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已深，师空坐在王府厅堂最尊贵的位置上不动声色饮着茶，老王爷陪坐在一旁，早已听说师空会些什么歪门邪道，不敢多说什么。只有悠然可怜身受重伤的小王爷，望着自己的师父很久很久，她怎么会忘了他曾经有多心狠如今有多手辣，他也曾用相同的手段对付她，但她还会失忆，她忘了他最擅长的手段是让她失忆，她会忘了他。
一盏茶尽，师空松开手，笑看杯子摔到地上，扶着悠然站起来：“悠然……你是我的徒儿……对吗？”
“师父，我是你的徒儿。”
“徒儿，跟师父走，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悠然犹豫了一下，师空看出悠然不太情愿，自然也有些不开心，用怪异的声调说：“你既是我的徒儿，不想跟我走还想跟谁走，你还犹豫什么？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徒儿？”
“可是……为什么你去哪里我就要跟着去哪里？这些天我走得腿都断了，也不见你回头扶我一下，我不想走了，我也想有爹爹娘亲和朋友，我……我想有个家，我不想随你四处漂泊，我也怕你什么时候又嫌弃我这个徒弟没有别人会说话还不懂事，谁知道你会什么时候嫌弃我呢……我不想天天看着你的脸色……”
“悠然，你听师父说……算了，我们回家再说，不能长留在这军营中……”
师空预感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抱着悠然一下子消失在众人面前，悠然环顾四周，他带她回了仙界。
“徒儿，你听师父说，以前是师父不好，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悠然，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不能看着你喜欢上别人……你是我从人间捡回来的小徒儿，十多万年我们从未分离……”
师空说得口干舌燥，悠然倔强的脾气又犯了，摇摇头说：“我们从未分离吗？我在树林里摔倒的时候你这个师父在哪里？你在棺材里抱着一副尸体笑，我理解不了你这个上仙……我想回人间……我们分开吧……”
悠然猛然推开师空，师空默然不语，看着悠然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她身前那样漫长的天梯，凡人走十多年也走不完，以前都是他抱着她御剑飞下去的，如今她却坚持要一个人走下去。
“天维之门被封闭了，你回不了人间。”
师空挡在悠然面前，悠然愣在原地，这个上仙第一次说假话，神色悲凉而无奈：“徒儿，师父求你，留下来……”
“你没有我这样不会说话不懂事只会给你丢脸的徒弟，我也没有师父，你的诗好姑娘最懂事了，你去找她当徒弟吧。”
悠然转过身去，她没有师父，当她再一次和他说出这句话，他都不记得是何时起他和她有了误会和隔阂。以前那个在他怀里无忧无虑的小悠然，仿佛再也回不到他的怀抱。
想来，离开仙界之后，他没有再不分昼夜抱着他，他突然记起来，自己总是忘了多抱抱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她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余生漫长前路艰难，不经意回过头，她看到，他跪在远方，她走了多久他跪了多久。一瞬间，她的心有些疼，一瞬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和她都是爱过的。
正因为他和她都是爱过的，正因为他还爱她，如今她才仗着他爱他而越加恨他。
还是天上好，没有别时容易此去经年，没有一别两宽合生欢喜。他后悔了，那一年为什么要带她下凡，她在他忽冷忽热的关怀中逐渐成长，像凡人一样懂得了爱恨情仇，懂得了他爱她，也懂得恨他。
师空低下头，怕被天上的神仙看到自己这番落魄的模样。可惜他的心放不下，他的手放不下，酸痛的手一直伸着，说不定她下一秒会心疼他，所以他还在那里跪着。
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这个偏执的上仙，她曾以为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一天他却在凡人的爱情里跪了下去，他坚信她一定会心疼他的。果然她跑回了他面前扶他起来，他能够从她清澈而干净的眼眸中看出她始终爱她的师父，可是她看不到，接着她又不承认他是她的师父了。
“师父，你先起来再说……”
“徒儿，师父带你回人间，好吗？”
“真的可以吗？”
“悠然，你叫我一声师父，师父什么都答应你，你是师空的悠然，我是悠然的师空。”
“悠然的师空……”悠然想到自己和师空的名字便心软了，她的名字是他唯一敢和她谈感情的筹码，他的名字她的故事从不分离。
师空心想着自己算的那一卦，坚信自己算的卦从来不会出错。但是他不会告诉她，正因为那个小王爷并不是她的姻缘，他才敢带她下凡。明明她在怀中，他还是嫉妒，还是吃醋，没有资格吃的醋最酸。
这一天，他哪里也不去，像从前一样抱了她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还是吻着她的时光最长久。
日复一日，师空感到心慌意乱，明明他的小徒儿就在他怀抱，她仿佛看不到他。也许，是她被人间的风景迷住了眼吧，便看不到他在她身后为她执着了千年万年，那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娘的日子，那些年她在他怀里安然沉睡说梦话喊他的名字的日子，似他左手心里的风，吹吹就散了，握不住她倾离的右手。
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仙圣，却被一个凡人困在爱情里无可奈何，千年修仙万年孤独一世长情托付与谁。
他本是一个无情无欲心寂如死灰的神仙，是她闯进他的世界里，是她带给他的爱情，是她陪伴了他漫长的仙途。可是他，他无可奈何，他心甘奉陪到底，他情愿为她下凡。结果呢，滚滚红尘迷了她的眼，他绝望的那一天她再也没有师父。
“徒儿……”一声叹息，他明知她听不到了，即使她在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抱着，她水亮的眸子却注视着别人，那个小王爷，他仿佛明白了异族之间的仇恨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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