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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封赏


  “封,上将军项燕为项伯,以项县为食邑,禄三世;

  封,项师之将项稚为执帛,禄千石;

  封,蔡师之将潘无命为执帛,禄千石;

  封,陈师之将陈不可为执帛,禄千石;

  封,息师之将成通为执帛,禄千石;

  封,西阳之将曾瑕为执圭,禄五千石;

  封,吴城之将陆稽为延陵君,禄三世;

  封,会稽之将区秦为武原君,禄三世

  ……

  封,骑军之将妫景为执戟,禄五百石

  封,骑军之将项超为执戟,禄五百石;

  ……”

  清晨视朝之时,正僕长姜代大王宣读封赏,除了封项燕为项城伯,其余除吴越将领封赏稍重外,内容并不出人意料。执圭、执帛、执戟、三大夫、五大夫、七大夫……,这些是楚国独有的爵位,别于周的公侯伯子男。

  只是从楚武王立县起,爵就渐渐不实封,赏赐的只有禄。另一种赏赐就是封君,王族子孙自然要分封于外,一些有大功的臣子也可封君。吴起变法之前,楚国的封君一如周人的公侯伯子男,封地世袭,封君对封地有直接的管辖权,封地等于私地;吴起变法后,封地管辖权收归楚王,封君只是有权收取封地的租税,对封地之民并无管辖权,封地并非私地。

  但当听完大部分将率的封赏后,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封,弋阳君为弋阳侯,地七十里;

  封,州侯为瀛侯,地七十里

  封,六君为六子,地五十里

  ……”

  ‘地七十里’一被长姜念出,整个正朝就开始嗡嗡作响,而且这响声越来越大,大到长姜没办法念下去。那些没有了封地的封君羡慕嫉妒恨,这哪里是封赏,这根本就是封国。

  “臣……”纪陵君忍不住持笏站了出来,他大声道:“臣敬告大王,封君之赏,过厚也!”

  “过厚?”熊荆一身白衣,对群臣的反应并不吃惊。他朗声问道:“何厚之有?”

  “大王封的,乃地七十里,此过厚也。”纪陵君环顾左右,这次大夫官吏难得观点一致,纷纷点头。“七十里虽小,然我楚国亦不过五千里,此例一开,数世之后,将无地可封、国无岁入,此万万不可,请大王遵循祖制、收回成命。”

  “请大王遵循祖制,收回成命。”附和着纪陵君,大夫官吏们异口同声。

  “祖制?何时的祖制?”熊荆笑问道,目光扫过群臣,如有实质。或许是因为礼法,没有哪个臣子敢直视他的目光。“弋阳侯为御秦人,尽发丁壮,以至粟稻收割不及,烂在地里;待至息县,闻郢都叛乱,又疾驰郢都为救;大战之时,再以羸弱之兵前拒秦卒、后阻秦骑。

  此次封赏,有赏奇功者,如上将军等;有赏忠心者,如弋阳侯等;有赏勇武者,如军中誉士。纪卿所谓祖制有多种,不佞只取先君武王文王之祖制,而非先君庄王之后之祖制。”

  一口气说完如此些话,群臣心中的不服去了不少。弋阳君确实是够忠心的,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只是大王所循的祖制太过古老了,先君武王,那已经是五百年前。

  “不佞遍观《梼杌》,唯觉先君武王、文王之时我楚国最是英武,故循此时之祖制。”熊荆再道:“封地七十里算什么?很大吗?若以五千里楚国相衡,确实很大。可我楚国就只有五千里之地?

  纪卿,你日后会看到的。今日我楚国封赏是地七十里、百里,他日我楚国封赏有功之臣是在地图上用尺子量,一寸便是几百里,那时候大家争得将是几寸,而不是几里。”

  “臣不敢想。”一寸就是几百里,争得将是几寸,这可是几千里的封地。

  “不敢想?”熊荆看着他连连摇头,对着群臣也连连摇头。“纪卿、诸卿怎么像井底之蛙?出跳于水草之上,夜休于砖石之缝;入水则畅快傲游,蹶泥则惬意散步;还说,‘吾乐矣!’

  有何可乐?簸坐于井底,看到的只是三尺之天,以为天之大,仅此三尺。不佞去岁便说过:当今天下,不过是中洲东面之一隅,此齐人邹衍所谓之九州。

  此九州因流沙、山脉所阻,难以西去,然,诸卿可曾想过,昔年蜀国之丝绸,销往何处?你等家中之陆离宝珠,又从何而来?老聃骑青牛出函谷,又行往何地?

  下月起,造府便将开建海舟,有了海舟,我楚人便可绕过流沙与大山,从海路行至中洲之南、中洲之西,更可到那极西、极东之洲。五千里楚国算什么,不佞要的是五万里楚国。”

  熊荆如此豪言壮语让群臣不知如何应对。虽然对天下之外的地方没什么印象,可楚国毕竟不是鲁国那样的中国,隐隐约约中,还是有些人能感觉到除天下之外尚有其他的文明或者说其他邦国,这些邦国并非周人所说的蛮夷,他们也有精美绝伦的器物。

  “纪卿,你若想要封地,就持钜刃去取吧。”群臣没有呼应,熊荆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而后继续让长姜念封赏名单。毫无例外的,当日率兵回援郢都的封君都实封了土地,或七十里,或五十里,这些土地不再是楚国的土地,而是他们的私地。

  如此手笔的封赏只在几百年前有。当今天下,便是昔日秦国上将军白起,也不过是个虚封,没有地,只有禄。项燕并非公族,他不过是打退了秦军,便封了项伯,以项县为食邑,禄三世。项县说是县,可它曾前却是封国,是中原的封国。

  这次封赏,群臣也看出些门道来了:最高者封地,如弋阳君等人,每人几十里,尽是本邑的膏腴之地;次者封食邑,禄三世;再次就是单纯的封爵,无食邑,仅赐禄谷,身死禄绝。

  落魄的公卿子弟、走狗屎运的少许庶民都封了誉士,为将为率的贵人封了爵、封了食邑、甚至封了地。这些全是军功之赏,唯独他们,无地无兵的封君、大夫,不能随军作战的官吏什么也没捞着。他们正失落间,令尹淖狡咳嗽几声,道:“王令:即日起,封君、大夫、士等若于大司马府报备,可建私卒……”

  春秋之时,楚国各族皆有私卒,每每征战都是私卒尽发,有的时候甚至是私卒挑大梁,一些大族的私卒暴打一些小国不在话下。楚庄王若敖氏之乱后,开始严禁私卒,可征战沙场的私卒日渐减少,只剩下一些剑士、门客、家丁、壮仆,而今熊荆忽然要恢复私卒。

  封赏厚的让人咂舌,如今私卒令一出,群臣当即色变。有家财、有封地的人心中窃喜,族中家丁终于有了正式编制,虽然仍要自己掏腰包供粮草,但最少可以光明正大的亮出去,更能随大军作战,获得赏赐;没钱没地的那些人则如丧考妣,如此优厚的军功赏赐,自己于朝中恐怕会越来越失势。

  “敬告大王,臣以为此令不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是郢都城尹管由。“去岁景骅之叛,便是私卒所致,公卿士等皆建私卒,我楚国何安?大王何安?”

  “不佞安得很。”语涉谋反,其他人再怎么支持也不敢乱开口,只有熊荆说话。“管卿以为,一旦有了私卒,众私卒就会攻打郢都,自立为王么?”

  “确会如此。”出列之后管由才发现几乎无人支持自己,他顿首道:“若有私卒,且不说他们彼此攻伐。若有人再行景骅、若敖氏之事,大王当如何?”

  “景骅之叛与景氏无关。若敖氏确是叛乱,然结果如何?”熊荆冷道。“区区景骅,仅凭一己之力,便可于郢都谋叛,可见私卒不私卒并不重要,重要的各族之心。

  若不佞一如先君灵王,自然棘门不纳、徒于荒野,无私卒又如何?若不佞贤如先君武王、文王,有私卒又如何?哪一族的私卒不曾为楚国抛洒热血、开疆拓土?

  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此乃大谬之谬。管卿之意,莫不要尽收楚国之兵,尽罢县邑之卒,如此楚国乃安、不佞乃安?”

  “臣并非此意。然私卒若建,便是不谋反,他日彼等依仗私卒,不守律法、持强凌弱,以私害公,当为我楚国之患。”管由再次顿首,他没有一点私心,有的全是公心。

  “管卿谬矣。律法乃强者所定,本就是持强凌弱,何来不守?楚国本就是大小各族各家之集合,何公之有?”熊荆的语气缓和下来,“自古以来弱者便该俯首称臣、唯命是从,拿律法当挡箭牌?他们配吗?”

  “臣……”顿首中的管由无语了,他微微抬起头,远处的大王似乎遥不可及,整个视界也与往日不同,好像什么东西颠倒了。

  “敬告大王,臣以为不然。”管由无语,却另外有人跳了出来,是上次被熊荆讽为奸细的孟昭。

  “你要说何言,不佞心里明白。”熊荆看着他就生厌。“不佞只想告诉你,我楚国日后只有两种人,一种:可持矛而战之人,另一种,不可持矛而战之人。前者是国人,后者是奴仆。”

  “臣便是不可持矛而战之人,是奴仆。”孟昭也知道大王不喜欢自己,可他知道这个王不是暴君,反而相当贤明,所以他要与之对辩,因为这很安全。“在场之朝臣多数不可持矛而战,皆是奴仆,请大王去了我等之职。”

  “既然你自请去职,那你就回家去。”熊荆冷笑,之后喝道:“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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