拒绝我,我本已死心,却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答应我,并且出现在我身边,心台,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唐怡嘴角抽了抽,这人感情是以为她如朝堂是为了他当初的一句话么?
“你为了成全我,不惜以假死来摆脱玄庄少主赤墨的身份,只为入朝堂助我……”楚洛有些哽咽,“心台于我的这份心意,竟如此沉重。”
“……”
他竟然这么想?
好吧,虽然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归根结底,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但若要全部归结到他身上,虽然并不为过,却也有些言过其实。
她为的,只是老庄主和……而已。
“心台你放心,我楚洛,今生绝不负你。”言罢,楚洛突然探身过来,再次抓住她的手紧紧至于心口的位置,而后信誓旦旦道:“心台,我……”
“等等……”下意识觉得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要命的话,唐怡猛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堵住楚洛的嘴,皱眉道。
楚洛也皱眉凝望过来:“嗯?”
深吸一口气,遂很是严肃道:“我需要向你解释解释,我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你。所以你不用因此对我做出什么承诺。我受不起,你也没必要为此而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心台……”
楚洛显然吃了一惊,满是笑意的眼中漫出疑惑和落寞,当然,还有不明所以的失望。
心尖猛地一颤,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好了,很晚了,你该动身回去了。”
楚洛的手仍旧还僵在心口的位置,神色仍旧悲伤着,那双眼仍旧还落在她脸上,没有离去。
她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里也很不舒服,遂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道:“别忘了,你现在本应该在西境军帐之中,就算你的人再厉害,也有穿帮的时候。”
楚洛还是一动不动。除过眼神一直跟着她而外。
心口实在堵闷的很,还真怕他任性的不回去,到时候被抓了把柄,遂又补充了句:“你该知道,我走这一步棋,为的是什么!”
“那心台,为的是什么?”
“……”
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忍不住回身去看他,明明那么俊雅的一张脸,搞得这么幽怨是几个意思?
明明是他欠了她,怎么感觉倒更像是她欠了他的呢?
忍不住一声轻叹,下意识的就躬身去拉他的手:“起来,回去了。”
楚洛见状一怔,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忍不住的又是一声轻叹,无奈的抓住他的手腕,一边劝解,一边用力往起来拽:“怎么?不认识我啊,真的起来了,你别这么坐了,真的该回去了,这儿距离西境,就算你用轻功,也得数个时辰,再说你身上的毒刚解,可不能这么逞强,万一……唔……”
话未说完,只见楚洛深邃的眸子里突然划过一抹精光,下一刻自己就被突然反手握住她手腕的大掌一个用力带了过去,径直扑进某人怀中。
唇齿再次相依,却多了一丝尚且生疏的默契。
“流氓。”
“比这流氓的要不要试试?”
“滚……”
“你想让我怎么滚?”
“……无耻。”
“……”
荷园暖风洋洋,塘中蛙声渐起,空色月色朦胧,亭下影动摇摇……
由始至终唐怡都没有问楚洛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当然,楚洛也没有问唐怡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赤墨和西楚四子这两个牵扯重大的特殊身份在这两人之间,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谁也不提。
其实聪明如赤墨,睿智如楚洛,又怎会猜不透眼前人究竟是谁?
只是在某一时间内,被对方刻意制造的迷障花了眼睛罢了,只要沉心静气,细细思量,一切其实就可以真相大白。
送楚洛离开,唐怡并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无名山庄。
如今楚洛西去,名义上为的是平定边境战乱,确保无人敢犯北羌,以使四国和平共处,但实则却是去避嫌。
而至于避的什么嫌,怕也只有起势弄风云的‘唐心台’,一个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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