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初夏

　　随着江明少爷情形的好转，在这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夜里，褪去了死亡气息的瑞王附中，显得格外的清宁温洽。虽然时不时进来的小丫头总是会提醒道：“芸姑娘，这春末夏初的夜里湿气很重的，少爷这样了，主子您可别再坏了身子。”

　　这会儿芸碧不再敷衍了，轻轻抬头，略带玩趣的看着绿鄂稚嫩的瓜子脸，轻轻勾唇，莞尔道：“你也别太听你阿朱姐姐的话了，难道我是泥人儿吗，就这么禁不起一点儿风雨，要你们时刻看护着。”

　　她这么一注目，月色下光彩华然，让人不敢正视。绿鄂倒是脸红了，一时忘了言语，模样儿腼腆得不行。

　　“以前的这个时候，我常和哥哥爬到山巅，在最接近天际的地方，看朗月流云。那里的天比这里广阔，风也更加大，如今虽然是同一轮圆月，可我还真有点想家了。“芸碧不以为意的说完，又垂下头，纤细白润的手又翻过一页书，气质雅然。

　　“哇，得是有多高才能接近天际？”

　　芸碧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不经意间脸上若隐若现出一个顽皮的小酒窝。

　　其实就是在等着绿鄂来搭话。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也因为氛围的原因。突然松懈下来的自己，超想找点事情填补。

　　这里不是供她发散天性的寒峰谷，那个肆意满足她小女孩心思的皇鑫也不在。她现在一肚子的玩心，只能对向面前这个还未被世俗匡圆了的小丫头身上。

　　“高到黄鹤也飞不过，猿猴也发愁从何攀援。”

　　“那我一定去不了，嬷嬷说我这样的下人，一辈子就做做洗洗擦擦的活儿。看得太高，就会走不稳脚底下的路，就会跌跤。”绿鄂目光一收，又安分的擦起了桌角。

　　芸碧想开口说“跌倒了还知道爬起来不就好了，”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或许这等级森严的王府，底层人确实没有任性的资本，“嬷嬷是什么年纪的人，阿朱也这么和你说的吗？”

　　所幸她只是个悠悠哉哉的看客，就像看手头的这本书一样，一切不过是个故事，或好或坏都可以去期待和玩味，那个带他进故事的人，如今还在远方。

　　“阿朱说她要跟随着大英雄，陪着她的英雄走南闯北，不过大家都笑话她。”

　　窗外的风更和顺了，月色也变得温柔。偶尔还有几声零星的蝉鸣，单调清幽。”那你也觉得她可笑？“一天的许多时候里，只有此刻里的夜才是最宁静的。芸碧伸出纤细的臂膀，月光刺透袖口的薄纱，指尖随风滑动。诀谱中的心法无形中影响了她体内气息的流动。

　　“不，阿朱可能干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好，还总是对我晓得很温柔。我就想成为她那样的，不过我们毕竟是低贱的丫鬟········”话语未断，绿鄂突然双眼闪光：“诶，是雪花啊！姑娘你看你的手尖。”

　　“是啊，我感觉到了。”自当初卫甲师傅帮她打开周身气道后，关于“玄”的感觉日益敏锐。从那之后的惊慌失措，都在诀谱心法的潜移默化下，慢慢化为从容。

　　空气中的湿度，慢慢在她的指尖下幻化成精美绝伦的雪花。随着指尖隽俊的勾勒，发出了洁白的盈光，这边刚开始一”捺”，最先的那一”撇“的起笔就开始追来。她偏偏不紧不慢的写着心上人的字，到“横”的时候撇和捺已经都躲了起来。

　　她毫不避讳自己的心思，偏偏又用最狡猾的方式，让一般人难以猜透。

　　“姑娘，这是你的玄气吗？”

　　“好玩吗？”她没法正面回答，收手，轻轻一合手心，当再张开手掌的时候，里头抓着一把盈盈然的雪，和所有六角形的雪不同，它们既有六角，也有九角。脱离了地心引力，无风而动。

　　“姑娘，你看九菱型的雪花都不会化开的。”翠儿伸手去抓雪花，唯独九菱型的雪片，绝美之余深深的寒意直直投入骨髓。她痛得“哎呀”一叫，忙用左手去拂开右手的九菱形雪片。雪片透削寒，把她的左手心也给痛坏了。

　　绿鄂一脸挫折失意，纠结扭曲的脸，让芸碧吃了一惊。只是瞬息的神变，芸碧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微微一垂眸，霎时间，屋间零零星星的雪点都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只要够暖，什么样的雪都是会化的……”

　　顾不上手上的痛，绿鄂忙道：“姑娘你别生气，都……都是我的错”

　　芸碧微微嗔目，目色中却含着温和，随即唇际划过一抹春风般的笑，“逗你玩呢，你别老是低着头呀，”伸着手在绿鄂中规中矩的发髻，和额头轻薄的刘海间拍了拍。“陪我聊会儿天吧。”

　　“我……我什么都不懂……”

　　“我不也是，就这么傻傻帽帽的来到了这王府中。转眼要一个月了，像幽魂一样，都不知道到底在干嘛，要干嘛去。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因为我没有自己的故事。”是啊，她忘了，或许因为那段回忆太可怕，为了遗忘，过去的过去都被丢干净了。

　　绿鄂努力的回想着，“我八岁就被卖到了王府，从那之后就一直跟着蓉婆婆学规矩。我……我很少见到父母，家里头还有个弟弟。”

　　“你想家人吗？”

　　“不！”绿鄂咬着唇，“有一天我跟着婉小姐，婉小姐心地好，知道我想家。就借口带着我出去，那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兴冲冲的跑过去。可我停了下，在他们还没发现我的时候，又溜了回来。”

　　“为什么啊？”

　　“因为我看到他们都笑得很开心，很幸福！我看到父亲将弟弟抱在怀里，亲着弟弟的脸，看到娘亲一旁慈祥的看着他们。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刻，在那一刻，是我觉得自己真正被抛弃了的时刻。“

　　”即使是他们卖掉我的那刻，好歹我能从他们不舍的目光中找到自己，可是，看着他们幸福得圆圆满满的时候，我觉得我真的是个孤儿了。那时候我好恨，从那之后，就算是难得一次的放假，我都是待在王府里，这里才是我的家。他们也真的没再来找我了……“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翠儿的神色，说不出的落寞。

　　芸碧更着意的来回摸着绿鄂的头，仿佛故意要将她头发弄乱，“傻！”

　　她并不想用安慰的话语，因为说不清的东西，怎样都是说不清的。轻然道：“王府也挺好的，你就好好做事，到时候就能当上总管，慢慢走上人生巅峰了。”

　　听了这么一句话，绿鄂很满足的笑了起来。芸碧微微一抬眼皮，又不以为意的垂下眼眸，心中暗忖，”我怎么就没这么容易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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