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交谈
“我接到你呼唤的信号了，年轻的光明执掌者。”
道格很坦然地受了格利高里的礼节。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和萨宁同级的存在：“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格利高里没有说话，那双带着稚气的眼睛迅速地瞄了一眼一旁伫立着的源机体，目光中透着探询。
“这位是‘源’。”
道格略微抬了一下手：“他是我最聪慧的学生，也是我的杰出助手。”
图唐卡门的老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而源机体也立即弯腰行礼，动作优雅流畅，看在别人眼里，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曼纳贵族’！？
与出身下层的道格不同，从出生即开始接受系统教育的格利高里几乎是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个被称作‘源’的学生的与众不同，心里微微一惊——那种隐藏在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和矜持，让他立即就想起了有着‘魔法师中的贵族’之称的特殊群体：曼纳贵族。
所谓的‘曼纳贵族’，据说是从众神之战后就一直存在的一个特殊家族，他们自称是诸神的后裔，极度严格地只在群体内通婚以保证血统的纯净，而他们的魔法天赋也确实相当惊人，几乎每一个人都能轻易成为上位大法师，不过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他们都还严格地教授着古老的礼仪，举手投足之间那种优雅高贵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眼前这位‘源’一样。
能够让极度排外的曼纳贵族做学生，意味着什么？
格利高里微笑着回礼，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握得更紧——意味着图唐卡门如果不是曼纳贵族中的一员，那就是比曼纳贵族中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强大！自己准备借助这股强大的力量的愿望，是否有些欠缺考虑？
一时之间无数思绪纷纷涌来，格利高里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这边，‘强大’的图唐卡门看着阴险小屁孩突然发呆的脸，不耐地皱起了眉头。他可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正在一步步地走进误区——自幼被抛弃的利纳克斯自己出身不好，为了不给洛娜赛黛丝丢人，曾经拿出学习魔法一样的力气系统研究了大量的礼仪，而在制造源机体的时候，这些数据都被他作为资料一古脑输入了它的系统内，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都能展示出高贵姿态的特别产品。
“光明的执掌者，”
皱着眉头的道格最终还是出声打破了室内奇异的气氛，严肃的面孔朝向格利高里：“你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效劳的吗？”
苍老的声音入耳，格利高里马上惊醒过来，恭谨地再次弯下腰去、也借机调整脸上的表情：“是的，图唐卡门大师，我确实有一些事情无法解决，希望得到您的指点。”
既然已经把他找来，想要更改也来不及，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稳妥一些吧。
“萨宁的光辉照耀万物，一切的困难都将如黑夜般终将被驱逐。”
道格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图唐卡门的老脸上表情坚定而真挚。研究了多本有关宗教的书籍之后，现在的他扮演起这个角色来是更加的驾轻就熟：“不过，作为萨宁的追随者，我们也应该为此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请说吧，孩子，我在听着。”
“是这样的，图唐卡门大师。”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门：“自从莱特帝国皇帝阿纳古二世被‘刺杀’之后，莱特统治阶级的高层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快速地抬头瞄了一眼图唐卡门，后者苍老的脸孔却丝毫没有变化。
“很多议员认为年轻有为的三皇子索普曼迪斯比信奉铁腕统治的帝国皇储斯柏德蒙更适合接任帝国皇帝这一位置，因而提出了议案……然而索普曼迪斯似乎因为阿纳古二世的死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一时冲动在议会发表了演说，公开宣布放弃继承权……”
当初正是这个图唐卡门提出的建议要把索普曼迪斯推上皇位，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不知他有什么建议？
格利高里心中思索着，脸上完美地展现着为难的表情，稚气的脸孔皱成一团：“我太年轻了，面对这样的事情竟然手足无措，只好将您请来——图唐卡门大师，请用您的睿智指点迷茫的我、帮助我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吧！”
“不要迷茫，孩子！萨宁永远会给我们指出正确的道路！”
道格觉得自己还真有演出方面的天赋，很多话根本是下意识地涌出来的，仿佛他真的就是图唐卡门一样自然而然：“萨宁的爱广博无私、绝不会容忍他的信徒被残暴的‘暴君’压迫！光辉的追随者们随时都准备着为了自由而战！”
“请原谅我的迷茫和犹豫……“
‘暴君’这个词一出口，格利高里就稍微放下了心，看来图唐卡门是铁了心要把索普曼迪斯推上皇位了：“索普曼迪斯是我的属下，也是我的朋友，然而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我，却时刻在众人的注视下，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连安慰他也无法做到——”
“你不必自责，孩子。”
道格的语气柔和起来，暗中却翘起了嘴角。小屁孩话里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位置过于瞩目了，有一点小动作就会被人发现，没办法出手’：“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你足够支撑起那巨大的责任之前，我们这些老家伙将在需要时毫不犹豫地奉献自己的力量！”
“图唐卡门大师……”
格利高里稚气的脸上只剩下了感动：“非常感谢您！您的帮助我会永远记住的！”
“哔——探测完毕，发现高度能量反应三例，普通能量反应七例，环境综合危险程度，高。”
源机体此时通过头冠中的通讯装置传来了大范围探测的结果：“本机建议，时刻保持防御。”
……你这不是废话么。
道格瞄了一眼身旁的源机体。不过，说起‘普通能量反应’，他倒是想起了让他临时起意提前来此的目标，他的前任雇主、帝国议长西沃尔@卡贝支。
“议会方面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不得不向他们施加一些压力了。”道格谨慎地措着辞。他一个街头出身的打手，政治方面经验基本为零，头脑再怎么聪明也弥补不了这种差距，只能靠着平时的道听途说来含含糊糊地说上几句：“也许我应该去拜访一下卡贝支议长，好好地和他磋商磋商……”
听到‘议长’这个词，格利高里细细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一瞬间脑海里转过了无数想法，数秒钟之后，终于决定就在这里把西沃尔介绍给图唐卡门——反正自己今天在西沃尔面前不恰当的演出已经把自身陷入窘境，情况不会再坏了。
“真巧，西沃尔@卡贝支议长现在正好在我这里。”
少年的脸上露出‘真巧’的神色，“图唐卡门大师现在就要见他吗？”
“唔……”
道格假装沉吟了一下，露出个若有所觉的表情，像是政治经验老到的人从对手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在这里？一个马尼拉奇的信徒……到圣堂来做什么？”
“似乎是想和长老会接触一下。”
格利高里恭谨地回答。
“长老会？”
道格这下子真的来兴趣了。皇位正空着的时候，帝国的议长却深夜乔装跑来、要求见光辉神教的长老？恐怕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吧？换了以前，只要他把这条消息往外一卖……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格利高里还在垂手肃立，恭谨地等待着图唐卡门从沉思中醒来。
“既然他来了……那我就去会见一下这位有名的人物吧。”
道格又假装沉吟了数秒钟之后才开口。
“是，请跟我来。”
格利高里此时表现得就像是个恭顺的学徒，挺直了少年那单薄的身躯，转身向着西沃尔正在等待的房间走去。道格和源机体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沉默。
……
……
“卡贝支阁下，让你久等了。”
格利高里稚气的声音响起时，西沃尔@卡贝支正眯着肿眼泡不知在想什么，可能是臃肿的身材感到拘束，一身不怎么合身的平民装束扣子都解了开来，配合着他那满脸油光和圆圆的脑袋，形象非常滑稽可笑。
不过道格并没有心思去在意他的穿着，那段在议长府上做随从的日子让他早已深刻地了解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丝毫也不敢小瞧。
“那里那里，是我冒昧了才对！突然跑来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哈哈……这位是？”
打了个哈哈之后，西沃尔的目光落到了道格的身上，随后那双肿眼泡不受控制地猛地往下一滑，死死定在了那身华丽的法袍上，胖脸上两个鼻孔撑得老大，连离得很远的道格都感觉到了一阵阵微风。
“这位强大的法师是？……”
他说话的速度稍快了一点，然而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镇静，创造了看见这法袍后恢复神智的最快记录，甚至比菲菲安的爷爷还要迅速，令道格更加警惕了。
“这位是萨宁忠诚的追随者、伟大的魔法师图唐卡门阁下。”
格利高里上前一步，恭敬地为两人做介绍：“图唐卡门老师，这位就是莱特帝国议会的议长、也是莱特帝国最成功的商人，西沃尔@卡贝支大人！”
“哈哈，见到您真是很荣幸啊，图唐卡门阁下！”
西沃尔胖脸上肥肉一阵抖动，笑呵呵地凑上来行了个很不符合他身份的大礼：“即使是像我这样丝毫不懂魔法的人，也能感觉到您的强大呢，在您的力量和智慧面前提什么‘议长’根本是让我羞愧嘛，还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商人来对待才好……哈哈，对对，就是商人！”
“您实在是太谦逊了，卡贝支大人。”
图唐卡门的老脸不动声色地微笑，“莱特帝国在您和阿纳古二世皇帝陛下的共同努力下，比过去任何时期都要繁荣强盛，将来的学者们肯定要把你的名字写入历史，能见到您这样一位雄才大略的人物，实在是我的荣幸才对！”
“唉，那都是皇帝陛下的功劳，可惜……”
西沃尔转眼间就换上了哀伤的表情，用那条擦汗的手绢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命运永远不允许‘完美’存在啊……真是令人悲痛！”
悲痛个屁……我看阿纳古二世死了之后最高兴的人就是你才对！
道格的嘴角微动，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表面上当然要说许多安慰的废话。
“卡贝支议长大人，”格利高里此时突然开口：“图唐卡门大师是萨宁忠诚的信徒，有着广博的知识，在教派中也有着超然的地位，实际上连我也要经常请求他的指点、听从他的吩咐……”
“哦？”
西沃尔的肿眼泡眨了一下，胖脸上又换成了客套的笑容 ：“那我以后也要经常拜访一下大师了，您可不要嫌弃我一身金币的臭味啊，哈哈，哈哈！”
格利高里稚气的脸依旧保持着微笑，眼神却微微顿了一下。他刚才已经明确地指出图唐卡门在光辉神教内的地位在自己之上，这个肥胖的异教徒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道格看着西沃尔笑得殷勤、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脸孔，心里则是一阵警惕。说起背后下刀杀人，他在这三人里面绝对是最擅长的，但是玩起勾心斗角的政治游戏，他就连和格利高里比起来都差着老远——这全靠经验的积累，不是头脑能弥补的。
不过，在这个帝位空悬的时候，能劳动帝国议长乔装打扮来一趟的事情，还是比较容易猜中的。
“卡贝支大人真是个谦和的人啊！”
道格胡乱夸了一句，决定还是直接一点好，起码能避免暴露自己政治经验不足的缺点：“对了，新皇的登基典礼什么时候举行？”
暗中一个指令过去，源机体优雅地轻轻挥手，一张古朴沉重的椅子就无声无息地移动了过来，恰到好处地停在图唐卡门的身后，让他行云流水地坐了下来
“这个……”
西沃尔脸上出现了为难的表情，拿出手绢擦了擦胖脸上的油汗：“新皇的继位需要获得议会半数成员的同意才行，但是现在嘛，似乎有些不同的声音……”
“哦？”
图唐卡门的老脸上出现了诧异的表情，“阿纳古二世也不算年轻人了，居然没有立皇储？”
“啊，这个，皇帝——先皇陛下殚精竭虑，每天都为了帝国的事物繁忙，再加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方面确实就没有重视，没想到突然之间就……唉，”
西沃尔脸上又出现了哀伤的表情，手绢的目标再次变成了眼睛。
听了他的话，道格的兴趣一下子被挑了起来——虽然阿纳古二世确实没有签署册立皇储的文件，但是第二皇子斯柏德蒙早就已经是公认的皇储，莱特帝国三岁小孩也知道帝国的下任皇帝是斯柏德蒙——但是现在西沃尔作为一国议长居然说出‘阿纳古二世并没有正式立储’的话来，似乎并不支持第二皇子的样子？
“这么一来，议会的诸位可就要辛苦了……”
图唐卡门缓慢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却是谁也没有回应，居然就这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阿纳古二世确实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片刻之后，还是格利高里率先打破了沉默，稚嫩的少年声线有些低沉：“不但在朝政上，在家庭上也是……他和上任圣女的爱情故事被吟游诗人到处传诵，而他们爱情的结晶、我的朋友索普曼迪斯，同样被教育成了一个杰出的领导者，在圣堂武士之中有着很高的威信——”
“可不是嘛，”
西沃尔似乎毫无所觉地接上了话，一副唏嘘的样子，“索普曼迪斯确实是个优秀的男孩，他在议会发表声明的时候，我几乎都忍不住要扑上去给他拖下来——但是议会是神圣的地方，我这个议长更是要第一个维护它的神圣职责不受侵犯，只能痛苦地看着他……唉！”
他不停地微微摇头，肿眼泡的眼皮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眸，谁也无法猜出他真实的想法：“法律就是法律……即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我也必须要承认索普曼迪斯皇子的声明获得议会通过，再也无法更改了……唉，真是个感情丰富的好孩子呀！”
随着他的话，格利高里稚气的脸上表情没什么改变，脸色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苍白；道格则缓缓地坐直了身躯，双目之中寒光一闪——
不是第二，也不是第三——西沃尔@卡贝支，原来竟是想把皇长子雷瑟埃、那个每日醉心于画油画的废物‘艺术家’推上莱特帝国皇室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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