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远近
“你要走了?”
项南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你不是刚在这边安定下来吗?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工作,生活也开始规律起来,最近甚至还开始跟我聊起你的课程安排和重点关注的那几个学生。我还以为你对安定的教学工作开始产生兴趣了呢?”
梁京墨点了点头:“我对教学这事有了点兴趣是不假,但我说要走,也是认真的。”
项南星皱着眉疑惑地盯着梁京墨看了一会,忽然笑了。
“既然这样,就祝你一路顺风了。”他伸出手,拍了拍梁京墨的肩膀。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梁京墨也笑了,“换做是别人,这时候肯定要问东问西。问原因的,问去向的,非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可。你就干脆多了。”
项南星耸耸肩:“我确实很好奇啊,只不过也知道这一切全取决于你:如果你打算跟我说的话,问不问我都一样能知道。否则的话,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不过好在是你,所以我不用为这种事情太过操心。”
他看着梁京墨笑道:“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一定有你的道理,去做就是了。”
“你这说得我都不舍得走了。”梁京墨笑嘻嘻地说。他在地板上盘腿坐下,同时拍了拍旁边的地板,示意项南星坐到旁边。两人面对着墙上一整排的西方名画,恍惚间似乎有种身在异国他乡的错觉。
“如果是放在几年前,让我看到这样满墙的异国风情,我大概会自然而然地生出远行的冲动,因为那时候我只想见识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变得更强。”梁京墨看着画作,嘴角带笑,“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对安定的教学工作产生兴趣了。研究学术问题很有趣,跟爱偷懒的学生斗智斗勇也很有趣,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构筑自己的一片天地,很有趣。”
“但你还是要走。”项南星说,“喂,可别跟我说什么‘因为太过安逸所以感觉自己变弱’之类的屁话啊。你敢说出口我就真的敢揍你。”
“就你现在这身体还打不过我吧。”梁京墨笑道,“放心,就算这是那样我也不会介意,弱就弱吧。我只是,只是……”
他罕见地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只是顺应某人的愿望,打算换个地方教书,顺便让自己的安定生活变得更加完整一些,仅此而已。”
项南星若有所思:“我听说西凤打算在国都那里弄个国际性的大学,最近正在筹备阶段,招兵买马……”
梁京墨抿着嘴点了点头。
“所以是谁啊?我知道了!是‘黑猫’小姐,对不对?”
看到梁京墨再次点了点头,项南星坏笑着狠狠冲他肩膀捶了一拳:“可以啊你,居然不声不响地解决了人生大事!这个理由我接受,太接受了!”
然而一阵激动过后,他细想之下却有些疑惑,絮絮叨叨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恋爱谈得也太秘密了吧。远距离就不说了,我跟你经常混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也没发现你跟她有联系,而且就我观察,你之前也明显不是那种热恋中的状态嘛,我几乎都想过把我们班那个年轻貌美的辅导员介绍给你了。”
“恋爱啊。”梁京墨撇嘴,“还没正式谈呢。”
“什么情况!”
“她不是在当外交官么,这几天随团过来,昨天到这来跟我见了一面,就在这个展厅里。”梁京墨说,“那家伙也是快人快语,上来就跟我说了那边筹建学校的事,让我移民过去。”
“于是你答应了?”
“当然不会让她太容易。我跟她直说了,除非她辞了外交官这种满世界飞的工作,留在我身边,那样我就过去。她说接受,所以我就也答应了。”
“她接受了?”
“接受了。不过我猜她应该一早料到我的反应,早就做好辞职准备了。‘一起生活也算是一种冒险’——这是她的原话,很有她一贯风范,对吧。”
“不是,等等,等等。”项南星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你这话其实算是求婚吧?这就求婚了?一年没见上两次的人,刚见面没说几句就求婚了?连点铺垫都不用了?”
“孩子,这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了。”梁京墨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她可是生死相托过的战友啊,早就心灵相通了。就连这样诉诸语言的过程也只是一种小情趣罢了,我哪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她又怎么猜不到我会怎么回答呢。”
“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先恭喜你们,再祝你一路顺风吧……”
项南星只觉得一阵无语,然而回过头细想,他又忽然感觉到一丝不爽。
“等等,你要说生死相托的战友,那我们也算吧?”他怒道,“那你今天兜的这一大圈又是为了什么?一个谜题接一个谜题的,跟在我后面把我像遛猴似的绕图书馆跑了一周,最后才在这里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一到我这边就不是‘想说什么直接说’了?”
“因为这个房间没人来,环境安静好说话?”
“你这是疑问句的语调吧!”
“那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放心你吧。”
梁京墨微笑地看着项南星,目光里没有往日的狡黠,只有真诚而柔软的情绪。“我不会后悔离开这里去西凤的决定,但老实说,我感到不放心。”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说来好笑啊,你原本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人,有熟悉的老师,熟悉的朋友,现在还有南宫小姐照顾,我才是那个在这里短暂居留的过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担心在我走后,你会不会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是鲁莽行事,又被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件里——虽然本来就是我把你卷进去的,担这种心真有点好笑了。”
“所以你制作了这些谜题,是为了测试我现在的能力啊……”
“看到你这么干净利落地把问题解决掉,我感觉安心多了。”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雏鸟早已离巢,是我自己老是停留在旧日的印象里啊。看来就算没有我在,你也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家伙。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非常放心地去新的大学赴任了。”
“不过,我还是会想念你的。”他认真地说。
项南星抿着嘴看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说:“其实被人测试这事挺让人不爽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反而生不出气来。”
他再次摇摇头,苦涩地一笑。
“甚至觉得有点难过……哈。”
项南星站起身,站在挂满画作的墙壁前面,用后背对着梁京墨。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头也稍稍向上仰起,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在他身后,梁京墨低着头坐了一会,忽然飞快地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当他放下手时,那脸上再次挂上了平日那种狡黠的笑容。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去,他是否会注意到藏在这里的另一个秘密呢?
他好奇地想着,将目光投向了项南星面前正对着的那一幅画。而恰恰就在同一时刻,仰起头的项南星也注意到了这东西的存在。
“梁京墨,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鼻音,语调却已经变得冷静。在他身后,梁京墨仿佛未卜先知般地接上了他的话:“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跟你说,对吧?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你刚才回答我的时候,用的是问句。”项南星说,“我可以把这也视为一种提示吗?”
“对应什么的提示呀?”梁京墨摊开手,“我出的谜题,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项南星沉吟片刻,点点头。
“你的这句话也是提示。换句话说,这是另一个人留下的谜题。”
他仔细端详起自己眼前的那幅画。画里面有一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个圆形的梳妆镜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但如果退后两步再眯起眼看的话,这个梳妆镜的形状竟有些像是人的头骨,而女人的头和她在镜子里的头刚好化作骷髅的两个眼洞,中间的阴影变成鼻子的孔,而梳妆台上那一排化妆品和桌布就像是骷髅的牙齿和下巴。
这是一种叫做“图形失真”的技艺,相传是由达·芬奇最早使用。项南星曾在一部剧集里见过这幅画像,过后查过资料,知道它的名字叫《皆为虚荣》,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画作。
由于和它放在一排的画作都是色彩斑斓的现代画,这幅老朴的黑白画在里面显得就很突兀。项南星之前心思全在梁京墨的事情上,一眼扫过也没有留意,最多只是觉得视野里似乎有点怪怪的东西。刚才他对着画作整理心情,无意中一看立刻发现问题所在,再想一想,就明白这绝不应该是展厅的布置风格。
他走上前去,将画布边缘轻轻一揭,露出底下另一幅画的一角,再一拉,整幅画布都被他拿下来了。果然,这幅《皆为虚荣》是被图书馆以外的人挂上去的。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谜题么……”项南星看着手中的画作,自言自语。
被它遮住的是一幅现代画,和周围风格统一,看上去平平无奇,因此真正的线索就是《皆为虚荣》这幅画本身。项南星回想起梁京墨之前的言语和举动,那些看似平常的对话,此时看来都像是某种语带双关的提示。
布置这幅画的人是谁?
这幅画想表达什么?
而梁京墨,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共犯角色?
项南星看着镜子里女子的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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