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关而出
“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少年说。他低着头坐在台阶边上,把脸埋进缩起的膝盖中间。
“怎么会,很精彩的逆转取胜啊。”
少女皱着眉,小心地组织着词句:“最后还是打开门了,这就是你的胜利啊!”
“不,你不理解。”少年说。他抬起头茫然望向房间里面,那里倒着几具尸体。穿着黑西服的工作人员刚刚进入,正要开始清理现场的痕迹。
“你不理解。”他重复了一遍,摇摇头,“我们都是输家。彻头彻尾的。”
少女看着他黯然的脸,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怜惜。她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说些暖心的话,却在将触及时停住了。她想不出来。
毕竟,她从小就做这种夺人性命的勾当,至今大概也麻木了吧。
那只晶莹如玉的小手最后只好落在身边那齐腰高的组合枪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目镜。隔了好久,少女才勉强找到了一句算是安慰的话。
“至少,我们都活下来了。”她说,“这是你的功劳。”
少年沉默着。几秒之后,他开口。
“是我杀了他们。”
让时间稍稍回转,来到十几分钟前项南星扣下扳机的那一刻。
只有亲手握过枪的人才会知道它的重量,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它不仅仅只是一块铁,更是承载了对面那条生命的东西。项南星在开枪的一瞬间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的手一直抖动着,难以平息。
在他的面前,克里斯也在颤抖着。刚才那一枪完全是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的,那摩擦带来的灼热感还残留在耳边,几秒钟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了疼痛存在,以及那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的温热液体。
这一枪削去了他耳朵边上的一小块皮肤。伤口附近有块小小的焦黑痕迹,那摩擦产生的瞬间高温仿佛为伤口消了毒,充满讽刺意味的双重伤害。
打空了吗?
并不是。
克里斯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听到身后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声音,而后是两块沉重的铁沿着轨道摩擦,向着两侧分开的声响。金黄色的阳光从那里透了进来,那道通往自由的门打开了。
房间的某处里喷口正在发出嘶嘶的声响,这是规则中一到时间就会放出的毒气,带着一点酸酸的水草般的湿气,然而外面吹进来的风很快将其稀释了。松本诚曾经介绍说,没有人可以在充满那种毒气的环境里存活下来,然而他没有提到的那另外一半是,如果毒气的浓度不足够的话,它所造成的伤害相当有限。
于是两人继续相对站着,彼此都是心事重重。项南星的手缓缓垂下,手指渐渐无力,最后松开。勃朗宁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枪管还烫热着,仿佛在冒着烟。开枪之后,他一直紧紧盯着脚边的空地,目光中却已经没有几分生气,仿佛那一枪已经抽去了他的全部力气。
“为什么?”克里斯同样没有回头去看那门,只是静静地说。
“这才是正确解法。”
项南星的声音和他此时看起来一样无力:“手枪在这个局中的真正用处,是用来射击那个覆盖在开门按钮表面上的防弹玻璃。我们一开始已经调查过了吧,一般的工具是没法打破那种强化玻璃的,得用手枪才有可能,特别是我们手头拿的这种大威力手枪。”
“但结果还是没打破吧,我猜。”克里斯说,“我听不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因为那一枪搞得我脑子里轰鸣,到现在还没停。”
“没打破,不过也够了。”
他抬头看向按钮。此时那个红色的按钮看起来仿佛支离破碎,但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碎掉的只是覆盖在它前面的那一层强化玻璃。号称能够挡下普通子弹的防弹玻璃此时像被一柄极重的大锤迎面敲击过,它深深地凹了下去,表面上裂纹密布,仿佛再来几下就会彻底碎裂掉。如克里斯所说,即使是大威力手枪也没法打破这样的强化玻璃,然而能给它造成凹下去的形变,也就足够了。
这一发子弹的动能一大半用来冲击玻璃,而最后一点则是代替人手,按在了按钮上。于是在倒计时最后一秒的瞬间,开门的机关发动,出口最终向着他们敞开。
“而那几个指示灯,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不对,如果真照着它指引的做法来的话,大概也能破解谜题吧。”项南星长长呼出一口气,复杂的心情让他说不出剩余的话。
克里斯直到此时才慢慢转过身。在这一刻,这个小小的孩子仿佛瞬间长大了许多,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沧桑的表情。他没有急着往出口奔去,而是静静地看。
不是看门,是看向按钮上方的指示灯。如他所料,项南星刚才确实说谎了,此时那五个指示灯里,有四个亮着。
一盏灯对应一条人命。四盏灯。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刚才那一枪为什么不是直接射我?”
他等不到回答,但也不需要回答了。其实回想一下之前松本诚在介绍规则时说过的原话就知道,这个游戏其实从一开始就留出了两条不同的通关路线。
那个主持人曾经两次阐述规则,乍一听说得似乎都一样。但此时仔细回想,其实他两次说的通关方法,完全是两种东西。
“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加我设计的这个游戏,想办法解开谜题,再想办法按下门边上的红色按钮打开房门,然后逃出去。”
“只要让五个指示灯都亮起,玻璃罩就会自己打开。”
他第一次说的是解开谜题,然后“想办法”按下红色按钮打开房门。而第二次说得是让五个指示灯亮起,玻璃罩就会打开。由于他两次叙述的时候说得大多是差不多的内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也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这两件事是一样的。苏霍伊那个“指示灯代表解开的谜题数量”的推测,就是陷入这种错觉的显著表现。
可事实上,他们原本可以让一个灯都不亮起的:先是按照主持人给出的“唯一”提示,破解保险箱的密码;耐心匹配钥匙,合力在更短的时间内找到指定的那一把;而后合力搜索房间,找到钥匙孔并插入;最后拿到手枪,用其打穿玻璃罩或者用射击的冲力按下按钮。
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向着第二条路去了,只是在最后关头才被扳回到正路。
“那么……”
克里斯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然而他忽然停住,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身后依旧一片寂静,没有回答。项南星仿佛在刚才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用语言交流的打算。克里斯转身看去,只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而就是在这时,房间里的扩音设备忽然传出了那个让人不快的声音。
“恭喜各位!”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项南星忽然抬起头望向发声的方向,眼中满满的都是愤怒的火焰。“你在哪里!”他一字一句地说,咬紧了牙关。
然而扩音器那头的松本诚却无视了这个问题,自顾自说了下去。“可以听到现在这段话,说明你们已经成功地破解了谜题,打开了这扇求生之门。在此,我要衷心地恭喜两位……”
他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项南星,克里斯,你们的冷静……还有冷漠,冷血,成功让你们从这个绝境中生还了。恭喜恭喜。”
声音嘎然而止。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克里斯心中却是骇然。站在门边上的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惊慌中却绊在了门框,差点摔倒。扶住门时他刚好看向项南星,却见后者依然保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态,仿佛根本不为所动。
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原本充满愤怒的表情却像是泄了气的球,迅速地失去了原本的魄力,最终更是换成了一副无力与哀伤的神色。
“又是录音……”他听见项南星喃喃自语的声音。
此时克里斯内心的震惊不在他之下。录音,当然是录音。松本诚此时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想要和他们交流的欲望,而且那一句“可以听到现在这段话”也隐隐透露着这些都是预先录好的意思,反正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换做是别人的话也有可能是全程演戏,但松本诚的话,克里斯不觉得他会玩弄这种无聊的把戏。
然而,比起开场时那种神乎其技的预测问答,此时松本诚这段录音在难度上不知提升了多少倍。之前那只是预测玩家可能会提出的问题,这至少还是有迹可循的东西,然而此时经过了整整一个游戏,一小时的时间,人心难测,这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变数何止千百,然而松本诚却能准确地说出他们是两个人通关的,连名字都准确无误。
这个有多难?或许在理论上说,他可以先录好几段录音,再根据通关时亮起的指示灯数量来自动决定播放的录音是哪一段,但这最多也就精确到存活人数,却不能确定存活的人是谁,除非按照排列组合的方式,对每一段录音再分出几个不同的版本。然而以主持人的矜持也不可能做这样复杂的事情。
而纯靠猜的话,这个游戏在通关时可能出现的情况接近半百。松本诚张口就报出两人的名字,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从开始就看到了这个结局。
只是问题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克里斯,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项南星终于开口了,声音干燥得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沙砾。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射杀你。原因有两个,一是我注意到每次人死去到灯亮起都有个小小的时间差,而人从中枪到彻底断气,也有一个时间,于是在当时仅剩几秒的情况下,如果我射杀你,指示灯依然有可能在毒气放出后一段时间才亮起,玻璃罩打开更不知道会不会有延迟。我没有把握撑到那时候。”他顿了一顿,又说,“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杀人。尤其是你。”
克里斯一时间无言以对,憋了好久才说道:“那我得说声谢谢了。”
“还有第二个问题。”项南星闭上了眼睛,“关于这个房间的通关方法,我大概从一开始就隐隐察觉到了。”
克里斯大惊:“一开始!那……”
“一开始只是隐隐察觉,直到赛维遇袭之后才能够确定。我一直留意着指示灯,发现打开保险箱是没有亮,却在赛维断气之后亮起了,在那个时候我确定了,五个指示灯只是用来展示我们死掉了多少人,和谜题没有关系。在那个时候我有机会改变结局的,然而我最终选择了放任事情发展。因为,我还是怕了。”
“怕?”
“你们打算杀了我吧?在离开这里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
克里斯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破绽,然而他此时不自在的表情却还是出卖了他。项南星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小声说道:“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来的路上苏霍伊对叶华布置的那些,我都听到了。平心而论,是很合理的判断,毕竟如果不是赛维赛光这第三方在旁边碍事的话,他们两人早该对我下手了。而在那个时候,赛维死了,赛光也疯了。”
“所以,尽管可以说破这些来换取一个更多人存活的机会,但我还是怕。”
他慢慢蹲下,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深深地插入头发中。
“我知道他们会死,即使不是以现在这样的死法,也会是另外的一种方式,松本诚已经看透了。可是我不敢说。这些人似乎是死在机关底下,但想深一层,其实是我杀了他们。”
他嘶声说:“他看出了每个人的弱点,设计了针对这些的机关,但这里面却没有我的。他知道我会看穿,也猜到我肯定会像现在这样做。”
“苏霍伊他们对我只是潜在的威胁,还未变成现实的敌人,然而之前声称有人未犯我,我不害人的我,却选择了放任他们去死——他用录好的语音指出了这一点,是在嘲笑我啊!”
他的声音嘶哑,到最后几乎听不清。
仿佛从灵魂深处漏出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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