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悠然再次见到师旷，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坐在池塘边剥莲子吃的时候。她抬起头，他差点不认识她了。不经意间几万年过去了，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她都长这么大了。
时间在变化，容颜在变化，天上人间只有师父不会变，他会一直抱着她吻着她守着她疼着她爱着她。
时间可以让他不再喜欢她，但是不可以让他不再爱她。什么是爱，经过时间沉淀的喜欢。
“你是小悠然吗？”师旷俯下身，像以前一样捏了捏悠然的脸蛋，被师空轻轻推开。师空用力不大，师旷却能感觉到一阵力量，看来这个师父越来越在乎他唯一的徒儿了。
“师叔，我不小了，我十四岁了。”
悠然张开嘴巴，一口咬住师空手里的糖莲子吞进肚子里：“师父，我能感觉到糖莲子在我肚子里像风一样消失不见，我还要吃。”
“徒儿，今天你已经吃很多糖莲子了，明天再吃吧，师父一直在，我们来日方长。”
“师父师父，师父最好了。”悠然习惯性亲了亲师空的侧脸，迎上师旷诧异的目光，这个师叔今天不知怎么怪怪的。
“师叔，你怎么了？”
“悠然，你长大了，你不像凡人，像天仙一样……”
师旷想要靠近悠然，师空不动声色抱紧悠然。大家都是男人，他自然知道这个师弟在想什么。
“师弟有何事？”师空开口问，在别人面前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没有了在她身旁时的温柔，又变回了那个修为盖世清高淡漠的师空上仙。
“小悠然，来让师叔抱抱。”
“可是……我喜欢师父抱着我。”悠然不假思索说，师空不禁微微一笑，千年万年来他最喜欢看她单纯烂漫的模样。
“悠然……”师旷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师空松开手，仙剑在空中如龙飞凤舞般闪耀仙气逼人，从师旷的身后一闪而过。
“师弟所来何事？”
“来找师兄叙叙旧。”
师旷亦是使出仙剑，悠然睁大眼睛，看着师旷和师空比试，不出一会儿师旷的仙剑被击落在地。
“不自量力……”师空在心里说着，这个仙气飘飘高傲冷淡的仙尊，他凌空而起傲视天地的模样，千年万年来她见过的最美的风景，是他纯白的背影。
“师父……”悠然叫了师空一声，师空缓缓回到地面，收起笑容看着师旷垂头丧气的模样。
“师兄……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师弟慢走不送。”
师旷回过头，师空把悠然抱得更紧了，像哄着自己未来的女儿。
“徒儿，告诉我，师父有能力保护你吗？”
“师父，师父，你不能受伤，我受伤了你保护我，你受伤了我保护不了你。”
“徒儿，你的师父好好的。”
师空低下头，轻轻一吻悠然的额头。他一个吻她能开心半天，剩下半天她主动吻他。
师旷握紧拳头，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悠然抢过来，不自觉手中的仙剑开始颤抖，散发出丝丝怨气。
“师空，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悠然是我的……”
师旷头也不回回到自己的仙殿里，把东西摔得稀巴烂，越想越气愤，却因技不如人而无可奈何。
师旷走后不久，师空的小师妹师瑜来了。悠然记得这个总是身着鲜红舞裙的仙女，虽然师空和悠然都觉得师瑜不小了，但是不能阻止师瑜把小仙女三个字挂在嘴边。
“师兄，师兄，你的小仙女来了，你猜猜我是谁？”
师瑜站在师空身后，重重拍了一下师空的肩膀，捂着他的眼睛，没有看到这个冷傲的上仙皱起了眉头。
“你是师妹。”师空回过头，轻抚一下自己的肩膀，这样真的很疼，悠然看着都觉得心疼，委屈地望着师空，她替他委屈。
师空淡然一笑，轻轻握着悠然的手。师瑜自然看在眼里，嘟起嘴巴：“师兄，你是不是只要徒弟不要师妹了？”
“我生生世世只有这一个徒儿。”他看着她时眼睛都会笑，温润如玉的眼神一如岁月里他比清水干净比老酒醇厚。
“师兄，你的意思是你只有一个徒弟，有十多个师妹，你就只要徒弟不要我这个师妹了。”
“师妹，你想多了。”师空只是觉得肩膀有些疼，脸色也冷淡了些，师瑜直瞪着悠然。
“他是我的师兄。”师瑜这样冲悠然喊，悠然躲在师空后面，什么也不敢说，小心翼翼望着这个凶巴巴的仙女。
“悠然是我的徒儿。”师空应道，师瑜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说：“师兄，师父叫我来告诉你，明天有个百花宴，你要去吗？”
“徒儿，你想看百花齐放吗？”师空望向悠然，悠然点点，再一看师瑜变得更凶了。
“师兄，师父说了，百花宴是由凡无上仙举办的，悠然是个凡人不能去，去了就是不尊重上仙。”
“那我也不去了。”师空不想再和这个任性的师妹说什么，师瑜撇撇嘴：“师兄，你一定要去，不然师父会不高兴的。”
“我自会和师父说明缘由。”
“师兄……我想和你一起去。”
“师兄不想去，师兄还有些事，师妹你回去吧。”
“师兄，你要赶我走吗？”
“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兄，你就是要赶我走。”
“算了……”师空看到师瑜就头疼，不得已答应参加百花宴，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师瑜，悠然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敢说。
“徒儿，今天师父让你受委屈了，我……我这个师父不够好……”
“师父……明天我会想你的，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回来，剥好莲子等你回来熬莲子羹。”
悠然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师空的脸。似乎千万年来只有她一个凡人能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上仙低下头，为的是吻她。
“好。”长久而热烈的拥吻仿佛格外短暂，他一转过身，她望眼欲穿。似乎很多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再见他时他变了一个人。
“悠然……悠然……”太微殿内起师空淡然而亲切的呼唤，悠然环顾四周，师空早已前去赴宴了，是谁在叫她？
“师父，师父，是你吗？”悠然跑出太微殿，转过身，师空正站在自己面前，差点没吓死她。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徒儿，跟师父来。”
“师父，我们去哪里？”悠然想要握住师空的手，他好像越走越快了，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里，遥远的天边警钟不知为何响起，这里好像是一片荒草地。
悠然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四处走了走，看到一只初生不久的毛茸茸的银色的还睁不开眼睛的小狗狗躺在荆棘丛里，心疼得把小狗狗抱在怀里。
“可爱的小狗狗，你怎么在这里？走，我带你回太微殿。”
悠然抱起小狗狗往前走，突然之间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银色的母狼，母狼对悠然伸出爪子，悠然被吓得凌空而起逃过母狼锋利的爪子。
“救命……师父救命……”悠然大声敢，不敢直视这头眼睛散发着血红光芒的母狼，它看上去比天还要高。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仙人挡在悠然身前，回过头看了悠然一眼，呵斥道：“谁胆敢闯进禁地里？你是谁的小徒弟？”
“我……我是师空的徒弟……”
“蠢货，快放下那只火狼，那是妖兽，不是狗。”老仙人骂了一声，悠然赶紧松开手，母狼看着小火狼被摔在地上血肉模糊，张开血盆大口嗷嗷直叫朝悠然扑来。
“救命啊……”悠然的凌云之塔才练到第三层，凌空而起飞也飞不高，眼看着母狼朝自己扑来，绝望地闭上眼睛，突然之间被一只熟悉的手重重推开。
“快离开这里……”师空对悠然喊，施法把悠然推得远远的，手持仙剑向母狼飞去。那把仙剑在母狼看来是那么小，就像悠然一样小，还不够一顿晚饭。
“师父……师父……”悠然呆呆站在原地，泪眼汪汪的不知如何是好，感觉脚下的仙气缓缓散开来，低下头看到一条巨大的蛇。
“啊……”悠然躲也躲不及，母狼凄惨的叫喊引得禁地内的妖兽纷纷出动，师空在一瞬间飞到悠然身后抱起她。
“师父……师父……”悠然失魂落魄的，痴痴望着师空，这个神情坚毅英气逼人的上仙，他肩膀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了，她越长大他越操心。
师空先抱着悠然离开禁地，又独自飞回了禁地里。悠然被师旷挡在禁地前，心落到了谷底，呼喊着跑上前：“师父……我要去救我的师父……”
悠然推开师旷，又被师旷拉了回来，师旷直摇头：“你进去就是送死，禁地里有数千妖兽，以你的修为只能给那头母狼当晚饭。”
“可是……他是我师父，师父活多久我就活多久，师父师父……”
悠然哭得梨花带雨的，想起在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笑容温暖的上仙不舍昼夜抱着她，亲口和她说：“徒儿，虽然你是凡人，但是你有我这个师父，你是我师空唯一的徒儿，师父活多久你就活多久，好不好？”
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悠然用手挡着眼睛，听到师空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他似乎很累很累：“天璇阵……”
“天璇阵是什么？”悠然问师旷，感受到整个仙界都在颤抖，一个巨大的封印从瑶光台缓缓升起，从悠然眼前一闪而过，消失在禁地内。
“师父……我要和师父一起……师父……”
悠然用力推开师旷飞进禁地里，远远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挡在封印外。那个脸色苍白的上仙，那是她的师父，那个悉心照顾了她数万年的男人，他如风般漂浮在半空中，用尽力气把天璇阵压下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
似乎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众仙用尽全力，仍不时有妖兽从封印下逃出来又被压了回去。
悠然眼看着滴滴的血从师空的嘴角流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受伤，二十多万年来他都没有受过伤，今日却为她消耗了几万年修为。
“师父……”悠然大喊一声，来到师空的身后，鲜红的血从师空的口中喷出，天璇阵终于压了下去。如果她来迟一秒，他就会昏死过去坠落凡尘。
“师父……师父……”悠然傻傻地笑了，用力抱着师空，第一次看到这个上仙闭上眼睛安然沉睡的模样。她知道他累了，他要休息。
不久后，师空醒来了，那时悠然正站在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仙人中间被指指点点，预感到自己要接受天罚。
“徒儿，回去吧，这里由师父处理。”
师空用力推开悠然，悠然摔倒在地，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推开自己。
“我……我是悠然的师父，她闯进禁地里是我这个师父管教无方，我愿为她受罚。”
师空对自己的师父跪下来，差点就要昏过去，回过头看了看悠然。她看起来那么需要他这个师父，他到死也不敢闭上眼睛丢下她一个凡人在仙界，没有他爱她活不下去的。
“求师父责罚……”师空低下头，胸口传来撕裂的疼痛，疼得无法呼吸，怕自己不能为悠然受罚，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少掉一根头发。
当他把她拉到身后替她抵挡所有危险的时候，他像天，像地，像她的全世界。
白发苍苍的紫微上仙无奈地看着的徒弟，他本来以为师空可以成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继承他的掌门之位，但是现在看来师空更在乎悠然而不屑于当掌门。
“按照规定，私闯禁地者，受杖八十……”
紫微上仙慢慢举起仙杖，于心不忍打在自己的徒弟身上，却也无可奈何，就轻轻的，轻轻打了一下，不料师空当即昏了过去。
谁也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徒弟而不惜性命。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我的师父……”悠然艰难地爬到师空身旁，紧紧抱着自己的师父，倔强地望着紫微上仙。
“不要打我师父，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要打就打我。”
悠然闭上眼睛，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师旷却在紫微上仙的身旁说：“师父，悠然是肉体凡胎，受了仙杖定会魂飞魄散，你要打就打师兄吧。”
紫微上仙瞪了师旷一眼，不得已点点头，手中的仙杖如风般落下又抬起，速度之快令众仙看不过了，根本就没有落到师空身上。
“八十仙杖已了，悠然，扶你师父回去吧。”
紫微上仙望着悠然扶起沉睡中的师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师空的那句话：“就当做是有个伴吧。”
如今看来，他有她陪伴何尝不好。不是没她不行，是有她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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