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约战
正如儒士们预言的那样,芈玹是一个妲己般的女子,一个亡国妖孽,一旦加入楚宫楚王便要失国亡社稷。大婚第二日,边境便传来告警之讯:秦军引水攻梁,大梁城墙未垮,但大梁一夜之间变成一片汪洋,唯有东北面还能看到陆地。
大梁刚刚沦为水城,很快蜀地又传来消息,秦军破通谷入蜀地,蜀地失陷;之后是来自齐国的噩耗:齐人与秦国为盟,十万齐军退至潍水以东,转而欲攻穆陵关。
按计划,大婚后稍歇一段时间王廷和大司马府才再迁至寿郢,如今形势危急,来不及与王廷一起东迁的熊荆先于王廷匆匆离开郢都,赶往千里外的陈郢。以纪郢为都城不过三年,仅仅三年楚国国势便江河日下再度东迁,让人不胜唏嘘。
“王翦军六十万,欲过大梁。”抵达陈郢已是十日以后。此时援夕之月已过,又是新的一年。
“大梁未拔,王翦如何越大梁而攻我?”楚军大幕就设在陈郢,熊荆很熟悉的地方。
“大敖请看。”彭宗是陈师少数幸存者之一,大战那日他恰好与辎重先退回了沮邑。“大梁地势东北高而西南低,鸿沟贯城而过,然秦人于阴沟引大河水攻城,水皆积于其南。”
大梁南北二城本有沙盘,然而沙盘并不能体现出大梁城四周的地势,故而幕府谋士重新画了一份地图。魏人百余年耕种已经变作良田的牧泽、逢泽、沙海逐一在地图上标示了出来。如今秦人引河水攻大梁,引水路线、河水积聚于何处也标示的非常清楚。
“其南有逢泽,东南有牧泽,牧泽又连通大梁之鸿沟,故臣言,王翦六十万人欲过大梁也。”彭宗在地图上指出河水引来的位置,以及流经的位置。
鸿沟开凿已有一百三十多年,因为本是低湿之地,所以大梁城的城墙是不断沉降的,这一点封人纠修筑北大梁的时候曾经说过。而鸿沟沟床则在不断的上升,从鸿沟西北方阴沟引来的河水汇入鸿沟后没有顺着鸿沟南流,而是叉过鸿沟,流入鸿沟南面的逢泽,而后再流入东南的牧泽,抄近路一般,直接就把大梁城给绕开了。
“此必是郑国所为!”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必对大梁附近的地理和河泽非常了解的人,不仅仅对现在了解,还要对以前也了解。庄无地很自然想到了郑国,郑国本是韩人,韩魏接壤,且大梁南面的启封城(今开封县朱仙镇)本就属韩,郑国应该很熟悉大梁附近的地势和历史。
“当年魏惠王便不该立都于此种卑湿之地!”彭宗直接指责起了魏惠王选址错误,完全不顾信陵君魏间忧在场,也不顾魏太子魏假在场。“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
大梁本是卫之仪邑,乃诸国交错之地,魏惠王以此为天下之中,居此可君临中国,四通诸侯,故不顾臣下相劝而立都,如此方有今日之患。今王翦进可入楚,止则围大梁,于我大不利。”
“前人之事,叹又如何?当务之急,乃救大梁为先。”秦军用水代兵包围了大梁,魏赵急急求救,项超当然想救,可他担心熊荆不想救,毕竟楚军人数太少。
“大梁城内粮秣、石炭有一年之积,纵使相救也不当急于一时。”彭宗反对仓促相救。“且臣以为,王翦必率兵南下。”
“否。”熊荆摇头,“我军必要北上与战。”
“大王!”彭宗还不习惯大敖的称呼,直接喊大王。屏气噤声的信陵君魏间忧和魏太子嫁则高声揖道:“大敖英明!魏楚一体,唇亡齿寒,秦人若拔下大梁……”
“秦人已拔下了大梁!”熊荆不想隐瞒自己的观点,“我军若不北上,王翦必帅秦军由诸水南下楚地,彼时……”
大梁的作用就是扼守鸿沟,大梁以南,鸿沟连通诸水,直插楚国腹地。以熊荆对王翦的了解,楚军如果不北上,他必然会南下。南下可不是顺着鸿沟南下,而是顺着诸水南下楚地。李信可以在方城内寿幼无遗,王翦为什么不可以?
熊荆说着说着话便不言语了,彭宗这个不想过早与秦军决战的人听闻他的描述也有些迟疑。虽然秦军南下是前往宋鲁之地,可哪里不是楚国吗?十年前秦军攻入楚国已在宋地杀戮了一回,秦军如果再度侵入宋地,民心军心都要不稳。
“报——!”沉默间,阶下竟然传来军报声。诸人闻声不免有些奇怪,陈郢现在还不是前线,怎么会有如此急报。
熊荆不假左右,直接道:“召其入堂。”
“禀大敖!”来的不是妫景麾下的斥骑,而是项超的弟弟项梁。“秦人遣使已至鬼阎,其言携战书一封欲献于大敖。”
“秦使何在?”熊荆听到战书眉头便跳了一跳,没想到王翦如此光明正大的约战。
“秦使正在阶下。”项师前师驻于鬼阎,秦使到了鬼阎,项梁就大着胆子将他带入了陈郢。
“阶下?!”这次连项超都吃惊了,他欲怒斥弟弟善作主张时,熊荆已拂袖道:“召秦使入堂!”
李信的计划到了王翦手里又是另一番理解。斗吏出身的王翦虽不能理解楚军所谓的荣誉,但他认为楚王爱名如鸟雀爱惜自己的羽毛。对付这样的人,如果手握胜券,那就直接激将,与其正面决战;如果没有必胜把握,那就像当年在临淄一样,根本不要什么脸面,直接落荒而逃。实际就是:我要脸的时候,你也得要脸;而你要脸的时候,我可以不要脸。
手握六十万大军的王翦现在就处于我要脸的状态,所以熊荆也得要脸。他毫无顾忌的直接将儿子王贲派来了,除了王贲,还有卫缭的学生王敖。两人一人捧着一份战书,一人捧着一个木匣上了宾阶,入至明堂。
“王贲见过大王。”王贲似乎与十年前没有不同,还是蓄着八字须,一张标准的秦式冷脸。
“弊人王敖……,见过大王。”战场上从陆离镜里,王敖见过熊荆无数次,如此近距离的谒见却还是第一次。揖礼时,他不由自主的偷偷打量熊荆,打量的结果让他暗自心惊。
他本以为熊荆的气势会像赵政一样咄咄逼人,可惜熊荆身上找不到什么咄咄逼人的味道,眼神一如他的老师卫缭那般,有着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深邃。只在发现他的偷窥后,那双深邃眸子里才折出几分锐利,将他逼得低头。
“秦使何事至此?”熊荆没有看王敖,只在王敖看自己的时候回看了他一眼。“若携有战书,留下便可。”
“王贲犹记十一年前与大王会于陈城,彼时已知大王勇武不凡。”王贲没有马上递上战书,而是先说了一番话。“今家翁帅秦军六十万,欲与大王于魏地一战。若大王以为魏地不妥,亦可与大王于荆地一战。然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过后,必有凶年。是以家翁……”
“哼!”项超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竖子放肆!”养虺则直接骂了一句,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几欲拔剑。
召见秦使,明堂上站满了楚军将率,王贲的意思没有明说,但已是语带威胁了。他话里的意思是楚军如果不应战,六十万秦军将彻底扫平楚地。
“不想秦国大将军王翦也无将德?”熊荆打断将率的呵斥,笑了起来。他的话不带半个脏字,很文雅很君子。
“家翁惭矣!”王贲脸上也浮出笑容,口中言惭愧实际无半分惭愧。“家翁素来知命,亦时常训诫小人要知命。家翁言,既是小人,便当知小人之命,行小人之事,万不可效君子之行。君子固穷,小人穷当斯滥矣。”
“哦?”熊荆有些惊讶,他对王翦的名字听过许多,但对王翦这个人还是不太了解。听闻王翦这么本分,不由生出一些惊讶。不过这种惊讶随之就释然了,套用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才人。
战国是什么时代?战国是公族落而庶民起的时代。白起那样的、廉颇那样的、李牧那样的、项羽那样的……有贵族血统、带着贵族残余作风的将率已经远去,适合这个时代的只能是知本分的庶民将率,王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自己……,熊荆想到了自己。如果白起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然远去,那自己所代表的那个时代则早已腐朽。只是得益于楚人崇尚自由的传统和均势而治的政制,自己才能率领这支越打越少、日渐凋零的楚军征战十年。
“……家翁欲与大王堂堂一战,不知大王敢否?”王贲后面的话语变得更加客气,说完最后一句话,立即与王敖一起立即看向熊荆。
“兵不厌诈,岂是……”将率中有人说话,但立即被人拉住。
“你要战,那便战。”熊荆的思索只是一会,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然若秦军再败,王将军先穿那件褥衣再逃。”熊荆目光扫向王敖手上的木匣,里面装的显然是一件女子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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