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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回:滹沱


  陆冥之燕齐谐二人站在高处,陆冥之取过千里镜,极目远眺,勉强能看见真定府城上有人在上下忙活着修城墙。

  “先围城罢。”陆冥之将千里镜从眼睛上拿下来,叹道。

  人数优势,他还是有一些的。

  三则攻之,十则围之,兵力大约还到不了十倍,但勉强围困住让人不出来还是不难办到。

  燕齐谐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甚么。

  陆冥之皱了皱眉,没听清,偏过头去问他:“你这是又在嘟囔些甚么?”

  燕齐谐望着那一方,神色不变,道:“你看那边。”

  陆冥之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除却河山还是河山,他开口问道:“那边有甚么?”

  燕齐谐道:“府志载,那河名滹沱河。”他终于转过头来,对着燕齐谐道,“你还记得偏头关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偏头关位于黄河转弯处,河水浑浊滔天,又逢连绵阴雨,险些决堤。而昭军就趁着这个机会,几门红衣齐响,炸开了堤坝。大水淹城,偏头关便成囊中之物。

  大水淹城……

  等等,大水淹城……

  陆冥之迅速就反应了过来,燕齐谐正静静瞧着他,他开口问道:“你是说……挖开滹沱河的堤坝?”

  连日阴雨,大水淹城,果真是很熟悉的做法了。

  燕齐谐道:“是。只不过,这滹沱河的水不如黄河的大,没那么好办罢了。”

  真定府城外水道,西北来源于西北乡大小鸣诸泉水,流向护城河;城东北另有旺泉水;城东南又有插扸河水泉,都与护城河汇通,东南流向滹沱大河。城西南滹沱河水,沙泥浊流,素有小黄河之称。城西南修筑两道土堤,作为护城防备,但遇有山洪暴涨,水患仍然难免,只看史料上所记载的,堤防也是屡屡修治。

  像在偏头关时一般灌城可能做不到,但是造成一次水灾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燕齐谐道:“趁着这几日还落雨,先蓄水,待过个几日,再将堤坝挖开……或者看哪日不落雨了,用红衣炸开也成。”

  这几日实在是雨多,火药皆用油纸包住了,展开一点儿都不敢,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还能再用。

  “想到了就派人去做。”陆冥之道,“你直接吩咐就成。”

  燕齐谐道:“是。”说起偏头关,他不禁又想起大同来,兵败南下,皆是自大同起,生生耽搁了两三年,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心理阴影。

  燕齐谐甩甩头,将脑子中这等想法尽数甩了出去,开口道:“那我去吩咐人立即去做了。”

  陆冥之抬脚和他一起走起来,道:“我同你一起,待会儿,咱们再去看看墨韵。”

  燕齐谐听完这话,立即点了点头,道:“也好。”

  天盛卫指挥使身受重伤,说甚么也该慰问一番的。燕齐谐心道。墨韵重伤,天盛卫自然无人指挥管理,陆冥之正巧能趁此机会越过一个天盛卫指挥使,直接管理天盛卫。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总之好处坏处都有就是了。

  蓄水挖堤的兵士很快就开始了动作,留着几个把总校尉的看着,陆冥之与燕齐谐便离开滹沱河河岸,回了营中。

  老远就闻见一股子药味儿掺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但他二人早就习惯这样的味道了,连眉都没皱一下,便径直朝里走去。

  墨韵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颜初坐在床头,叹着气:“你说你们一个二个的,年纪轻轻就全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燕齐谐立即接话:“我们要是能跟您老人家一般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手无缚鸡之力的话,我们也能不用如此。”

  颜初瞪了燕齐谐一眼。

  陆冥之问道:“他这回……凶险吗?”

  颜初点了点头。

  两人脸色齐齐一变,颜初说凶险,那就是真的凶险无比了。

  颜初叹气道:“他已经喝不进去药了。”

  两人望向一旁侍立的药童,果真手里还端着一碗药,那碗药怕是半分都没让墨韵咽下去,一半留在碗里,一半洒在墨韵的衣襟上。

  陆冥之望向墨韵,他躺在榻上,面容清秀又苍白,只着了中衣,襟口垫了帕子,上面染着淡淡的褐色,是他没喝进去的药。他身上裹着被子,仔细瞧去,才不过几日,眼窝就有些朝里陷进去了。军帐中常有滴漏,而墨韵的生命就仿佛随着滴漏的滴落一点点逝去。

  陆冥之记得十八九岁的墨韵的样子的,又骄傲又耀眼,红衣金甲,天之骄子。

  而如今,他孤零零地独自枯萎着。

  他本该见惯了伤病才对啊。

  可看着此时得墨韵,他觉得忽然看见了自己。

  陆冥之道:“无论怎么样,务必让他活过来。”陆冥之不知是想到了甚么,忽道,“他若死了,连个给他扶棺出殡的人都没有。”

  陆冥之虽说几近孤家寡人,可好歹还有儿女,可墨韵呢?父母早亡,至今也未娶妻,也根本没有后嗣,当真是孤身一人。

  父母子女之情也好,夫妻之情也罢,他能尝过的情谊只有袍泽之谊。他的全部就只有天盛卫,所有的心血身家也只有天盛卫。墨韵,神策军天盛卫指挥使墨韵,注定是个要马革裹尸还的命数。

  陆冥之不禁觉得有些揪心了,他不想让他轻易就这么死了。

  他才二十岁,才及弱冠,还未娶妻也无子嗣。他这一辈子前十几二十年全都是在替他父亲担着天盛卫,替他父亲完成未尽的责任,没替自己活过一天。

  那他后几十年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倘若他这回就死了,那他一辈子,就都是在替自己的父辈而活了。

  颜初看着陆冥之,缓慢而坚定地道:“我一定尽力。”

  死了容易,而这世间就是这样,活着远比死了辛苦。

  而人们还是渴望活着,哪怕荆棘丛生,石砾满途。

  似乎,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改变的机会,还有扭转乾坤的力气。前路未定,唯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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