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伊斐篇⑤
-与君来世聚.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宁愿长睡不醒，也不愿面对现实疮痍。
睡吧，睡吧，我的孩子。
愿你梦里无他。
……
苏伊醒来后，失忆了。
这一点是白斐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她会失忆?”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一枚叶子，力道极大，眉头也皱得极紧。
“大概是，她不愿面对你吧。”叶子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少年的稚嫩感。
和白斐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少年，叶。
“…为什么？”白斐有些迷茫，她为什么不愿面对自己。
“这就要看你的了。”叶说，“而且下个世界，我不能再插手了。”
“苦劫是你们的。”
“别忘了赌约。”
直到手中的叶片化为灰尘消散，白斐也没有挪动一步。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里幽深静谧，黑沉得仿佛是一张张大的嘴巴，下一秒就会把他吞噬干净。
苏也是仙，不可能会被魔气给弄得痴傻，除非是——她真的不想面对自己。
为什么呢？
白斐脸上头一次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是那个斗魔，跟她说了什么吗？
把那件事…说了?
如果真是这样……
他心底一片凉意，感受不到温度，仿若坠入冰窖。
这才第一个世界，他们之间就有了裂痕。怪不得苦劫没人能撑过，所有的本来很细微的问题都在这里被无限放大，很轻易能解开的误会都会被阻挠，根本没有机会去解释，甚至封锁你的记忆。
如果封锁记忆——
那他们，该怎么办呢？
度过苦劫的要求是每一世两情相悦，度过一生。如今苏伊失忆了，她还会喜欢他吗？他还有机会吗？恢复苏慕苓的记忆前的苏伊就这么迟钝……
没关系，没关系的，他还有一生可以让她喜欢上他、爱上他。
强打精神，白斐无奈地苦笑，起身准备回到玲珑阁。
路过围墙下，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好像掉了下来，便下意识去接——竟然是苏伊!
“你……”
“我……”两人同时开口。
苏伊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她失忆后其实挺怕白斐的，因为得知她失忆那天，白斐暴走，当着她面将能砸的都砸得稀巴烂。
事后，白斐看见她躲在墙根处，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才明白原来自己暴走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你…别怕我。”当时他这么说。
“呜……”她发出了如小兽般的啜泣声。
她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所以格外的依赖白斐。见到自己依赖的人如此残暴的一面，苏伊有些怕他，虽然她并不担心他会伤害她。
又依赖又害怕，在纠结的心理下，苏伊想到了逃跑。即便她失忆了，基本生活常识也还是有的。她拿上碎银，扒翻出来几套衣服，打了个小包裹，她决定跳墙逃跑!
然后，就被人接住了。
接住她的，是她要逃避的人。
“晚，晚上好。”苏伊扯了扯嘴角，小声道。
白斐低头看着她，看得她打了个激灵，还是不语。
“那个…放我下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好。”他应了一声，真的将她放了下来。
苏伊放松下来，劫后余生般呼出一口气。吓死她了真的，还以为他会生气呢。随后悄咪咪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与白斐对上眼。
他的眸子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苏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去，那无波的眸子里便全是她的身影。
好像，好像要被吸进去了……她傻呆呆地想。
“回去吧，”他牵起她的手。摸到一手冰冷，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眉。“怎么不多穿几件?”
“啊……那个嘛……”苏伊使劲抽回被攥的生疼的手，舒缓一下后，再抬头，发现白斐似乎在盯着她的小包袱看。于是她立马将小包袱藏到身后，尴尬地笑着。
“走吧。”不戳破她的小心思，白斐绕过她，走在前面。失落的苏伊低垂着头，满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是夜。
床榻上，苏伊沉沉地睡着，秋夜微凉，从被吹开的纸窗，阵阵清风如顽皮的孩子，争先恐后地跳进屋子里，吹在苏伊的身上。她被冻得打了个寒颤，而后抓紧了被褥，将自己团成一团。
夜色朦胧，外面的竹林沙沙作响。
寂静。
突然，几枚如萤火虫般的光点，随着风飘进了屋子里。那光点在苏伊的床边打转儿，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然后从她的眉心处钻了进去。
“呜。”苏伊闷哼一声，感觉不太对劲，迷迷糊糊地想要睁开眼看看，却发现自己失了力气，一动也不能动。这让她立即清醒了过来。
眼睛睁不开，手指不能动，声音发不出来……她有些惊恐，便拼命挣扎，但她再怎么使劲，也无法挪动一丝一毫。
“睡吧。”
不知何时，有人坐在她的床边。他的手很冰，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点，凉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声音，好熟悉。
是谁?
“睡吧，睡吧。”那人拍打着她，像哄小孩子般。
他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没一会儿，苏伊就开始意识不清，昏昏欲睡。
熟悉的声音，是谁呢？她想，然后再次进入了梦乡。
她睡着后，坐在她床边的人没有离开。他冰凉的手再次覆上苏伊的额头。
一股温暖的暖流在苏伊身体里游走，她舒服地哼了哼，惹来那人一声轻笑。
“真像只小猫儿啊。”
听见外面慌乱的脚步声，那人唇边的弧度更大了。他俯身，手臂撑在苏伊两边，长长的发丝垂在耳边，倾泻而下，有几根正好落在她的脸上，但她毫无所觉，依旧睡得香甜。
“下次见，乖孩子。”
白斐急急忙忙推门而入的时候，卧房里除了苏伊，再无其他人的踪影。
被推门的大动静吵到了，苏伊皱皱眉，翻身继续睡。
“奇怪……”他明明感觉到了，感觉到那个人了啊？怎么……
捡起被苏伊踹到地上的被子，重新盖到她身上，白斐盯着她的睡颜出了神。
好像自从入了苦劫后，曾经那个九天云霄上，一直跟着他的小跟屁虫就不见了。他见到了她从未展现在面前的一面，冷漠、愤怒、仇恨。那个一直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仿佛消失了一样。
其实自己也变了呢，他何时这般优柔寡断，在她面前还时常失去了理智。
“白玉……”白斐吓得回了神，结果发现是苏伊在说梦话。为自己的胆小而感到好笑，白斐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道。
“你…记起来了？梦里有我吗？”
苏伊没回答他，只是觉得耳边好像有个大苍蝇在嗡嗡叫，于是一巴掌呼过去——
幸亏他躲得快。
成功闪避的白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感觉到从苏伊那边发出一阵熟悉的波动，白斐再次上前，扣住她的脉搏，放出仙力探测。
果然，他来过。
眼眸瞬间阴沉下来，白斐替她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卧房。
回去以后……再说吧。
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苏伊睁开了眼。她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道光，细看下去就会发现，她的眼睛变成了深紫色，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静静躺在那里，看着房门的方向。
这样诡异地看了一会，她闭上了眼。
-九天云霄.
叶坐在菩提树下，翻阅着经书。
“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有定数。”
“你怎么知道我看的这段?”他没有抬头，勾唇问道。
“佛无所不知。”搭话的是个五岁左右的稚童，他手上还拿着一串佛珠。
“是吗。”叶合上书，垂着眸子，好像在思考什么。
小孩没搭话，他半眯着眼，沉默地转动着佛珠。
“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叶问道。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小孩答。
“嗤，你不就是最大的佛吗。”叶哼笑一声，侧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小孩。
小孩沉默，只是转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
“你来这干什么的？”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懒懒散散地靠着菩提树，抬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你干预太多了。”这回，小孩倒是睁开了眼。他那浅淡的灰色眼眸很亮，也很清澈，不含有人世间一分一厘的烟火与欲望，仿若盛满了天边星，又像深林中的清泉。
他没有看叶，也没有看天空，他就看着无边的旷野。旷野上零星散落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即使没有风也在舞动。
“哦，所以你是来教训我的?”
“不是。”
出乎叶的意料，小孩摇摇头。他的眸子依旧波澜无惊，手上佛珠的转动速度也没有减慢，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节奏。
“我是来提醒你的。”
叶有些吃惊，他转头看向小孩，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这可不像你会干的事啊。”似乎想到了什么，叶突然笑了起来。
“…从前你也不会看佛经的。”小孩回话，将叶堵得哑口无言。点到为止，他重新眯起眼，念了几句佛经，便在原地消失了踪影。
叶一直盯着他，在他离开后才收起笑容。他重新低下头。
空旷，安静。
有一瞬间，叶的发尾突然变了颜色，灰白缓缓往上蔓延，眼睛里充斥着混沌，但很快都被他压了下去——有人来了。
“小叶子!”唐灵驾着小云彩向这边飞来。
听到她的声音，叶身子一僵，抬头朝她温柔地笑笑，一如既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真是气死我了。”她嘀嘀咕咕地跳下小云彩，坐在叶的身边。
“怎么了？打退魔族了吗？”叶揉揉她的脑袋，眼中一片柔意。
“那里根本没有魔族!”唐灵气恼地伸伸腿，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可能魔都被打跑了吧，毕竟云霄上那么多sh……仙。”
“也是哦。”唐灵没察觉叶话中的不对，只是歪歪脑袋，她还是有些郁闷，揪着身边的小草发泄郁气。
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重新拿起经书，手中的力道却在加大。
万年了，他还是没能改变过来。
神，就是被遗忘的存在吧。
“唉，如果我能和小叶子在一起就好了。”唐灵嘟嘟囔囔地捡起一根小木棍，戳了戳松软的泥土。
她发出这种感叹来，不仅是叶愣住了，刚刚结束要事赶过来的苏柏沐也因为这句话，脚下一滑，然后冲向唐灵，在她的惊呼中抱起她。
废话，再不抱走媳妇就没了QAQ媳妇没了他上哪儿哭去。
“苏柏沐!你放我下来!”唐灵被他扛在肩上。她被顶得难受极了，于是使劲捶着他的后背，小腿可了劲儿地扑腾。
“安静。”难得硬气一回的苏柏沐打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加快速度向寝宫飞去。
两人这般打打闹闹地离开了菩提树，临走时苏柏沐不忘给叶飞了个眼刀过去。
叶没有理会他。
他手上的经书再次翻到了那页。
一切皆有定数吗？
他勾了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他，从来不信。
自己的命运，就要由自己改变。
天道轮回，不过一介死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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