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缠脚禁令
于谦眼睛一转,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枚当五十的铜币,递到了那个被称作宝儿的少年面前。“打个商量,今天这会把望远镜借给我们一用,散场时还你,这枚铜币就是你的。”
那个叫宝儿的少年看着这枚铜币,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立即把望远镜塞到了于谦的手中。“散场之时还我……”
于谦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这一家人能舍得花三十两银子,虽然不是穷苦人家。不过他们是商人家庭,这个少年很快就算了一笔账,只是借用一会儿,就能赚五十个铜子,当然愿意了。
而于谦他们来自钱塘,从来没有见过殿下。为了这个时候能看清太孙殿下的脸,也不吝啬这五十个铜子了。
看于谦换来了望远镜,六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很快就商议好了,几人轮流使用望远镜。
于谦当然是第一个,他举起了这个双筒望远镜放在眼前,远处的景色就被拉到了近前。
叫宝儿的少年教他调整着镜筒之间的一个木制旋钮,就能很清晰地看到远近不同的景色。
于谦寻找的当然是太孙殿下的位置,不用望远镜,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包厢里,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
现在,太孙殿下的脸就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众多的传言之中,太孙的形象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秘密。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一脸短髭,不怒自威。
现在看起来,传言并没有错误。
太孙殿下的形象也没有让于谦失望,虽然他现在一点也不威严,怀里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只是不知道是哪位郡主。
在他的左侧,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的雍容女子,这应该是太子妃。而他的右侧,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应该是太孙妃。
包厢里面还有几个内侍和几个年轻女子,这应该都是太孙殿下的妃子,她们也都好奇地观察着竞技场内的一切,不时低声笑语。
在旁边几个包厢里,也有不少年轻的妃子,还有十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耍。他们对竞技场的好奇显然更大,在窗口趴成一排,看着竞技场内的如潮人群。
这些应该都是太孙殿下的孩子,帝国后继有人啊!
观察了一圈,于谦将注意力又转回了太孙殿下的身上,看着他那张威严的脸,于谦的心里澎湃不已。
这就是监国太孙,未来的皇上,自己这些人今后将要效命的对象。
他还想再看,康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伸了过来。“廷益兄,快给我看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太孙殿下的样子呢!”
那个宝儿有些鄙视地说道:“别说这么远,我上次还在近处看过殿下呢,殿下还跟我笑了。”
王乾在家里有几个弟弟妹妹,很善于跟这种半大小子打交道。闻言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半恼怒地说道:“瞧你这嘚瑟劲儿,故意眼气我们啊!”
宝儿越发得意了,笑道:“我还不算什么,我那朋友二狗子,因为得了殿下的赏识,拜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为师,如今在殿下的羽林卫学进学,等出来之后,注定会当大将军。”
赵舒成听了宝儿这句话,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英明神武,但是重武轻文这方面,却实在有些过了。我们苦读十几年,哪怕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一低品小官。但是这羽林卫学出来的士兵,一个个一出来,就是六品武将,实在不能比啊!”
那宝儿嘲笑道:“你们寒窗苦读,难道其他人就是白吃饭的?那羽林卫学每日天不亮就要训练,酷暑,严寒从不停顿。每日午后还要在京城协助治安,帮扶穷苦人家,在我看来,比你们这帮只会死读书的要强多了。”
于谦他们脸上的笑容一凝,都有些拉不下脸了。要是对方是个大人,他们自然要跟对方讲一番大道理。但是对方只是个半大孩子,他们就是生气也很难表现出来。
赵舒成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小家伙懂得什么,我们学的是春秋大义,岂是粗鄙之人可比?”
这个宝儿却不甘示弱,嗤笑道:“春秋大义对民生有用吗?上一期的朝廷邸报上,殿下就说了:凡是持身端正,守人伦五常皆为正人君子。人之有用,除为小家脊梁。更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之人,才是实现自身的最大价值。
农户种田产粮,商人活跃经济,工匠改进技术,都比官员更为有用。官员的价值,不在于位极人臣,而在于为百姓服务。你们除了死读书,不懂民生,不懂技术,不懂经济,如何能做一对国家有用之人?”
几个人被一个孩子教育了一番,脸色羞愧,却也没有想到该如何反驳他的话。
还是他父亲训斥道:“不要胡言乱语,读了几年学堂,难道没有学会尊老爱幼,谦逊做人?”
于谦也没有想到,在京城,一个半大的孩子就有如此见识。他摆了摆手,笑着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们不通民生?不能做一个对国家有用之官?你自己也在学儒,为何却又瞧不起儒家?”
那宝儿见于谦有礼,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开口道:“我是学文,非为学儒。文是天下学问,儒是一家之言。”
“胡言乱语……”康顺气不过,指着他质问道:“这天下学问不都是儒家所创,你懂得什么?”
宝儿却笑道:“仓颉造字,仓颉是儒家吗?儒家就是喜欢把所有的学问都划为自己的,却不知连道家都在儒家之前。我读书学的是学问,那算学,那夷文难道是儒家?儒家还将格物视为奇技淫巧,但是没有格物,如何能造大船?如何能造出这十万人的竞技场?如何能造出蒸汽机,还有火车?”
于谦又问:“那你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当一个大商人,将我大明之物卖到世界各地去,扬帆出海,天下逍遥。”
中年男子在他脑门上来了一巴掌,转向几人抱拳说道:“小孩子胡言乱语,诸位不要当真。”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他的神情之间却不见恼怒,反而颇有得意之感,显然很为这个儿子自豪。
于谦转向他抱拳问道:“鄙人钱塘于谦,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所经营何物?”
中年男人也回礼说道:“鄙人徽州安全,这是小儿安富贵。早年间,逃荒来到京城,原本以烙饼为生,因殿下大力发展工商业,鄙人也算是沾了殿下的光,如今为內监几家工厂提供果蔬,一份小产业,不值一提。”
于谦不懂,又细问才知,他就是在乡间收了新鲜蔬菜,干菜,然后卖给內监的几家工厂食堂。
于谦问道:“这商人逐利,本来一个铜子的青菜,你却加价卖给工厂,为何却是有利经济?”
安全不屑说道:“所以说你们愚鲁不堪,只会空口大道理。我要挨家挨户与农户签订契约,农户不怕蔬菜种出来卖不出去,这不是有利民生?而工厂的內监不需要为每日采买烦心,将精力都放在工厂管理上,这不是省心省力?每个人的精力有限,将有限的精力用在刀刃上,岂不是能发挥个人的最大作用?
就以朝廷那些官员为例,他们哪个不是有一批雇佣?没有这些人,难道让他们每天忙着朝廷大事,回家还要自己洗衣做饭?”
于谦几人都沉吟了起来,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可是似乎又不该这么说。
人有三六九等,大人物当然不可能连琐事都做。他们的功绩也不是那些小人物能比的。
人人都想做人上人,这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动力之源。但是现在这京城的风气似乎变化了起来,官员反而不是人人想要做的了。
他们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看来他们还要更加深入地了解一番啊。
这个时候,场地内突然锣鼓争鸣,然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
之间一个长长的车队沿着场地下方的一个入口进来,一面面大鼓,编钟被装在车上,缓缓进入了场内。
他们沿着草坪外面的跑道慢慢行驶,车上的人精神抖擞地敲着大鼓。
更多的人跟在车的后面,他们吹打着各种乐器,这阵势宏大,比一般的结婚场面要大的多了。
于谦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上千人的乐队一起奏乐,都被吸引住了。
乐队整齐划一,他们绕场一周,然后每个人到了北看台正中的太孙坐的位置的时候,全部都昂然行礼。
场内的百姓也都跟着他们的动作,向着朱瞻基的位置行礼。
这上千人的乐队演奏一直没有停,但是很快在东西看台的下面组成了一个个方阵,占据了整整两边的跑道。
他们列好了方阵之后,音乐声突然停止了下来,然后场内的百姓就发出了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硬朗的老人身影出现在了朱瞻基包厢侧前方的巡阅台上,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一人高的高台,高台的上面,有一个喇叭状的铜制扩音器,只不过,这个扩音器的开口是向下的。
他在这个喇叭状的铜管前面咳嗽了一声,然后这个咳嗽声就传遍了全场。
这个时候,才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不少人也认出了这位是吏部尚书,议长蹇义。
面对全场十万人,蹇义这个时候的内心也满是激动,不管是谁,都从来没有当着十万人的面讲过话啊。
哪怕就是皇上阅兵的时候,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听见他的声音。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为了不出丑,他前两日就抽出了时间,专门来练习了一番。
但是当眼前出现了十万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这是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感觉了。
“大明的子民们,今日是大明第一届皇家蹴鞠大赛的开幕,也是大明竞技场的第一次使用,为了迎接这一盛世,我们尊贵的太子妃殿下,尊贵的监国太孙殿下也来到了现场,与百官,与百姓共同迎接这一盛事……”
这种铜管扩音,体育场内的各处传音环节已经经过了多次调试,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不能像后世的电子扩音设备一样保真,声音失真的厉害,但是咬文嚼字还是能让人听清。
看到蹇义在前面讲话,张氏格外新鲜,说道:“这些工匠们还真是厉害,竟然能把一个人的话让全场人都能听见。”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说要大力发展格物,这些可不仅仅是奇技淫巧。以后朝廷举行大会,将士出征,都可以全部放在这里举行。”
张氏点了点头,向着趴在前面的霜儿喊道:“霜儿,你给祁镶让个位置……”
张氏哪里都好,就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重男轻女。只要是男孩和女孩有了争执,不用说,她永远站在男孩子一边。
朱霜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弟弟朱祁镶,有些不情愿,但是也不敢争执,让出了前排窗口的位置,自己站到了他的身后。
朱瞻基看到朱祁镶连声谢谢都没有,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开口说道:“朱祁镶,你都不跟姐姐说谢谢?”
听到朱瞻基的声音,朱祁镶小脸一皱,不敢看向朱瞻基,低头跟朱霜说了声谢谢,又趴在前面看热闹。
张氏不悦地说道:“你看看你,天天对着儿子们都没有一个好脸,他们哪个不怕你。”
“生在皇家,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的责任,女孩子可以宠,男孩子可不能宠。”朱瞻基扭过头笑道:“母妃,昨日父王传信,说也想回京看看这座竞技场,顺便看几场球赛。父王回京看比赛,你也要多陪陪他。”
张氏点了点头说道:“我晓得了。这个时候让他回京,没有关系吗?”
朱瞻基摇了摇头笑道:“能有什么关系?这大半年来,一切都在孩儿控制之中了。”
这个时候,蹇义已经宣读完了他的开场通稿,接下来,就是朱瞻基上场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来,在整个体育场十万人的欢呼声中,从后面出了包厢,沿着通道走到了前面了一个平台上面。
当朱瞻基的身影站在了平台上,十二个太监举着代表皇室的龙旗,体育场内的欢呼声更加激烈了。
在这个时代,面对十万人的演讲,是任何一种感觉都比不上的。他也因为前世有了面对两三万雇佣兵的演讲,所以才能从容面对。
要是一般人,在这种场合,紧张的恐怕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瞻基站在了演讲台前,还没有说话,就张开双臂,以一直君临天下的姿态面对着场内的十万观众。
这一下更是让所有人都激动地喊叫了起来,所有人都举起了手臂,回应着朱瞻基的动作,有些人甚至激动地晕了过去。
朱瞻基双臂下压,然后场内的声音迅速地小了下来,他才向前一步,朗声说道:“蹴鞠是竞技项目,甚至不少人还为此迷上了赌博,所以今日,还有大臣认为孤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孤认为,蹴鞠不仅仅是竞技,不仅仅是赌博,还是强身健体的运动。
以前的天下,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士兵连经常训练都不能承受。
但是如今的军中不仅能保证将士吃得饱,穿得暖,每五日还能吃上一顿肉。
所以,增强体质,将会是大明今后的重要政策。不仅仅是男人要增强体质,女人同样也要如此。
只有身体健康,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只有身体健康,才能承受更大的压力。
以前的女人为了追求美,喜欢修整脚型,还有一些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让女人裹脚。
孤要告诉你们,只有健康才是美,那种为了满足自己的嗜好,逼着女人裹脚的男人,是大明的败类。
女人被裹脚,脚不利行,不能劳作,干活,如何能教育子女,帮着丈夫管好家?
所以,孤今日呼吁,全大明的女人们,今后永不裹脚。每个女人都应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今后,凡是让家人裹脚的官员,永不录用,凡是让子女裹脚的百姓,家长流放海外,永不宽赦!”
这一番话让全场的人都有些惊诧不已,不明白今天这种场合,太孙殿下怎么会突然提到女人裹脚上面来。
而且,这种惩罚似乎也太重了,整个大明,裹脚的大部分都是家境富裕之人,穷人们谁会舍得女儿裹脚,然后帮不了家里干活呢!
官员永不录用,百姓流放海外,就因为裹脚,这种惩罚似乎太重了。
来了一顿杀威棒,朱瞻基当然又要给点糖吃了。
他四周望了一圈,又说道:“如今的大明日子一天天地好过了起来,今日的票价最低十两银子,最高甚至达到了五十两银子,但是除了一些赠票,九万多张票全部销售一空。
光是今天的一场门票,就卖了超过两百万枚银币。诸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个竞技场,建设费用总共才花了不到四十万枚银币。
孤今日在此承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今后这竞技场的盈利,除了一些将用于竞技场的日常维护,其他盈利将全部用之于民。
京城如今已经在建设新的火车道路,今后应天府的百姓出行都将能坐上舒适的火车,而且每次消耗的费用不超过两个铜子。
除了火车,应天府今后还要修建更多的大型公园,让百姓们不用出城,就能享受鸟语花香。
而钟山除了皇家寝陵区域,将会在其他区域兴建各种登山,踏青的小路,让所有百姓都能在闲暇之余,强身健体。
只有自己的身体健康,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而孩子,不仅仅是我们每个人的希望,也是整个大明的希望。
所以,强身健体,从我做起!大明万岁!”
场内的百姓们纷纷跟着朱瞻基的后面,举起了右臂,握紧了拳头,向上挥舞。“大明万岁,殿下万岁!”
欢呼了好一阵,朱瞻基双臂下压,众人才逐渐停止了下来。朱瞻基这才又凑近了扩音器大声喊道:“现在我宣布,第一届皇家蹴鞠大赛,现在开幕。”
随着朱瞻基的声音落下,竞技场外的礼炮开始了轰鸣,而乐队又开始了奏乐,然后一些表演者纷纷入场开始了表演。
这些人大部分来自教坊司,也有一些大明著名的花魁,因为扩音的关系,他们大部分都是表演杂技,舞蹈,几乎没有唱的。
他们出场也吸引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欢呼声,特别是宫内的教坊司,那可是给皇上表演的,平常的时候,外人根本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还有那些花魁,寻常时候要几百枚银币方能欣赏歌舞,今天都是免费表演,光凭这一点,今天这十两银子的门票钱,就不算贵了。
于谦的注意力却没有在这些表演上面,而是始终盯着朱瞻基的方向,想着他刚才说的话。
在于谦看来,缠脚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为何殿下却对这件事深恶痛绝呢?如果能知道殿下背后的深意,这对他了解殿下有很大的帮助。
他忍不住回头问王乾。“你说殿下为何对缠脚如此厌恶?”
王乾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穷人是没有缠脚的,缠脚之后的女人,根本干不了重活。”
于谦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缠脚之后,女人就不能干重活了,但是殿下关注这件事的重点是在这里吗?”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是开明如于谦,也不能理解那些富户给子女缠脚,怎么就与犯罪画上等号。
不过他很清楚,今天殿下这样一说,今后的大明,恐怕没有谁敢再让女儿缠脚。
让女儿缠脚,就不能当官,百姓还要流放,这可比一般的罪责大多了。
于谦在这样想,那些参加了今天开幕式的官员们想的就更多了。
大半年来,朱瞻基基本已经完全掌握了朝政。现在的百官也习惯了朱瞻基的执政风格,甚至比朱棣在的时候更喜欢。
朱棣还有些喜怒无度,不顺心的时候喜欢打打杀杀。
但是朱瞻基比他讲道理多了,从来都是以理服人,按章办事。
制度,成为了朝廷议事的准则,而不仅仅在世摆设。
但是这个缠脚令,着实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
(明天更新八千字,补昨天欠的,今天状态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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