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蓝色的一百元
一
雨渐渐停了。
东方露出微白。
昨夜的雨下的很大,道路上积满了水。文仙拖着两条僵硬的腿,徘徊在弄堂口。整个晚上,文仙一直在不停的走路,奔跑。三月里,雨寒的可以冰死人。犟种文仙却非要挑战这刺骨的凉。
回去还是不回去,这是个问题。既然滚了就不能回去。不回去也不行,要上学。
在回去与不回去之间徘徊。
“小姑娘,你赶快回去啊!你妈妈他们找了你一个晚上。他们还跟我打招呼了,叫我看见你跟你讲。”弄堂口早点店的阿姨急匆匆走到文仙面前说。“呦,要死了!你身上滴水来!快!回家去!”她边说边把文仙往弄堂里推。
“好的,我回去了。谢谢你阿姨!你去忙吧!”文仙谢过她,就往回走去。
“你去哪了?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凤清荣站在水池旁洗衣服。他看到文仙回来了,悲愤交集地喊到。
“我和你妈妈找了你一个晚上,她现在发高烧了,人已经有些糊涂了。快进去看看!”
好像一道闪电从头顶直劈而下,文仙一个踉跄,差到没站住。
她反应过来,迅速进入过道,爬上阁楼:“妈妈!妈妈!我回来了!”文仙跪倒在床前。
发间滴落的雨水混合着眼眶涌出的泪水:自然与人性、冷与热的对峙与交融。
五梅微微颤动着睫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嘴唇发紫,干燥起皮。一双手瘦的只剩骨头。
“你照看着你妈。我现在去地区医院请医生。”
“嗯。”
凤清荣走后,文仙迅速脱掉湿的衣服,把头发擦了又擦,用一条毛巾把头裹起来,换了一身干净的秋衣秋裤。她爬上床,翻到床里面,拱到被子里,睡在了五梅的边上。她轻轻伸出一只手,从五梅胸前环过,把五梅抱在了怀了。
“妈妈,我抱着你就不冷了。当我会说话的时候,我就问姐姐,问村上的人,我的妈妈长得是啥样。我喜欢家里的一头花猪,它的肚子大大的、软软的,还很温暖。我经常睡在它的肚子上,睡着,睡着就做梦了。就梦见你了。就像现在这样,我梦见睡在你怀里。我就不感到饥饿,不感到寒冷,也不恐惧疾病。醒来,我就想:有一天我要真真切切的睡在你怀里,或者你睡在我的怀里。那,一定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
五梅的眼角有一颗一颗的泪珠,缓缓滚落在文仙的脸颊。成了文仙的泪。
“您慢点爬!”医生到了。“您看看情况怎么样?”凤清荣俯身问到。
医生坐在床沿上,看了看五梅的眼睛,量了体温,喃喃到:“坚强的人啊!这个病非常痛的。她很隐忍啊。以前的药继续给她吃。看今天能不能退烧。”说完,医生收拾东西便走了。“你跟我下来一下。”医生叫凤清荣出去。
“把后事准备准备吧,她随时会走。如果这一两天不醒,她可能就不会醒的。”
“医生,不会醒什么意思?”
“不会醒就是在昏迷中死去。”
“噢,晓得。谢谢您了!”
“这是我们医生本职。”
“慢走!”
医生走后,凤清荣回到阁楼上。他坐在地板上,望着五梅发呆。此时的凤清荣,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本来事事都是五梅去做,现在五梅不省人事,生意做不了了,还要照顾她。他力不从心,也毫无头绪,不知从哪里着手。
“文仙,你去学校请几天假。在家里照顾一下你妈妈。我这两天要去联系一下老乡那边的卧铺,联系好了,就带你妈妈回老家。”
“为什么要回老家啊?妈妈身体这么弱,坐长途受不了的。”
“必须回去。这些你就不管了。大人的事。”之前医生跟凤清荣说过,叫他不要告诉文仙,五梅的病是脑癌晚期。
二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房屋,没有山川,连棵树都没有。好像一望无际的荒野笼罩在浓稠的雾里。文仙又走到了十字路口。这是到底是哪里……
“这是你的心里。”
“我的心里!……你是谁?”
“我是你自己,你忘了吗?”
“我记起来了,你救过我。我有三次机会的,用掉一次,还有两次。给一次给我妈妈,好吗?”
“不可以。这个机会除了你妈妈不可以用,别人都可以用。”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天意!”
“啊,不!……啊,不……”
文仙在床上不停的哆嗦,嘴里喊着“不!不!不!”
五梅好像有些感应,靠近文仙的那只手慢慢移动着,她摸到了文仙的手,一把握住了。
文仙惊的坐了起来。
“妈妈,你醒了吗?”
五梅还是闭着眼睛。半边脸已经塌陷。嘴角微微颤动了两下。她的另一只手在被子里不停的动着。像在摸寻什么。
“妈妈,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
五梅的手,从被子里慢慢拿了出来,手心里好像握着什么。
“妈妈,你的手里是什么?”
文仙轻轻打开五梅的手,看到一张蓝色的一百元,卷的像一根香烟一样。滚烫。
“妈妈,这是干嘛?你身上怎么会有一百块钱?”
五梅把那只手缩了回去。嘴巴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整个脸不停地抽搐着。
“是给我的吗?”文仙对着五梅耳朵轻轻说着。
五梅把文仙的手狠狠的握了一下,在示意告诉文仙:是的。
止不住的泪水不停往外蔓延。文仙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死亡的气息在不断升华。
生离死别频繁在一个人身上,上演。
三
“你妈有醒过来吗?”凤清荣从沪太路汽车站回来了。
“没有。”
“哦!没有啊?……”
凤清荣用怀疑的口气答着。他走到前窗,点燃了一根烟。“那天,你跑出门后,你妈就出去找你了。找了两个多小时回来,在家拿了一百块钱又出去找你了。我也跟着她出去了。在外面没坐车,没买东西,可是现在这一百块钱不见了。你妈有没有给你?”凤清荣直勾勾的望着文仙。
文仙正准备告诉凤清荣时,五梅的手又一次握紧了。快要说出口的话收了回来。
“没有。妈妈不是一直没醒嘛。”
“噢……一百块钱可以买两张卧铺票。你妈妈的金戒指不见了。年前的时候她跟我说,说你大姐要结婚了。戒指一定被你表舅带回去给你大姐去了。家里也少了有一千块钱。那都是最后的救命钱呀!你妈想顾的人太多了!……”
文仙的表舅是个老师,也是五梅的初恋。五梅嫁给德云时,他还在自学。家里太穷,睡在茅厕里。所以,五梅母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这一次,寒假,五梅表哥来上海看看五梅,看她过得好不好。
五梅把戒指和一千元交给他,让他带给大女儿文香。文香二月二就要结婚。五梅已经尽力了。
“叔叔,你再找找,看是不是给妈妈收在哪儿了。”
“不要找的,家里就这么大地方。平时都放在那箱子里的。你妈我了解得很。太顾人了,顾人也不要紧,但要看看我们家里情况啊!茶叶店开了,都没钱进货。这里的房租还有一个月也要交了……哎,她真是不顾我们死活……”
凤清荣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烟头掷向窗外天井里。“明天早上七点的卧铺。我叫了一个三轮车到弄堂口,接我和你妈到汽车站。”
“我不回去吗?”
“多个人回去,多了来回的车费。再说这边你带照看一下。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我跟弄堂口电话亭的老奶奶讲了,她会来通知你的。”
“哦……”
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能力薄弱。
爱一个人,却不能护她周全。让病重的人长途跋涉,颠沛流离。
文仙紧紧地握着一百元在手心里,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自己强大。
她的心在流泪,眼睛已经开始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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