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四下无风，周围安静极了，陆明胡乱扒拉落叶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很快，一个焦糊的躯体显露出来。巨眼闭阖，大嘴微张，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船长静静地躺在地上。陆明轻唤着他的名字，又试着轻轻晃了晃，可金克拉仍没任何反应。

　　“金船长！”陆明手上稍微加了些力气。

　　却听咔啪一声，金克拉手臂的关节处传来一声脆响，一块焦糊的表皮经不住挤压，碎裂开来。一团龟裂纹霎时从那块表皮蔓延开去，顷刻间就延伸到了金克拉的肩头。一块块焦黑的碎皮纷纷而落。

　　金船长已没有了生的气息，陆明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侧过脑袋，他缓缓抬起手，看到圆头的肩头伤口后，其僵在半空的手微微握了握，又慢慢地挪到自己眼前，搓了搓眉毛。

　　“呃……”陆明不知怎么安慰圆头，想了半天，他还是像在旧世界般，道了句：“节哀顺变吧。”

　　圆头没应声，它的腹鳍微微晃了晃。

　　沙沙，树叶被它的厚足推开，圆头半转过身，缓缓走到了棵断折的大树跟前，一大团落叶中，依稀能看到两个伸出的圆足。

　　圆头吃力地拨弄扫开着树叶，陆明很快看清，靠在树旁的，正是少了双臂，脑壳尽碎的阿尔冯斯。这贝壳头的珍珠眼已沉入了那团焦糊的肉块中，向下垂着，一动不动的脑袋默默诉说者死亡的事实。

　　圆头怔怔地站着，陆明望着它宽厚的背影，嘴巴似金鱼般地张了张，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一时间，人入景中，景映人心，一片狼藉的树林空地间，多了两个无言的身影。

　　虽然早在遗迹地下时，陆明就曾想到这个结果，但他本以为这群外星盟友多半殒命于那密集的异法轰炸中了。若是没有见到尸体，那股子悲悯与怜惜之情或许不会这么强烈，可当他亲眼见到体格强悍如金克拉，外貌惊异如阿尔冯斯，这两个几乎可以算自己朋友的外星人历尽艰险，终于赶到这处山脚下，却仍就这么在自己眼前，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逝去后，他的心真的颤抖了。

　　穿越后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的多得多，莫名的多得多。没来由的杀戮，没来由的力量，没来由的神祇，陆明到至今都还没弄清这宇宙间生存的真正规则。虽然现在一切看似平静，可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场风暴后的的短暂休憩。被罗曼帝国摧残，削减了大部分人口，科技水平退化至原始时代的人类，如果没在下一场突发灾难前准备好，最后的结果显然只有在沦为劣等挖矿奴隶和永远灭亡之间二选一。

　　陆明缓步走到那个他叫不出名字的人类跟前，缓缓蹲下。他凝视着这个浓眉虬须，脸上皱纹密布的汉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并不知道这男子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在地球毁灭前是什么职业，来自哪个国家，就连唯一好区分的肤色，也因土狗星常年的日晒而变得模糊。

　　视线顺着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下移，陆明瞬间就注意到了留在男子的背后的数道恐怖伤疤。这些带着灼烧痕迹的撕裂式伤口，绝不是能在日常生活中造成的。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他不是个国家士兵就是个私人佣兵。

　　原来是个战士，怪不得如此有胆色，陆明肯定地点着头。从弗拉基米尔到杰，人类虽然已到末路，但有血气有担当的人仍有不少。

　　“青山处处埋忠骨，朋友，安息吧。”陆明喃喃，他深深吸了口气，半侧过身。见圆头仍呆立原地，只叹了口气。心道，也不知外星文明的丧葬习俗是什么，还是先让自己人入土为安吧。他站起身来，找了根趁手的树枝，就吭哧吭哧地挖起坑来。

　　直至黄昏之际，陆明终于挖出了块一人长，齐膝深的坑。他咬牙甩了甩满是水泡的手掌，抬肘擦了擦额角的浮汗，侧首朝一旁瞥了眼。

　　金色的余晖披在圆头身上，它的影子拖了很长，斜斜地刺入、混在树林的阴影中。过去了这么久，它仍一动不动，大脑袋微微垂着，面对着金克拉与阿尔冯斯的尸体，显得无比孤单与落寞。

　　陆明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俯下身去，双手小心从男人腋下穿过，并一点点将他拖入了坑中。

　　拍了拍手，陆明直起身子，他将欲迈出坑去，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在男人身上摸索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找到能证明这男人身份的物件。这样入土为安后，也不至于落个无名荒冢。

　　可惜男人只穿了条破烂的，看不清颜色的牛仔裤，那些口袋都已磨通，没存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陆明抿了抿嘴，一屁股坐在土坑边，他瞟了眼圆头后，又敛回目光，发呆似的看着静躺在土坑中的男人。

　　奎达一星的金光渐渐退隐，黑暗在天际边酝酿，天球星的夜色即将降临。

　　空气中渐渐透出丝丝寒意，陆明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在他站起身的一瞬，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一抹闪亮。他好奇地蹲下身，找到了那个反射光线的金属环——男子残缺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

　　戴在这里的戒指，一般都是婚戒，多半都会记有佩戴者姓名。陆明嘴角歪了歪，露出了个惨淡的笑。那个他在意的她，他无法守护的她，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好，是否已嫁为人妻，在享富贵荣华了……

　　轻轻褪下戒指，陆明借着天空中的余光查看着。

　　“For  my  love，Jie。”戒指的内圈如是写着，陆明喃喃道：“原来他叫杰啊。”

　　将戒指重新套上杰左手的无名指，陆明跨步出了土坑，拿起插在一旁的粗枝填起了土。

　　汗水一点点落入土中消失不见，土坑不多久就被填满。陆明喘着粗气，叉腰站在一旁。在扫视一圈儿后，他又快步走到一棵折断碎裂的大树边，弯腰挑拣起来。

　　“嗯……这块不错。”陆明双臂拽着一块木条，猛地使力。咔啪一声，他急急后退了几步，手中也多了一块一臂长、一掌宽的木料。

　　寻了块稍尖的石块，陆明盘腿坐下，将木料插在身前，紧握石块用力地刻了起来。

　　这是陆明头一次尝试雕刻，歪七扭八，大小不一的字挤在一团，仅是第一个人类二字，他就来回磨刻了许久。

　　这一刻就到了星光浮空，夜色笼罩。陆明手上的水泡不觉间已全部磨破，殷红的血粘在木条上，他终于完成了木制墓碑的制作。

　　起身将木条插在坟头，陆明向后退了三步，银色的星光透过薄云洒在简陋的墓碑上，上面写着：人类英雄，杰之墓。

　　向杰拜了拜，陆明转过身，见圆头仍呆杵原地，心里不禁又多了几分同情。这家伙一天之内没了大哥和兄弟，这么难受也是自然。

　　唉，叹了口气，陆明还是缓步走到圆头身边，“还是别太难过了，不是还有师傅我在嘛。”他试着缓和气氛。

　　圆头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这家伙......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啊，陆明心底隐约闪过一丝不安。他两步绕到圆头面前，登时心头一咯噔，不由地后撤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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