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里路
……
听到澄崇召唤自己,向晚方才从对风道扬表情的沉思中晃过神来。
他连忙几步上前,对澄崇抱拳:「真人,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向晚便觉浑身上下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捆住,动弹不能。
紧接着,数道黄气忽然从澄崇的身上流出,向他面门直冲而去。
此黄气与先前战斗时的黄气看着并无二致,但却没有一丝威压,温暖到了极致。
「你竟然用灵力将小兄弟的眼珠子生生剜下来。是谁教得你如此残忍行事?!」探查到向晚的伤口,澄崇怒发冲冠,再次数落了风道扬一通。
风道扬不敢还嘴,只能低头抱拳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仿佛一个受了父母责骂的幼童。
随着黄气渗透包裹,向晚破损的组织开始重新生长修复,血管也再次结到一起,淤积的废血从眼角附带着一些黏糊的脏污一点点排出,肿胀渐渐消退。
不过短短十来个呼吸,竟不再有半分不适之感。
「这就是修仙者的能力吗……」感受到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甚至比原来更加明亮。向晚对修炼的渴望骤然又上升了几分。
「我若是个修仙者,爹娘又怎么会在短短一月之内相继病死……」回忆起过往的那一幕幕,向晚的心里仿佛一团看不见火在燃烧。
可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些:「也是!风兄说了,未满十四,开脉即死。爹娘走时我才十岁,哪怕我真的成为一个修仙者,也不可能在十岁前……」
默默叹了口气,他只能告诉自己,往者不可谏,别再去想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随着修复结束,黄气从向晚眼中慢慢退出,重归澄崇体内。
「多谢真人出手医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言毕,向晚便跪下磕了个头。
澄漴连忙出手,乘着向晚双膝还未落地将他扶起。
「此事乃我这位逆徒之过,不必言谢。倒是你这副眸子天生清澈,如水晶嵌刻其中,我活了上百年也不曾见过。若你有仙根,或许……」说到这,澄漴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
似乎想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摆摆手接着道:「罢了……有缘再说吧。既已医治完全,你便跟随风儿四处逛逛。风儿!」
「弟子在——」
「小兄弟对你有破境之恩,即便是凡人,你也须好生招待,不可轻率怠慢。至于跪壁之罚,限你于三日之内开始,若敢侥幸拖延,我定不饶你!」
「弟子谨遵师命!」风道扬抱拳躬身一拜,连忙带着面色尴尬的向晚向殿外走去。不知何时,他已重新换上一双一模一样的新靴。
殿外围观的人群早已被驱逐散去,此刻出殿,也不失了风道扬大师兄的身份。
「风兄,你这身衣服甚是好看,我刚刚观察了一圈才发现,整个宗门一路走来,与你同一服饰者不过二三。其余之人皆是身穿锦衣,或着素袍。此是为何?」
「不过是宗门内部的阶级制度罢了。」
「宗规有云,起居弟子着布衣,以布带或木簪束发。一阳弟子可着锦衣,以银簪银带束发,不可戴冠,不可穿黄。二阳弟子着锦衣,可戴冠,但不可穿黄。三阳弟子便是着的我这一身了。」
「黄色乃宗门象征,普通的弟子是没有资格穿的。所以你若是在宗门内看到穿着黄衣的弟子或者长者,多半都是身份地位较高的一群人。」风道扬解释道。
他的话语间透露出一种自己并不喜欢,但时间一长就习惯了的信号。
可向晚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与其他弟子不同的自豪感。
「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向晚暗自喃喃道。
「纯阳殿后有一片湖,过了湖,便是宗门的日常起居之所。起居之地分为甲乙丙丁四个院落。甲院是掌事,各长老,以及三阳弟子所居院落。如果说,这山掌是整个小纯阳峰的灵气聚集之地。那么甲院就是整个山掌的灵气核心。」
「甲院往东几里,过了桃源便是乙院,二阳弟子以及一些赋闲长老便住在其中。」
「什么叫赋闲长老?」
「赋闲长老,就是一些无事可做的长老。他们不管弟子,通常也不收弟子,不理会宗门一切大小事务。只专心修炼。」
「这样也可以?不会被宗门赶出去么?」向晚有些吃惊,想不到这修仙者的行列中也有白吃白喝之人。
「当然,不可能完全赋闲。既占着宗门的资源,就必然要有所贡献。赋闲长老不愿收弟子,大多只是为了省出自己修炼的时间,无须分心。修炼必然需要有成果,境界提升可增加贡献度,若境界无法提升,则需拿出东西来换取贡献度。贡献度不足,哪怕是长老也会被剥夺头衔,逐出宗门。」风道扬说着,便带着向晚来到了湖边。
「此湖,名为映日。因其完美倒影出头顶的‘三阳鉴’而得名。过了湖,便是桃源,桃源向西是甲院,向东是乙院。纵穿桃源,便是丙院。」
「丙院为一阳弟子起居之所,宗门内,一阳弟子是数量最多,所以这一片也是整个宗门最大的院落群。」
「那丁院呢?」向晚连忙问道。
他知道,自己若有幸开出元脉,没有资源上缴,最多也只能成为一名起居弟子,住在丁院之中。
虽抱有幻想,却没傻到不切实际地认为自己真能开出长生脉来。
「丁院在另外一侧,沿湖绕过甲院,能看到一片林子,林子名为‘三不归’。穿过三不归便是丁院,那里是一片相对年久失修的院落,正是伙房和起居弟子所居之地。」
「三不归?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恐怖阴森……」向晚一听,想到自己以后要每天穿过这片林子才能睡觉,浑身顿时便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三不归确实听着让人不安。说起这片林子,倒也真是邪门。只要进入其中,便再无法御空,就连灵力的调度都会变得极不稳定。至于这名字的由来则更令人惶恐……」
深吸一口气,风道扬眉头微皱,看着三不归的方向深沉道:「进此入林中,绝不可步行超过三里路!否则便会迷失,永远无法再走出来。从前常有宗门弟子不信邪,占着点微薄修为妄自尊大,非要闯入其中探究所谓真相,但无一不是就此消失……」
向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那如何保证丁院弟子安全?」
「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林子有两条路,右边一条通往丁院,全程不到二里。而左边那条则挂了告示,提醒弟子勿入。若你真的成为起居弟子,切记别乱闯就行!」
向晚点点头,顺着风道扬的目光看去道:「风兄,你可曾进去探查过?」
「我……」风道扬张了张嘴,却不知应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个音色略细,声调微高的男声忽然传来:「此言未免小瞧了我们的风大师兄!作为宗门弟子首席,他自然是进去过的!」
向晚一惊,四处看了看,却不见其人,连忙警惕地贴近了风道扬一些。
「裴雪繁?」
风道扬闻言,蓦地停下脚步,敛去笑容。
「四年前,他曾遭时任大师兄童道合胁迫,一同进入三不归,探查关于‘第三里路’的奥秘。我那不争气的童师兄,竟就此一去不归,这不,才有了我们现任的风大师兄。」那声音继续说道,话语阴阳怪气,令人发寒。
「裴师弟,请现身说话,这位小兄弟是凡人,莫要吓到人家。况且童师兄不曾胁迫于我,是我自愿去的……此事我已再三同你解释过。如今白驹过隙,言及徒增心病,请你今后休要再提!」风道扬眉头紧锁,那是发自心底的不悦。
向晚闻言,忽然心头有些发堵,觉得四年前的事并不简单。
从风道扬先前的表述,他对「三不归」应该不是很了解,仿佛那些消失之类的话,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没成想,他竟亲身经历过这片林子的恐怖。
「难怪他支支吾吾,看来是有难言之隐……」向晚心里暗道。
「胁迫二字乃是宗门给出的解释,难道你的师尊,我们的外宗掌事澄崇真人也会为了护短而说谎吗?嘿嘿嘿……」
话音刚落,只见水面突然一阵波动。
一个同样身穿黄衣的男子从水下浮起,双手交叉胸前,闭着眼睛,如尸体一般笔挺着,全身上下覆盖着一层指甲盖厚的冰霜。
随着他双眼平静而缓慢地睁开,一道白气蒸腾而起,冰霜刹那便消融不见。
在空中松了松筋骨,只一个轻盈的空翻,名为裴雪繁的男子便缓缓落在了二人眼前。
「风大师兄,多日不见,依然潇洒不减啊!」
「你也不差,裴师弟。」风道扬面无表情道。
「师弟二字免了,还是裴雪繁听着习惯。风大师兄受人爱戴,如曜日高悬,光辉伟大。我裴雪繁只是个喜欢潜水的冰泥鳅,当不起你这声师弟!」
细看去,只见裴雪繁身材瘦削,眼圈很重,脸较常人更白三分,嘴唇淡红,几无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完全不具备一个三阳弟子该有的精气神。
面对眼前之人,风道扬的神色显得十分不悦,一直能完美掩藏情绪的眉宇仿佛失去了效果,一股厌恶之意按捺不住眼看便要呼之欲出。
「阴阳怪气!既不让我认你这个师弟,又何必开口叫我一声师兄!话不投机半句多,麻烦让开,不要挡路!」
「行,我让开,嘿嘿嘿……」裴雪繁说完,瞥了向晚一眼,这一眼极其复杂,眼神中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又似乎在可怜向晚。
转过身,他的身影忽然变淡,仅一个呼吸后,便消失在桥上。只在这艳阳高照之中留下一片晶莹剔透的白雪。
深吸一口气而后用力呼出,风道扬重新摆出一副亲切的笑容,看着向晚道:「向小兄弟,走吧!我带你再四处……」
「风道扬啊风道扬,你可真是个道貌岸然,不要脸皮的狗东西。嘿嘿嘿嘿嘿……」如恶灵纠缠一般,才刚消失的裴雪繁,那微微尖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打断了风道扬的说话。
连串的笑声更添狂浪不羁的气势,且音量之大,荡出阵阵的回音,恐怕扩散至整个广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向晚闻声先是一愣,于惊异之中呆若木鸡,等他反应过来,转头去看风道扬,欲对他劝慰一二时,风道扬的脸已经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浑身上下更有一股热气冒出,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他的拳头捏得很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嵌入肉里,当他松开手,清晰可见有血液已经浸入指甲缝隙之中。
不知经过了多么激烈的心理斗争。
终于,与先前一致,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用力呼出。
标志性的笑容再次洋溢在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尚未逛完呢!」风道扬语气轻松地道。
向晚并没迈出脚,而是站在原地,拉住了他的袖口。
风道扬一滞,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小兄弟……」
「风兄,你这样真的没事吗?会不会发泄一下比较好?」向晚有些担心道。
风道扬很敏感地捕捉到向晚的关心,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无碍,裴雪繁羞辱我已非首次,习惯了……自始至终,走不出这件事的人都是他,而非我风道扬。」
「我可以听得出来,你的这位裴师弟……他对你有很大的怨气。可皆是同门师兄弟,又同为顶级的三阳弟子,为何会如此?」向晚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当年,此事在宗门里沸沸扬扬,但随光阴渐长,已少有人再去提及。如今四年已过,本以为再等些年日,便能将之慢慢淡化。却不知,于有些人心里,此事竟历久弥新,愈加难以释怀!」
向晚没有回应,保持了沉默。桥上,二人彼此相对,风道扬笑眯眯的,反而事不关己的向晚皱着眉头,充满忧愁。
直到又过了许久,风道扬才缓缓开口道:「跟我去趟三不归吧。算起来已有四年不曾踏入过这片林子。那晚之事,知晓内情者寥寥无几,我也少有与人提及。既有缘,今日就权当个故事说予你听,你只看作是我在发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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