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存在即是恶 （下）
虽然在圣御学院的这段时间里，耳边听到的都是关于穿越者如何邪恶、如何可怕的言论。
但阿雷斯直到刚才听了米蒂的话后，他才终于了解墨法世界人民的压力。
结合自己曾经历过的，学院长曾说过的，还有在课堂上学到过的。
阿雷斯开始渐渐明白，那些很多他原来根本不理解的事情。
为什么要用异界之柱探索那么残酷的方式教学。
为什么五十层以下的怪物异常也会让国家那么紧张。
为什么五十层的驻军部队，对下面那些在探索中遭遇伤亡的学生不闻不问，尽管那些学生之中有不少都是他们自己的弟妹儿女！
“阿雷斯？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是不是我的话让你不舒服了？”
米蒂棕色的瞳孔，从纵向的纺锤形变成了圆形，像极了一只正在担忧的猫咪。
阿雷斯笑着摇头：“不不，只是听了你的话之后，忽然间想通了好多事情。请你继续吧，我很想知道以米蒂的角度来看，灵兽族的祖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米蒂抿着唇：“就是‘存在即是恶’呀，大灵兽们，只要存在就会被人类恐惧和憎恨。”
阿雷斯皱着眉：“所以我才不懂呀？既然大灵兽品德高尚不会去害人，而且对财富和权势不感兴趣，那就等于是无欲无求的僧侣一样，为什么还会被人类视作灾害呢？”
米蒂想了想：“阿雷斯，我又要打个比方了。比如说，走路对你来说是最平常的小事，但对路上的蚂蚁来说却是粉身碎骨的灭顶之灾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雷斯点头，对于蚂蚁来说，人类是庞大到可以遮天蔽日的怪物，只是普通的行住坐卧就可以给它们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在形体和力量上的差距太过巨大，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甲之日常，乙之灾殃”的情况。
阿雷斯沉吟着问：“米蒂，你是想告诉我：大灵兽太强，强得人类在它们面前就像蚂蚁，它们普通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来灾难？”
米蒂微微摇头：“也不是所有的大灵兽都厉害到那种程度。就和人类有高矮胖瘦一样，大灵兽彼此之间也是有强弱之分的。不过最强的那种大灵兽，阿雷斯听说过它们的名字吗？”
阿雷斯摇头：“我才一年级，三大异界、穿越者争霸战，还有穿越者等级分类，教授都只是在课上讲个大概而已，所以有名的战役和人物暂时还没学到。但在其他人眼里，这些恐怕都是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常识吧？”
他晃了晃手里的书：“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找机会猛补这方面的东西。”
米蒂闭上眼回忆着：“我记得小时候…父母说，有一头最强之龙，它在所有的酷鲁奇涅界穿越者里也能排进前五！从它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就打败了好多强力的穿越者和英雄，连它周围的自然环境都被压制和扰乱。它只是存在就会引起雷暴、地震、或者火山喷发这样的可怕天灾。就连在它沉睡的时候，吐息都会令方圆百里的草木枯萎！”
“这……”阿雷斯倒吸一口冷气：“只是存在着，就能带来天灾吗…这样的怪物要怎么才能打败啊？这根本是不可能战胜的啊！”
米蒂有些意外地问：“阿雷斯不知道吗？打败最强之龙的，就是初代圣卢西恩大公啊！”
阿雷斯又吃了一惊：“啊！那不就是就是血泪封龙之战吗？！你说的最强之龙原来就是那头和初代圣卢西恩大公同归于尽的煌炎黑龙？！”
第一次从学院长那里听说血泪封龙之战时，阿雷斯心里对初代圣卢西恩大公这个人其实颇有微词。
为了战胜敌人，居然能做到甘愿牺牲自己的五个儿女，这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的父亲啊？！
但阿雷斯现在才知道，原来初代圣卢西恩大公当时的敌人，居然是这种只是存在着就能引起天灾的穿越者？
可想而知在那头煌炎黑龙认真厮杀时，又会展现出何等强大的恐怖威能！
难怪初代圣卢西恩大公在当时，即使下定那样的悲恸决心、付出那样巨大的牺牲，也一定要带着煌炎黑龙同归于尽……
因为这个怪物决不能让它存留于世间！
初代圣卢西恩大公并不是冷酷无情，相反，他太慈悲了！
他慈悲到甘愿牺牲自己和儿女，也要保护这个世界的生灵。
也许对于那五个被牺牲掉的儿女来说，初代圣卢西恩大公不是个好父亲，但他却绝对是令人敬佩的英雄！
吃惊之余，阿雷斯喃喃道：“原来菲妮有一个这样伟大的祖先呢…嗯…祖先…祖先？嗯？？”
他突然望着米蒂：“祖先？？”
“噫！！”
米蒂吓了一跳，尾巴上的毛全炸开了：“阿雷斯！你为什么那样叫我？你是不是不舒服？难道是脑子坏了吗？”她焦急地用手按住阿雷斯的额头，想知道他是不是突然发烧了。
阿雷斯笑起来：“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个问题来。”他试探着问：“既然大灵兽是灵兽族的祖先，那…龙的灵兽族后代一定超厉害吧？”
米蒂摇头：“没，龙是最高傲的物种，它们绝不会混杂自己从祖先那里承袭下来的血脉，更不屑和本来就被它们看不起的其它弱小种族结合，所以这个世界的灵兽族里没有龙人之类的家伙哦。”
望着米蒂认真的表情，阿雷斯将“世事无绝对”这句话咽回肚子里，他又问：“还有，我记得咱们那天夜里聊天的时候…就是来了只会说话的鸟的那天？你记不记得？”
米蒂眸子里升起一片阴霾：“怎么会不记得？太可怕了，人家原本很喜欢小鸟的……”她的猫耳没精打采地耸拉下来。
阿雷斯轻轻戳着太阳穴：“那天夜里，咱们的谈话被那只鸟打断了，之后那个话题也没再继续下去对吧？”
米蒂点头：“嗯…是关于什么来着？”
阿雷斯的眉毛稍稍抬起：“就是祖先啊！我刚才想到祖先这个字眼，然后突然想起来咱们那天聊到的事情了。”
米蒂努力回忆了一下：“嗯……”然后点头：“我想起来啦！当时正说到返祖现象！”
阿雷斯点头：“对，你当时说，越强的猫人族，身上的返祖现象越明显，然后就被打断了。能再和我说说返祖现象是什么意思吗？”
米蒂的尾巴欢快地在裙子下晃来晃去：“很简单的意思哦！就是身体上出现自己祖先的特征哦！比如我们猫人族，返祖现象越厉害的同胞，就会越像猫哦！你看我……”
她捋了捋自己的猫耳，然后捧着自己的尾巴对阿雷斯笑眯眯地说：“除了尾巴和耳朵外，我的身体和人类一模一样哦，像我这样程度的返祖现象，在猫人族里是力量最弱小的哦！”
向阿雷斯介绍自己的民族特性，似乎让米蒂变得很兴奋呢。
阿雷斯好奇地问：“那返祖现象厉害的猫人族…到底会是什么样啊？”
米蒂的猫耳抖了抖：“有很多种哦！有的猫头人身，有的爪子很尖，有的和我一样，但全身都覆盖猫毛。最厉害的猫人族，从出生起就是猫的外表，身上一点人类的特征都找不到哦！比如上位的猫人战士，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直立行走的猫哦！”
“上位战士…直立行走的猫……”
阿雷斯试着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和人类体型大小相若的猫直立行走，他感到一阵很可爱的滑稽感。
“还有哦！”米蒂的猫眼变成了星星眼，像开启了“猫咪话匣子”模式一样滔滔不绝地说：“和人类体型越是高大就越是厉害的基本规律相反哦，灵兽族是体型越小的才越强哦！比如猫人族的族长大人，我的父母对我说，他看上去就不过是一只和面包差不多大的小黑猫而已哦！如果那位大人不开口说话，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把他当成普通的小猫呢！不过据说族长大人很强，就连人类里能胜过他的人也很少呢……”
“嗯……”阿雷斯接着问：“米蒂，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你的力气比普通人大至少七八倍，要是学习武艺的话一定强的不得了呢！如果你是猫人族里最弱的，那猫人族一定非常强大，更不用说灵兽族的所有民族了。但……”他困惑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有那么强的力量，灵兽族明明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尊严和生存空间吧？可是为什么你们的境地会这么惨呢？”
米蒂的笑容忽然被冰封住般一僵，全身散发着的欢乐气息也瞬间降至冰点。
她长长的睫毛挂满伤感：“因为我们是大灵兽的后代，是墨法世界人人痛恨的穿越者的后代……”
阿雷斯摇头：“不对，这个你以前也说过，但这个原因只是你们被憎恨的原因，而不是为什么明明拥有力量却仍被压制的原因。”
米蒂想了想：“那个就要从穿越者争霸战时说起了。”
阿雷斯问：“也是很久远的历史原因啊？”
米蒂点头：“当时，灵兽族的族长们，由于认祖归宗的本能，加入了酷鲁奇涅界的阵营。所以当穿越者战败时…所有的灵兽族就都成了战争的罪犯。灵兽族被剥夺一切权利和尊严，不被允许有自己的财产和家园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阿雷斯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是你们的祖先选错阵营啊…但不应该对灵兽族的后代也这么苛刻啊……”
米蒂悲伤地叹着气：“那个是因为…战后的灵兽族里，幸存了几个强有力的族长。他们都觉得，力量远远强过人类的灵兽族，才应该是统治世界的民族，灵兽族不应该乖乖被比自己弱小的人类摆布。所以他们暗中联合起来，发动了一次差点毁灭三大公国的战争。但最后还是人类胜利了…从那以后，灵兽族在人类眼里，成了绝对不能信任的危险民族。”
阿雷斯刚开始觉得奇怪：既然灵兽族力量那么强大，三大公国又处于虚弱的战后状态，为什么他们最后还是会被打败呢？
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经历过战争的军队才是最强的军队，三大公国在战后虽然虚弱，但一定有不少在穿越者争霸战里幸存下来的强者。
他们也许不是初代圣卢西恩大公，或者狂剑·布拉德烈那样的绝世强者，但也绝对都是些拥有相当强大实力的厉害人物。
有这些经历过战火的铁血强人在，也难怪力量强大的灵兽族会被镇压了。
阿雷斯皱着脸：“唉！这几个家伙…一下子把灵兽族所有的后代都坑得万劫不复了！”
米蒂点头：“三大公国怕灵兽族再有反心，所以会把每个灵兽族的每一代族长，强行抓进王宫作人质。如果灵兽族敢做出危险的举动，那个族长就会被立刻处死。所以现在所有的灵兽族，为了自己族长的安全，无论什么样的屈辱都会忍受下去……”
（难怪…那天米蒂被流氓骚扰时，明明以她的蛮力挥几拳，都能把那些人渣揍得稀里哗啦，但她却怕得要命…原来人类利用灵兽族族长的性命，牵制了灵兽族的反抗心。所以灵兽族才会在比自己弱小的人类面前服服帖帖啊…不过他们对自己的族长也真忠诚呢……）
阿雷斯有些烦躁：“祖先的确曾经做错过，但这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也太不人道了吧？明明米蒂是个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和人类一样平等地去生活呢？”
“喵嘻嘻……”
米蒂发出不是那么开心的笑声：“阿雷斯真是太好人了，其实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哦。在猫人族的同胞里，我的家族都算得上是最幸运的呢！”
她软下去的猫耳微微竖起来：“因为我的祖先被卖到王都后，就一直世代服侍着圣克里斯蒂安家族哦！我、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在圣克里斯蒂安家族做佣人，而圣克里斯蒂安家族一直都很开明，对待灵兽族的人非常仁慈友好。我和学院长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我们从小在一起就像亲生姐妹一样哦！”
“被卖到王都…这世上有多少还在被买卖和虐待的灵兽族……”
阿雷斯紧皱眉头：“我还是觉得灵兽族应该有真正的尊严和自由！如果灵兽族愿意平和友好地在墨法世界生活，那这个世界应该给灵兽族一次这样的机会才对啊！”
米蒂忽然用非常诚挚的目光望着阿雷斯：“那就拜托你了阿雷斯！”
阿雷斯措手不及：“啊？！我也只是想想、发发牢骚而已！像我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能量让整个墨法世界都听我的？”
米蒂很温柔地笑着：“但我觉得阿雷斯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哦，所以如果是阿雷斯的话也许真能成功也说不定哦！”
“铛……”
这时，窗外传来圣御学院午间休息的钟声。
米蒂站起来说：“中午时间到了，学院长希望你下午能去她的办公室一趟。”
她像是在确认阿雷斯的身体状况一样，在他全身上下扫了几眼：“如果你身体状况允许的话？”
阿雷斯点头：“没问题呀，那咱们一起吧？”
米蒂的猫耳和尾巴一起乱动起来，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嗯！”
于是，阿雷斯和米蒂走出阁楼，顺着林**并肩走向学院长办公室所在的主教学楼。
这次谈话，令阿雷斯心里涌起想帮助灵兽族的强烈意愿，而这也对他后来的命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后世的史学家和社会学者，一致认为阿雷斯是墨法世界历史上，第一个在真正意义上出于博爱与无私的动机，为灵兽族争取尊严和自由的圣者。
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如今的阿雷斯丝，毫没察觉到他在灵兽族的问题上还是太天真。
他的天真，在墨法世界对灵兽族身上施加的黑暗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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