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后
夜幕被东方的白徐徐点燃,天已微亮。走廊尽头那扇紧闭了大半夜的房门终于打开,梁京墨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出。清晨的阳光斜斜洒在他的脸上,却映出了眉宇间疲惫的神色。
“这几句话聊得可真久啊。”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背后响起。
原本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刚刚走出的房间里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在,这个说话的人简直就像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的空白地带,身手快得匪夷所思。然而梁京墨却对此没有半点惊讶。他只是懒懒地转过头看了说话者一眼,随后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讲道理,这笔账不能算我头上,非要讲故事给我听的可是贵主母啊。”
“就当是吧。”来人点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稍一接触便各自移开,脸上不约而同挂起了礼貌的笑容。借着电光石火般的视线交会,他们各自的脑子飞快推测起对方的情况,一个想知道对方在这一夜里到底从夫人处听到了多少事情,另一方则在揣测,对方是否能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对话?
诸如此类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些许疑虑毕竟不足以动摇双方的同盟关系。梁京墨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家主大人,言归正传——那边答复如何?”
如他所言,这个鬼魅般现身的高手就是南宫家最新一任家主,南宫望。在刚入夜前他出发前往白苏的所在地,代表这边的联合势力与对方商谈一个方案。这种深入敌阵的事情固然危险,不过众人中只有他可以在敌阵中自由出入,于是这危险度极高的任务也是非他莫属了。
此时南宫望既然能完好无损回到这里,至少说明这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凶险。于是他也就跳过其余问题,直奔主题了。
“和你猜想的一样,刚说完就爽快答应了,连谈点条件的意思都没有。”南宫望笑了笑,“对方也是急不可耐啊,姜氏兄妹的存在如鲠在喉,限制了他借皇室威望经营势力的上限,而你这边却只会越来越强,一天比一天更难对付。我要是他的话,也会希望在双方实力还有明显差距的时候动手,把麻烦一次性扫除掉。”
“你说‘实力还有明显差距的时候’?”梁京墨说,“我还以为在与姜凉合作之后,双方至少牌面上差不多对等了呢。谋士和皇室算是一一兑子,但那边可没有南宫家这种强援。”
“最后一句我就当恭维收下了。”南宫望说,“我原本也以为会这样,但实际见到白苏时才发现他从容得很,根本还留有余力,说不定正藏着关键时刻足以一锤定音的后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他轻松地笑了笑:“事情的发展已经如你所愿,没什么好挑剔了。时间确定在今天下午五点,地点还是上一次举办窃国战的那家酒店,随从的问题我会处理,剩下的就只有你们面对面分出胜负。不管对方藏起了什么底牌,你的工作就是拆穿它,然后干掉他。”
他上下打量着梁京墨,又皱起了眉:“不过,看上去你的状态不算太好啊。”
“这都要归功于你那个热爱讲故事的老妈啊,原本计划的补觉都省了。”
梁京墨苦笑。不用南宫望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状态很差,这可不光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南宫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
一直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梁京墨才迈开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这一回他只走出了十来步便又猛地停住,而后苦笑地看着在岔路转角突然现身的那个人。
“你们主持人都喜欢玩这种突然出现的把戏吗?”梁京墨作势拍拍胸口,无奈地说,“好吧,我承认我被吓到了。这样你满意啦?”
“没有吓你的意思,我已经站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来人耸耸肩。
“那你来这里又有何贵干呢,‘深渊’主持人?”
面对梁京墨戒备的目光,“深渊”徐闻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别的意思,就想着来看看你。”他说,“看完了,我走了。”
他转过身,悠然摆动手臂,背后却传来梁京墨的声音:“等等。”
后者冷冷地看着他的背:“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看到你不想让南宫望知道的那部分呀。”徐闻转过身来,“你认为南宫夫人告诉你的那些事情南宫望未必就不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他都要看过你的反应才能确定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从这个角度说,你已经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他虽然看出你的低落,却又同时判断这情绪不足以影响大局,这才选择继续留在你的船上。”
“这话说得,简直就像你知道南宫夫人说了什么似的。”梁京墨冷笑。然而看到徐闻的表情,他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我当然知道啊。”
徐闻也在笑:“十年前那件事从主持人角度来说算不上光彩,也因为某人的需要一直被掩盖着,但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虽然在卷宗里关于这事件记述得语焉不详,但只要知道主要人物,再一一对号入座,即便是我这种局外人都能大致拼凑出当时的情况。”
“事件的导火索,是时任天京市警察局刑警大队长项云的宝贝儿子被人绑架一事。作为探案高手的她很快查到线索,并一路追踪着绑架者进入了西凤境内,而后与主持人发生正面冲突。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化名‘修罗女’的神秘女子,她身手超凡,出手狠辣,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就是南宫夫人了。”
“两人都是女中豪杰,哪怕面对众多的精英主持人也毫不退却。按记录推断,当时是黄老亲自下令绑架还是小孩的项南星,他的真实目标是引出不见踪影的孟川柏,却没想为西凤引来了两个棘手的煞星。为了以最小的伤亡尽快解决问题,黄老亲自上阵,以押上性命的方式与项云立下赌约,用西凤传统的对决形式来分出胜负。项云接下了挑战,最终战败。虽然没有任何一份记录保留了当时的对决过程,在场观战的寥寥数人也对此绝口不提,但过后流出的零星传言来看,那应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面对当时的‘第一位’仍不落下风的项云虽然输了,却赢得了在场其他人的尊重。”
“只不过,项云的落败也就意味着她和项南星的死。这一点我认为那时的她已有觉悟,但这时才赶到现场的孟川柏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老师当然无法接受……”梁京墨喃喃说道。
“孟川柏终究晚了一步,当他到达时一切已成定局。虽然名义上是‘第二位’,但他实质上已经是当时最强的主持人,加上黄老也非十足状态,他完全有能力撕毁赌约,带上妻儿突围而去。只是长久形成的观念却阻止了他迈出这一步,令他陷入迟疑。项云看出他的矛盾心情,于是遵从赌约自尽,却将儿子托付给他。”徐闻顿了一下,“当然,这部分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要问当时在场的南宫夫人,不过我猜,她跟你说的版本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看到梁京墨的反应,他叹了一口气:“果然。”
“世间安得两全法,再强的人也逃不出这片天地。”他叹道,“项云不愧是当机立断的奇女子。她以自己的性命消除了孟川柏的隐忧,又用这份负罪感驱使他为救儿子不顾一切,一切水到渠成。只是她低估了孟川柏对她的用情之深。在她死后,孟川柏不仅立刻就从对方手中抢回了儿子,更是第一时间直接对黄老及在场的一众主持人发起挑战。这显然是极度愤怒之下的冲动复仇,不顾后果,最多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不,应该说,这就是他要的结局。”
“但这结局是黄老无法承受的。他自己身死不足虑,但如果当时真的开战,西凤的优秀主持人恐怕就要断档好几年了。”徐闻摇摇头,“我不知道黄老在那时候都做了什么,威胁?说服?说不定连搬出师徒情面来恳求这种不顾形象的事情都做了。总之最后孟川柏终于愿意让步,将这一战推迟到十年后。在那之后黄老逐步提拔和锻炼新人,自己也从‘第一位’的宝座上慢慢退下来,为新人让出锻炼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抗这个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强大敌人。”
“只是黄老和你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这一点他直到弟子身死那一刻才明白。”徐闻叹道,“你们都以为孟川柏因为妻子的死要向西凤报复,报复的目标可能是人,可能是游戏制度,甚至可能是西凤表里不一的体制。但其实他最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孟川柏最后的结局在那时候就已经写下了,剩余的日子,不过是通往结局的一段岔路……”
“够了。”
梁京墨铁青着脸打断了徐闻接下去的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再次翻腾的心情。
“就算我知道,现在也不是去想的时候。”他说,“这一战已经开始了,一切只能向前。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那些上了贼船的同伴,我也必须要赢。”
“你呢,徐先生?”他问道,“我记得你说会留下来的,是吧?”
“梁先生。”徐闻微笑着说,“你觉得你这艘船上还有我想要的宝藏吗?”
梁京墨深深地看着他。这一回他不再避讳对方那可以穿透人心的视线,而是直截了当地与他对视,仿佛要从那深渊般的瞳孔中找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他想起徐闻曾经说过,无所谓在这片乱世里谁胜谁负,他只想见识一场最精彩的对决。
这样一想,答案呼之欲出。
“说的也是啊。”梁京墨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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