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万宝宝
认识严魅是在待产室。当时楚晴正被有规律的宫缩折磨的时而diank,时而恐惧。“啊,啊!”她一只手揪住白色的床单一只手却又极力压住,以免从窄小的单子扭动出来,“大夫,我……我疼……是不是快生了?”趴在电脑上的扎着卷曲马尾的娇小的脑袋缓缓转过来,像不灵敏的机器人,“不会那么快的,才开了两个骨缝……”说完,脑袋倒是很快速的又转回到电脑上。
又一阵剧痛涌来,楚晴丝丝的吸了口凉气。就在这时,产室门被打开了。不是渴盼见到的老公。是一辆与刚才自己被推进来一样也许就是的黑色推车,上面倚歪着一个被疼痛挪动了鼻子,扭曲了嘴巴的大肚子女人。
“哎呦,哎呦”,女人痛苦的气场已然超越楚晴,声音也一声声高过楚晴虚弱的嗯嗯哼哼。但楚晴的痛苦并不因此而减少,她有些自卑但依旧不依不饶的扭动身躯,从腹部、后腰传来的痛感宛如轰隆隆的列车碾压着她,她无处可逃的躲避着。
“这是第几个了?”头戴粉红护士帽长相秀丽的女孩问道。
楚晴刚张开嘴,却听到车上女人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第四个。”
疼痛就像触到礁石的浪,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在这稍稍不感多痛的一霎那,楚晴忍不住多看了推车上的女人一眼,臃肿的脸颊尽管已经扭曲,但肤色还亮丽,皮肤也紧致,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么年轻就生第四个了?不管吗?”被痛苦剥离成丝的脑干还是有些许空隙惊讶了一下。而这个惊讶竟很神奇的留下了印痕。
再次见到严魅,已经是在病床了。虽然生产后的两个女人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有那么深厚的同理心,但出于礼貌,楚晴一直压抑着心中深深的好奇。
倒是严魅,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哎呀,姐,你是七零后哇,我真佩服你,四十多了还生孩子……第一个是女孩吧?……是男孩啊?那你怎么还那么拼命呢?”
面对严魅年轻而惊讶的面孔,楚晴想说,“我想给生命一个出口”,这好像是楚晴从哪本书看到或者是从哪部电影上听到的台词,这句台词就像扎了根一样,或者自始就长在她的脑袋里,只是被别人给偷走了,自从放开二胎政策、怀孕,这句话一直都萦绕在她脑中。但楚晴还是忍住了,她有些傻乎乎的裂开嘴巴,笑了笑,没有回答。
严魅有些无趣,但却依旧滔滔不绝,“说实话,这个我是真不想再生了,够够的了。唉,没有办法,我老公他嫂子已经生了三个男孩了,我要是不生,就真败给她了!”看着严魅苍白的脸上出现的那抹激动的红色,楚晴惊讶的盯住她。
“我婆家吧,太重男轻女……我才生了两个男孩,只能得两百万呢,上千万的家产呢,才得两百万!我不甘心,我老公也不甘心呐!所以咬咬牙又要了这一个,不过老天不负有心人,这个又是男孩,终于和大嫂打了个平手。”
楚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终于没忍住强烈的好奇心,“你生男孩……有钱?”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终于没忍住强烈的好奇心,“你生男孩……有钱?”
“嗯啊。”严魅重重点点头,“我公公定下的家规,他这两个儿子,不管谁,只要给他生孙子就给钱,一个孙子一百万,生下来就兑现。”
楚晴的心跳的咚咚的,仿佛眼前就摞着厚厚的堆成山样的人民币。但随即就心灰意冷起来,她有些哀怨的低头看看包在小包被躺在婴儿车里的宝宝,宝宝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嘟嘟的小嘴像春光下微起波澜的江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楚晴的心更加酸涩,忽然觉得自己生的宝宝像荒山野岭里坠落的草籽,没人顾没人管的独自开放。而在不远处隔床的严魅的宝宝突然就闪起刺眼的金光,宛如一块硕大的金元宝。
后来,每次想起这一幕,楚晴都觉得自己欠宝宝的,欠的很多很多,债务沉重的压着脑袋,压着脖颈,压着腰背,眼泪要被压仄出来,而胃里翻江倒海似乎有东西要倒出来。
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压力,楚晴就会唠叨给老公丁伟听,“你看看人家孩子,一出生一百万。你看看咱们的孩子,你给他什么呀?你没有东西给,这不是生下来让他受罪吗?”
一想到,那么小小的人要受到人世间无穷的苦难,眼泪就忍不住噗噗掉下来,先是掉泪,后来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丁伟就只有唉声叹气,直至宝宝突然哭起来,楚晴才“嗷嗷嗷”愧疚着当宝贝似的把他抱在怀里,如果宝宝脸上现出笑容,楚晴就会破涕为笑,指着他的小脸,“看,他笑了。”丁伟也会笑着凑过来,笑嘻嘻的,两张中年人疲惫的面孔对着稚嫩吹弹可破的婴儿脸颊,冰释前嫌,笑容可掬。
眨眼,宝宝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内,丁伟严格遵循晚五朝九的在家时间,除了公司就是家,中年人的脸颊上时时写着疲惫,有时候体恤衫上还粘着黏糊糊黄色的物体。公司的女同胞私底下怀疑是婴儿的粑粑,她们挤眼弄鼻的说完,然后笑的前仰后合。至于给公司带来的欢乐,丁伟是不知道的。他匆匆的来,匆匆的去,看不到笑成白面团似的大白脸,看不到女上司乎乎往外冒着粗气的丑陋的大鼻孔眼。
周五下午,恰好到五点半,丁伟啪的关上电脑,屁股已经抬离黑色的座椅,一只软绵绵的手搭上肩头,“出去喝一杯?”随即老陈白白胖胖的脸颊凑了上来。
“不,不了,回家有任务。”丁伟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啥任务?不就是看娃吗?让你老婆看,女人不上班在家闲着不就是看娃的吗?”
丁伟尴尬着,撅着嘴,想辩解,却支吾着,没发出声。
“走吧,体谅体谅我这空巢老人不安分的心吧。”老陈伸出又短又粗的胳膊搂住丁伟的肩头。
“非礼啊,腻腻歪歪的。”丁伟裂开嘴,眼角挤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皱褶来,却训练有素的掏出手机,噼里啪啦要上,“老婆,今晚,公司有重要接待,回不去了……家里还有速冻水饺吗?……要不,我给要点外卖?……不用啊,好,那你一定给自己弄点可口的,千万别糊弄,宝宝还喝奶呢......唉,我这不是走不开吗?……啊,很重要的客户,不去不合适……唉,是,我当然不想参加了,我现在恨不能飞回去……哎,宝宝哭了吗?快,快去看看吧……我一定尽早回去,客人一走,我就回去……”
下班照完脸,丁伟和老陈来到写字楼附近的快餐店,“来两瓶啤酒!”老陈冲服务员兼老板娘魏萍喊。
“算了,我还是不喝了……”丁伟挠挠头,犹豫了一下,说。
“为啥不喝?”老陈眼一瞪,转脸又喊到,“拿四瓶!”
丁伟无奈的看着他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你呀,存心害我吧。”
“都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怕老婆。”老陈一屁股坐下来,又冲老板娘喊,“按老规矩上菜,赶紧的!这里还有模范丈夫要回家抱孩子!”
魏萍描画的又白又精致的脸上挂满了牵牛花般的笑容,一步三摇,拎着啤酒,丁零当啷,走过来,“老丁得了二胎,就没来过,今天我请客,啤酒管喝!”
“嘻!你这纯属找事啊!”丁伟无望的瞪大了眼睛。
“哈哈!”老陈和魏萍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大笑。
“唉,别看我笑你,其实我现在太羡慕你了……我倒希望宋慈薇把我管的像你这样。”老陈递给丁伟一瓶酒,叹口气,说。
“羡慕我干嘛?给老婆当儿子,给儿子当孙子,有什么好?”
老陈噗嗤笑了,随即仰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当儿子好啊,有人疼。”
丁伟也笑了,摇摇头,似乎有些懊恼,但又有些心满意足。
老陈盯着他看了一会,吧唧了一下嘴,“幸福啊,人生复何求?拥有两个儿子,比啥都强啊。”
“别说风凉话,你为什么不生?”
“唉,我呀,你嫂子都要和我离婚呢……”
“开玩笑吧?你!”
老陈苦笑一声,又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气,“人家看不上我了,后悔自己稀里糊涂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插了那么多年……”
“那这朵鲜花岂不是养的鲜艳无比了?”丁伟忍不住笑了。
“嗨,养鲜的花要找好花瓶了,已经嫌弃我这牛粪了……”
看着老陈落寞的样子,丁伟才意识到这不是玩笑。他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耳朵,”这是一直以来对老陈的昵称,“真有麻烦了?”
“真麻烦了……我们已经分床睡了……”
“我倒是希望能和楚晴分床睡,你不知道,这些晚上就没睡个囫囵觉……”
“唉,寂寞呀,孩子住校不回家,家里本来就冷清,老婆又不一个被窝……你能想象的出我多么凄惨吗?”
丁伟貌似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你就是矫情,让你天天半夜里被孩子吵醒试试!”
话音刚落,陈丹年的手机响起来,“呀,是林子!”他大呼小叫的指着手机屏幕喊起来,然后异常兴奋的对着手机喊,“林子,你这个家伙终于有音信了!我还以为你掉福墩里出不来了呢!……来吧,我们公司楼西面那家小吃馆,大丁也在呢!快来!打的来!不许自己开车,打的啊!赶紧的!”
面前的陈丹年因激动加上些许酒意,白胖的面颊变得红扑扑的,而丁伟显得心不在焉。
“林子,有本事的人啊,”陈丹年砸吧砸吧嘴,说。
丁伟勉强的咧了咧嘴角,“你别不服……”陈丹年眼角歪斜,歪着眸子,盯住他,“我知道,你还在为多年前那件事感到不爽……嗨,是老爷们,就大气点,不就是个女人嘛,再说,人家林子又没争过你,楚晴不是稳稳妥妥给你当了十多年的老婆吗?”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丁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都是什么年月的事了?你别老拿这事说事!”
“嘿,”陈丹年堆起眼角的褶子,嘿嘿乐了。
当年,丁伟、陈丹年和林樾在大学里是有名的三剑客,但后来就是因为丁伟和林立同时喜欢上了楚晴,两个同窗好友差点大打出手,要不是陈丹年在中间极力撮合,说不定两人就反目为仇了。
丁伟好像已经窥视到了陈丹年的内心,撇了撇嘴,为自己解脱般开口了。“楚晴已经是我老婆快二十年了,他只是个手下败将而已,我还能耿耿于怀?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我只是看不惯他这个人……”
“娶个年轻小姑娘,你是不是眼红?”
“我眼红?笑话!我是那种人吗?我只是觉得他这人人品不咋地。抛妻弃女,你还很崇拜?”
“人家这是有本事!”陈丹年拿着酒瓶通的撞了一下桌角,白色的泡沫从酒瓶溢出来,一直流到桌子上。
“说实话,我们真学不来。林樾这家伙,你不服不行……在公司要害部门那么多年,总经理换了好几茬了,每一个都重视他,最近又晋级了,干到副总了!”
陈丹年刷刷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桌子上的啤酒沫,随手擦了擦嘴角的白色唾液沫,“前些年,你老说,林子这人不行,品行不端,早晚要出事……这话你说了多少次了?多少年前,你就开始说吧?人家怎么样?哈,官越当越大!人家还换了个老婆……又年轻又漂亮,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羡慕了?相当崇拜?”
“那是,五体投地……我有什么资格不佩服?不崇拜?我干了二十年,这家公司成立之初,我就来了,现在我是什么?综合科副科长!连个科长都不是……我给老婆孩子当牛做马十多年,到头来即将被老婆踢出家门……你说,我这样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能不佩服人家吗?我陈丹年在这个社会算什么呀?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想当年,我在学校也是优等生!哪次考试他林樾超越过我?哪次他不都得靠抄我的?可是,人家现在呢?你能不服吗?你瞧不起人家,人家偏偏混的比你强!当官又有小老婆,孩子还好几个!连管计划生育的都绕着他走......”
“行了,耳朵,别丢人了,还没喝呢,就醉了。”丁伟抽出一张抽纸伸长胳膊擦了擦不经意间从陈丹年鼻孔流出的鼻涕,说。
“我没醉……”陈丹年打开丁伟的胳膊,“咕咚咕咚”把余下的酒全都灌倒嘴里,“我就是心里难受……”
“唉,我就知道你笑嘻嘻的不是什么好事,你呀,是最言不由衷的了。越难过越能笑......你这不是难为自己吗?你又不是伞,撑个什么劲?有苦就倒出来,有委屈就说,不要搞得曲曲折折,娓娓婉婉,你还小径通幽吗?这么多年了,脾气还不改……”丁伟摇摇头,叹口气说。
“谁的脾气还没改呢?”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丁伟和陈丹年均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林樾已站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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