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前
“我选择信任。”徐闻淡淡地说。他这一回没有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反正都是碰运气。
“你……”
另一边,项南星却是紧张得还没计算就开口。谁都看得出他差点就要把脑子里计算得出结果拿来套,好在最终悬崖勒马,赶紧开始算了起来。
他设计的算法本就比较复杂,往回算更是不容易,此时再加上精神紧张的缘故更是连续算错了几次,就差脑子没打结了。这一圈把他自己都弄乱了,以至于最后将结果重新算出来的时候,项南星一时间竟回想不起自己刚刚宣告的是什么图案。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好在他为以防万一用脚尖划下的记号还在。一道横杠,这代表着他刚才说出的是“文字”。而徐闻则对这个宣告表示信任。
他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回答错误。”
打开手,底下确实是“人头”图案。于是这一回合项南星再次在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下获胜。算起刚刚过去的这四局,累计四次在一半机会下获胜,他等于是完成了一件概率上仅仅只有百分之六的事情,简直是神一样的运气。
他不禁闭起眼睛仰头朝天,这个必须要感谢上苍眷顾。
“运气真好。”连徐闻都不得不承认。只是他立刻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好运气能陪你多久呢?赌场里每天都在上演着那些仗着手气旺而不断加注,最终反倒输得血本无归的例子,数量还不少吧。”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项南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再次睁开眼时,他全身上下的气质再度改变,仿佛换了一个人。
刚刚他或是狂躁或是萎靡,情绪大多外露却毫无根基,然而此时,他的精神却犹如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这是真正的他,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我不会再靠运气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正面击溃你。”
徐闻笑了。是冷笑。
“外表气势满分。”他说,“可是随随便便就说出一些明知做不到的宣言,只会反过来暴露内在的空虚哦。”
他在手里把玩着硬币,却不急着抛出。项南星的视线有时落在他的手上,有时落在他的脸上,两人于是就对视,彼此都不避讳。
按照“翻倍下注”的算法,此时徐闻扔硬币的这一局将会决定四千零九十六个筹码的去向,而随后项南星的那一局则是一口气将这个标准提升到了八千一百九十二。项南星目前净赚的筹码数是三千多,假如赢下这两局的话将会获胜,徐闻再没有第二次抛起硬币的机会。
这样算起来,被逼到背水境地的人应该是徐闻才对,然而在旁观者看来却很容易产生截然相反的错觉。此时徐闻把玩硬币的姿态相当轻松,偶尔看着硬币若有所思,却也感觉不到任何紧张感。反而是对面的项南星额头微微冒汗,情绪终究难以控制。
选在这一局开始决胜负,是发现联手作战失败后不久定下来的策略。
回想起来,在那一局里项南星并非没有注意到对方手背微微弓起的小动作。在进入状态之后,他其实一直都在无意识间保持着对徐闻身上每一个细节的观察,只不过当时已经有了思维定势的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情报。但在随后的一局里,看着徐闻再次做出这个动作,他的记忆又复苏了。
他看到了两次之间的微妙区别,却不是在手背上。那里确实毫无破绽,然而在真正做这个动作时,徐闻的肩膀会动。
那是一个微妙的像是轻轻挣开衣服束缚的动作,项南星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必然,好在他有南宫茜的远程协助在。在这之后的每一局里,他虽然改用数叶子奇偶数之类的方式来随机决定自己要报出的答案,但心里一直都记着南宫茜发给他的信号内容。他用这个信号与徐闻手里硬币的最终状态对比之后确定了,这个肩膀上额外的小动作确实是在他真正翻转硬币的时候才会出现。
然而就算发现了这一点,使用的时机却很微妙。之前徐闻识破联手作战时的反应速度实在太快了,项南星回顾自己经历过的所有游戏,即使是堪称最强的梁京墨,在看破别人策略时也从来没有这么快速的反应。项南星的出招几乎是刚刚开始奏效就被掐断,他可以想象,一旦自己开始利用肩膀的这个破绽辅助判断,徐闻说不定只要一回合就可以察觉。
到那个时候,他就会连这唯一的机会都失掉了。
所以他只能等,等待着赌注变大,等着最适合使出这一着的时机。单靠第十三局虽然不足以一击制胜,但如果能够确保赢下,在配合随后由他扔硬币的第十四局里双方各占一半的机会,获胜概率比起两局都靠运气的情况要高出一倍。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徐闻的动作,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手。扔起,接住硬币,盖在手背,打开手查看。这一系列的动作和他第一回合所做的毫无差别,即便明知有南宫茜在远处窥视,他查看硬币图案的动作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项南星心想如果自己只是个在一旁观赏比赛的看客,此时恐怕都要为这样惊人的稳定性而大叫一声好。
“文字。”徐闻说。
而在一秒钟之前,项南星接收到远处南宫茜传来的灯光信号,是“人头。”
他看着徐闻的手背,表现出一副用心观察着对方手势的模样,在某个时刻却忽然不经意地将视线扫过了他的肩膀。挣脱衣服的小特征出现了,徐闻这一次翻转硬币的动作,是真的。
底下的硬币图案,此时已经是“文字”了。
绵延几局的忍耐和观察,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项南星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选择信……任。”
就在最后一个字即将说出口的瞬间,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大脑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说完,然而身体却是来不及反应,只凭着惯性发出了最后一个音节。
在下一秒,项南星忽然通体发寒。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徐闻的眼睛,后者的脸上正流露出那种让人心虚的笑意。
几局之前,当徐闻第一次靠着翻转硬币获胜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有类似的表情。这是这个家伙为数不多的发自真心的情感流露,偏偏只有在这种时候,项南星才可以看到。
其他时候,当项南星望向那双眼睛时,他看到的只有浓郁得有如实质的黑色屏障。所以他才转而观察动作,搜寻每一个可以提供哪怕一点情报的细节。然而这一刻他忽然在想,这个家伙可以将情绪和身体控制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还会有那样的一个小破绽?
是他自己都没留意到,还是说……
无需徐闻确认,他自己已经想到了答案。
“正确答案是‘质疑’。”项南星怔怔地说,“最后一下时,你只是假装翻转了。”
“对。”
“你肩膀的那个动作,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第一次只是因为刚好有点痒,自己动了一下,但有趣的是,我发现你注意到了。”
“所以你每回合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就为了让我误以为这里面有机可乘。”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细节。”
徐闻笑了,“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你的身上有着非常惊人的观察本能,如果善加磨砺的话,说不定某一天达到不下于我的地步。”
“可惜对还没学会用刀的小孩来说,手中的东西越是锋利,越容易划伤自己。”他摇了摇头,“这一回,翻转的动作是假的。所以你猜错了。”
他打开手掌,展示其下“人头”的图案。
自行展示显然不那么符合规则,因为主持人必须确保玩家在展示的同时不会自己偷偷移动硬币。然而这一次,沈灵霜甚至都忘了这一点。她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严峻。
输掉这一轮不仅意味着失去四千个筹码,更是代表了项南星最后的杀手锏也失效。光是看着后者的表情她也知道,除了用那个繁复的算式确保自己的回合不会被看穿以外,项南星手头已经没有别的牌可以打了。
剩下的只能靠赌运,然而已经四次获胜的他还会延续刚才那不可思议的幸运吗?更别说想赌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决定胜负的关键场次,人的精神只会更加集中,求生欲望会自发地将每一点一滴的情报塞入大脑。项南星是否还能用算式冲淡第一眼看到的图案?而轮到徐闻扔硬币的时候,他又是否能克制自己观察对方的强烈愿望?
项南星深吸一口气。无言地拿过硬币,准备开始自己的这一回合。下一回合的话他不敢保证,但至少这一回合,他确定自己苦苦思索出来的算法足够抹消掉第一眼图案给自己留下的印象。
然而噩梦还未结束。
“我知道你的算法。”徐闻忽然说。
项南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必这么意外吧。既然要确保最后能用逆运算推导出最初的那个因子,还要控制在可以心算的范围内,意味着你的做法只能是借助之前每一局的结果来做一个二进制运算。”徐闻淡淡地说,“算式多复杂都可以通过结果倒推出来,你连续四局取得了幸运的结果,但唯一倒霉的是,在你扔出硬币的两局里出现了两个不同的图案。这样一来原本需要三局才能确定的公式,只要这两局就够了。”
徐闻笑了笑:“需要我说出来给你核对一下吗?”
他念出了一系列的计算方法,每吐出一个字,项南星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那个硬币还攥在他的手里,他迟迟不愿将硬币抛起。
他的手开始还在抖,后面却渐渐稳定下来。游戏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反击手法都被封死,怎么看都几乎已经到了绝境。然而项南星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难过,反而忽然感觉有些好笑。这份奇妙的心绪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既然都推导出来了,为什么不干脆等到我做出来了再识破?就像你刚刚做的这样。”
“因为我反正都会赢。”徐闻敛起了笑容。
“推出算式后我就明白了。这一局比之前任何一局都更关键,光靠这套算法的复杂度不足以将最初的图案从你的印象中抹去。你以为你可以,但我知道,你办不到。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他说,“而你一旦想了,我就一定能看到。”
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就那样化作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听者的心头。在场的另外三人久久不能言语。过了一会,秋半夏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灵霜妹子,先继续说完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她说,“你说他放在主持人里也是顶尖级别,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看着徐闻,像是在告诉旁边的人,也像是自言自语的感慨。
“因为这位本来就是主持人啊。第四位的,‘深渊’徐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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