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古今(上)
孟胜祭出了纪律和规矩,公造冶便无可奈何,怅然道:“如此,你我谁去都无所谓。我当年随子墨子游历,曾去过鲁国,与鲁侯也算是见过几次。倒是我去的话,有些事可以说的方便些。”
当年墨子不止去过鲁国,还针对鲁侯立太子一事发表过自己的意见。鲁侯当时虽然尊重孔子的嫡孙子思,但是子思手中并没有可以守卫鲁国的军事力量,鲁侯当年和墨子也走的很近,允许墨家在鲁国正大光明的讲学。
其后,公子奋能够被立为太子,也多少因为墨子的一番话。
当年公造冶跟随墨子入鲁,鲁侯曾询问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爱好学习,一个喜欢将财物分给人家,谁可以作为太子?”
墨子回答说:“这还不能知道。二子也许是为着赏赐和名誉而这样做的。钓鱼人躬着身子,并不是对鱼表示恭敬;用虫子作为捕鼠的诱饵,并不是喜爱老鼠。我希望主君把他们的动机和效果结合起来进行观察。”
换而言之,墨子觉得,这俩人或许是为了当太子,所以故意表现出爱学习、爱把财物分给别人的举动,所以还是要继续考察。
正是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三年期,有些事不能够只看表面,要结合利益、分析其背后的利益才能够拨开云雾看清本质。
再后来公子常坏了事,公子奋这才得以被立为太子。
这一次墨家和齐国之间的战争,让鲁国处在很尴尬的局面,鲁国也耍了一个花招。
鲁侯同意了齐国借路之事,但是公子奋出面表示,自己劝解过父亲认为鲁国已经加入非攻同盟,这件事不能答允……
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倒是叫人不好挑鲁国的礼。
公造冶明白轻重缓急,这一次带兵去曲阜,并不是想要去做什么偷袭齐军的举动,他知道自己兵少不能胜反而可能折损了墨家的锐气,他只是想要直接去见鲁侯说明白一些事。
一则他在墨家内的地位较高。
二则他和鲁侯不只是一面之缘,当年项子牛侵鲁,也是墨子带着他们这些弟子出面调解的,双方都卖了墨子一个面子,项子牛这才退兵,将胜绰退回剥夺了家臣之位。
孟胜担心公造冶一旦带兵去了曲阜,会因为一时激愤作出一些不必要的事。在这公造冶在这里统筹安排,也便于武城的救灾等事。
他听公造冶说起旧事,便道:“鲁问之事,我亦知晓。只不过你不要忘了当年犁鉏事。我虽在楚,却也和鲁国的公子有些接触,此事我出面即可,倒也不必你亲自去。”
公造冶恍然道:“你是说当年远水不救近火之事?”
孟胜道:“然。”
鲁国因为夹在越、楚、晋、燕、齐之间,饱受其苦。自齐桓公、管仲变革一来,齐国为大国,屡屡侵鲁,于是鲁侯当年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让本国的公子,前往晋国、楚国出仕。
此时出仕,多是做大夫,有自己的封地,一旦鲁国有难,一则可以说动晋、楚两大强国救援,二则也可以动员各自封地的士卒去救援有香火之情的鲁国。
当时鲁国的大夫犁鉏便道:“天下都知道,越过人善于游泳。有一天您的儿子落水了,您跑去越国找善于游泳的人去救,恐怕您的儿子会淹死啊。”
“天下都知道,大海的水最多,无穷无尽。有一天你的家里失火了,可您却非要用海水去救火,这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现在齐国就在鲁国旁边,晋楚虽然强大,可齐国若是入秦鲁国,只怕他们救援也来不及。”
正是因为犁鉏这一番话,鲁侯才邀请了墨子入鲁,再之后解决了项子牛侵鲁之事,鲁国的那些公子也纷纷返回。
孟胜当年在楚国,与阳城君交好,与阳城君之子,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因此在楚国内部的贵族圈内也是个人物。
他和公造冶不太一样,公造冶当年算是市井游侠儿,孟胜则属于是正统贵族出身,其中接触的一些人如今已经回到鲁国为官,这都是可以利用的关系。
这都是过去的事,孟胜提及此,只是不希望公造冶找出足够的理由带兵屯曲阜。
公造冶无奈,只好同意。
孟胜便和公造冶联名致信于彭城,说出这里需要的人手物资,公造冶自在武城统筹安排,孟胜便提一师之卒,走大路不尾随齐军,直入曲阜。
…………
鲁都曲阜。
宫廷之内,群臣侧立。
南济水之战的消息已经传来,武城被屠的事也传到此处,齐国大军就在曲阜之外,这局面已然是相当难看。
鲁国作为绝无仅有的在一些祭祀上可以用天子礼的诸侯,这几年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几十年前越国崛起,鲁国丧失了泗上。
之后季孙氏僭越称国,霸于武城之南。
再之后齐国强盛、齐越相争,鲁国终究是中原人,和齐国更为亲近,于是和齐国结盟,导致了二十年前越王翳耀武扬威地在曲阜和齐、鲁两国签订了合约,鲁侯为越王翳驾车、齐侯为越王翳做警卫,大受欺辱。
与“周王室孝子”的晋国不同,晋国那是真也正的姬姓,唐叔虞的封国,周天子权势的重要依仗,可是却和不属于中原体系、甚至称王的越国一直勾勾搭搭,联合越国攻打中原体系的齐国那都是常有的事。
鲁国作为周公之后的封地、作为仲尼的活动地,多少还保持着几分骨气,和越国之间的关系始终不合。
同为姬姓亲戚,晋鲁两国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年前,墨家崛起于泗上,之后数年齐国伐最墨家出兵抵抗,使得原本摇摇欲坠的鲁国局面比起历史上好看的多。
费国发生革命的事,引来了鲁国的恐慌。
但当墨家高调宣布费国的事墨家要管之后,鲁国就要隐藏其内心的恐慌:谁都可以当天下诛墨复封建之义的盟主,唯独鲁国不能当。泗上离鲁国太近,真正的近在咫尺。
南济水一战,齐国六万大军全军覆灭,墨家损失不过两千,连破齐二十城、下平阴、拆长城,齐国的临淄军团在武城逗留了不过数日就不得不退走,这都让鲁国上下对墨家将来可能的报复充满了恐慌。
尤其是武城被屠之后,鲁国作为非攻同盟内部的成员国,明白墨家在一些事上的底线。当年齐国伐鲁,墨家二话不说便履行了义务,除了粮草需要鲁国承担之外,并没有要任何的礼物。
而当年胜绰那样的人物,墨家出面认为胜绰违背了墨家的义,传告天下诸侯不准胜绰以墨者的身份出生,便说到做到。
鲁侯如今不免后悔去岁同意齐国借路的想法,可是心中也只能感叹:弱国无外交。
当初若不答应,谁人知道墨家能胜的如此干脆,万一不能胜,恶了齐国,到时候当年伐最没有取得的土地齐国便很可能趁此机会一并要去。
鲁侯心里,是希望在两个大国之间维系一个平衡的。
现在墨家赶走了越国在淮北泗上的势力,和齐国的摩擦日益增多;魏国依托大梁渗入中原;楚、墨、齐、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鲁侯正是借着这个错综复杂的局面,想要在大国邻里旁安身。
按鲁侯自己所见,以及自己对墨家的了解,其实之前的政策一直是正确的。
包括这一次让公子奋出面和墨家解释;自己以昏聩为名接受齐国借路的条件等,都是正确的。
他和墨家接触的挺多,当年墨翟在世的时候他就和墨家接触,所以明白墨家行事的风格。
自己这一步棋走的极好,不论齐胜还是墨家胜,鲁国依旧可以保持独立自主,最多也就是不动声色地防备一下墨家那些过于激进的无君无父的学说。
但是,从武城被屠的消息传来后,鲁侯就知道这件事大了,大到他已经不能够继续中立旁观的程度。
墨家的规矩很多,譬如非斗、非攻、大义、小义……
当年墨者在曲阜逗留的时候,非攻也是墨家的规矩,但是一些墨家仍有任侠气,动辄除暴安良,墨子最多也就是劝告几句:要讲道理,道理讲不通再动手。
可如胜绰当年侵鲁,墨子却直接出面带回了胜绰,直接将胜绰开除了墨者。
墨家的大义、小义的区别,鲁侯略懂,其中处置方式的区别也是天差地别。
屠城事,实属正常,如今天下诸侯,从巴蜀到燕齐,谁还没做过屠城、迁民的事?
但错就错在,在墨家的规矩里、在墨家的义中、在墨家对于天下正常和不正常的定义中,屠城这是不正常的。
齐国和韩魏赵楚交战,屠城的话,没什么大事。
可和墨家交战却屠城,那这就是大事,这是墨家容忍不了的!
鲁侯明白,自己必须该做出选择了:在墨家交战的过程中屠城,等同于四百年前礼乐尚在的时候诸侯射伤周天子,那是不死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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