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

　　营帐内一片死寂。

　　最后八皇子还是平静了下来，此时的八皇子仍是谦谦公子，只是那件银白色的战袍衬得他面色有些悲壮，或许是因为此时他已别无他法。

　　末了，八皇子在保密纸上写下了军令。没有谁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只能看见他写的时候右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压纸的左手也有气无力，完全没能压住。最后，八皇子拿出印章，闭上眼，面色平静如死水，不带丝毫犹豫地盖在了保密纸上。

　　八皇子召来副官。接过那张纸，那位副官只是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没来得及细看内容，却已面色惊诧，大概是因为八皇子的字迹已非常态。

　　作为知情者，姜离和浅茗并没有上前去安慰他或许，那些不久之后得知真相的军部官员们也不会来安慰他。八皇子没有选择，即使换做其他人也会做出这个选择，他做的没有任何问题，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立场来责备他，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但是，抛开这些大道理不谈，就情感而言，他不会原谅自己。

　　即使他是身份尊贵的八皇子，东境陪都最高军事总长，但此时，他也只是一个无奈的可怜人。

　　沉默良久，作为老友的浅茗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道了一声：“节哀。”

　　浅茗一语惊醒了八皇子。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不节哀都不行了，三亿生命却只换来短短一月时间，切不可辜负了这一月。

　　八皇子走出营帐，姜离和浅茗在跟在后面。此时艳阳高照，明亮开阔，八皇子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上战袍虽非鳞甲，亦显银色寒光。

　　在此时极目远眺，天光下泄，甲光向日金鳞开；千帐绵延，军容整肃，可谓有破竹之心，有诗为证：碎首黄尘，燕然勒功，至今赤血犹殷红。

　　而在两军对峙之处，尸骸遍布之地，即将竖起一道无尽城墙。

　　八皇子的兵清点完毕，三亿士兵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姜离面前。他们斗志昂扬，以为自己终将血洒沙场，绝不会想到竟会死于一个阵法。

　　姜离祭出一张黑色的符，与此同时，他的身边出现无数的红符，随着姜离手中黑符的舞动，那些红符也开始有规律地跳动起来。渐渐地，这些符咒开始规整的铺在地面上，就像砌墙一样，每张符咒都严丝合缝，唯一不同的是，红符仅仅是薄薄的一层铺在地面上而已。

　　转眼之间，红符铺就的长度一达千里之长。就在此时，姜离把手中的黑符交给了八皇子，说道：“您只需要灌注法力，那些士兵的生命便会被抽走，无尽城墙便会完成。这是最后一步了。”

　　其实，这一步，姜离本来也可以做的。但这一做下去，就是三亿条生命，任谁都不愿意无端背上这种因果，所以，他把黑符交给了八皇子。

　　八皇子接过黑符，神色复杂的盯着它看了许久，最后仍是将法力灌注了进去，霎时，红符铺就的阵法赤光大作，八皇子手中的黑符燃起了黑色的火焰，越燃越旺，最后化成一道黑光，直冲天际。

　　而站在一旁的士兵们，脸色却异常兴奋。他们以为统帅有了新的破敌之法，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等待着他们的不是沙场与胜利，而是早已注定的死亡。

　　渐渐地，八皇子手中的黑符自己动了起来，通天的黑色光柱也随之移动。黑色的光柱在三亿军队的边缘移动，但移动过后却并未消失，而是由线成面，使得军队被黑光完全笼罩，外人无法看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一幕，八皇子忍不住问姜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姜离答道：“接下来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您看着就好。”

　　果然，不需要任何法力驱动，先前红符铺就法阵的地方开始有血色城墙出现。包围着士兵的那些黑光每强盛一分，这城墙就越高一分。

　　“姜离，”八皇子突然出声问道，”我问你，这些士兵是不是一批一批死？”

　　姜离看向八皇子。八皇子的神色不能说有多坏，只是面无血色而已，对于他的问题，姜离只是点了点头。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任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去联想那些士兵。他们本以为自己会杀敌报国，结果却被围困在这一片黑光之中。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周围的伙伴一批一批地死去，自己不仅无能为力，而且在不久之后，自己也将与他们一样死去。这是一股彻骨的寒意，明知必死却无能为力，惊恐的看着身边的战友倒下，他们死前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且，把他们送入这种境况的，是他们最敬爱的统帅，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带着满腔的疑问失去了生命。黑光之内，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但黑光之外，却是静得可怕。

　　随着城墙的增高，敌方派兵前来侦查。但敌方的兵无论怎么飞，永远都高不过城墙。

　　片刻之后，黑光散去。之前三亿大军排列的那片土地，此时空空荡荡，连一件铠甲都没能留下。

　　本来，无尽城墙在施完法术之后会消散，在御敌时才会重新增长，但现在，因为有敌方的军队在，所以城墙一直高高耸立。

　　浅茗一直目睹全程，丝毫不为三亿条生命的逝去而伤心，却是满脸惊讶，传音给姜离，道：“现在人类的法术都这么邪乎的吗？”

　　能在这么严肃的情况下问出这话，姜离也是有些汗颜。但姜离非常清楚浅茗的立场。浅茗在乎的仅仅是八皇子的感受，至于那三亿士兵的死去，她是毫不在意的，所以她才能这么轻松地问出这句话。但是，话说回来，浅茗问的这个问题确实有道理。近来人类的法术邪乎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但姜离总不能贬斥自己的法术，便道：“邪乎是邪乎，法术要强大的话，多少得有点儿邪乎才行，不管怎样，有用就行了。”

　　无尽城墙除了高不可破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可以从内部看见外部的情况。此时，敌方侦察不到任何情况，所以，已经派出大军兵临城下。

　　敌方并未进攻，而是在仔细观察着这道城墙。照他们的架势来看，并没有观察出什么名堂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一直以来，妖族认为人类法术的施法方式过于复杂，但威力又小，所以不怎么瞧得起人类，自然对人类的法术不了解，也不会把这堵城墙与人类的法术连接起来。

　　当然，妖族瞧不起人类这是一直以来就有的事情。今天若非有浅茗在旁边坐镇，八皇子怕也不会轻易采纳姜离的意见。就凭这一点，姜离对浅茗就得另眼相看。

　　不一会儿，对城墙研究无果的敌军，就开始发起了进攻。各式各样的法术开始狂暴地轰击城墙，城墙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敌军间攻击无果后，便停止了攻势，转而在城墙外列起阵来。因为之前都是人形，便没有发现攻击城墙的是迟兹国还是南赫国。而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敌方是迟兹国，因为这些规整的战阵，就是炳西妖族法力赖以叠加的基础。

　　只见敌营走出一位戎装女子来，身穿黑色战铠，手执一架长弓。那女子悬浮在半空，俯视着下面黑黢黢的军队。

　　俄而，那女子扬起了手中的弓，与此同时，地上的军队与她遥相呼应，法力波动不断增强，最后在那些军队的正上方，出现了一个立着的圆饼状的黑色法印。当那女子搭箭拉弓时，那法印变黑光大作；待那女子射出箭，飞快地穿过那道法印，那黑光便消失了，法印也消失了，全都融入了那支箭中。

　　“轰！”那支箭击中城墙时，一声巨响爆发。

　　不论声势多么庞大，姜离他们却是清楚，城墙，没有受到任何损坏。他们清楚地看见了城墙把法力调集到被箭击中的那一点，完完全全地抵御住了那支箭的攻击。

　　看到这里，八皇子便没有再多想。他认识敌方那位女将，也知道那位女将的力量，能够防住这样的一击，城墙的坚固性便不成问题了。

　　于是，八皇子赶紧调集兵力往首府赶去。在临走前，他对知情人下了噤口令。在前线的其他士兵们，对于三亿人无故消失、这堵城墙为何出现等问题一无所知。

　　赶往首府的援兵是八皇子亲自统领的。抛开别的不谈，罗护其实也是一位非常有才干的军事家，而且其行为诡秘莫测，由熟悉他的八皇子前去应付，胜算自然大大增加。另一方面如今边境有无尽城墙守护，算得上安稳，不需要八皇子亲自坐镇。

　　就这样，八皇子率领着十亿大军浩浩荡荡地朝首府出发了。姜离和浅茗隐匿于军队中，以求避过那伙神秘人的追查。八皇子的军队以最快的速度赶着路，沿路放出强大的法力威压，令闲杂人等避让，以求以最短的时间抵达首府。

　　然而，古人有云：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既然罗护有心谋反，那他就绝对不会只有围困首府这一招。

　　在陟麓州附近，八皇子的援兵遇袭了。袭击他的也不是什么陌路将领，就是老熟人，之前率兵包围三公主的陟麓州州长——花定波。

　　花定波奇袭八皇子，发动一波攻势，但无奈他手中军队过少，没能冲散八皇子军队的阵形。

　　一次袭击不成，第二次便不可能，于是，花定波明目张胆地站在了八皇子面前。在八皇子看清袭击他的将领以后，本就阴着的面色更加阴沉了，朗声对花定波喊道：“花定波，你是帝国政府官员，公然反叛已该当死罪，如今竟敢公然拦截我大军，你居心为何？”

　　花定波嘿嘿一笑，道：“八皇子，说话没必要那么义正言辞。现在这世道，可没有什么帝国、正义，有的，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八皇子，现在这世道，只要肯出手，就有可能成功，你还何必守着你的帝国不放！太后根本就不信任你们，再这样下去，你也就只能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八皇子听了他的话，确实没有继续对骂。他之前确实有思考过，到底要不要起兵割据一方，而且私下里还与三公主和七皇子商量过数次。现在令八皇子沉思的，并非是花定波的话，而是在思考，花定波是凭着什么才敢公然造反。

　　见八皇子不说话，花定波继续喊道：“八皇子，我知道，你想救你姐姐，但我告诉你，除非你姐姐愿意交出东境，否则，她不可能得救！”花定波的话说了一半，并没有解释八皇子为什么救不了三公主。

　　见八皇子还是没说话，花定波确实有些恼了，笑道：“八皇子殿下，我只是来通知您的先头兵。您要是继续向前，罗护大人的兵一定会阻止您。我们当然清楚，打败您是不可能的，但是，拖住您，拖个几十天，拖到三公主不得不投降，这却是不难的。”

　　八皇子听了花定波的话，心下已有了主意。在罗护眼中，八皇子此次驰援，没有任何意义，无非是折损了他未来的兵力而已。但在八皇子眼中，他还掌握着许多罗护不知道的军事机密，而这些机密，足以击败罗护。

　　八皇子微微一笑，笑得花定波也笑了起来，却不曾想到，八皇子却在此时一声令下：“进攻！”

　　八皇子刚刚下令，一只飞箭就射向了花定波，打了他个猝不及防，花定波尽全力闪避，却也伤了右臂。随后，八皇子的军队开始向前挺进。

　　果然，正如花定波所说，他只是先头兵，一件八皇子的军队开始进攻，他便立即撤退，不带丝毫犹豫。

　　军队继续朝前进发着，而八皇子到军中找到了姜离。他对姜离说道：“姜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姜离闻此，心中叫苦不迭。这是东境高层间的纷争，卷进去对他绝对没好处。但面对这么大身份的妖，若是无端拒绝，也会有弊端。姜离便道：“您请先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姐姐之前向你购买的红符炮台现已加持完毕，我待会儿准备把它用在战场上。但由于是第一次使用，士兵们恐多有生疏，我希望你来能带领他们。”

　　带领妖族士兵打仗？开玩笑！姜离心中腹诽：买了武器还让我帮你用吗，那你干嘛不去雇个打手？

　　于是，姜离礼貌地拒绝了他：“八皇子殿下，人类与夭折的法力多有不和，恐怕不方便。”

　　“哦！对！我都忘了这件事了！”八皇子好像恍然大悟，“那你边便坐镇后方，教导他们使用吧！”

　　姜离算是听出来了，八皇子最开始的意思，应该就是要姜离坐镇后方，但他担心姜离不答应，便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对于姜离而言，只要不暴露身份，怎样都无所谓，但如此轻易地就答应八皇子，也有所不妥。所以，姜离答道：“八皇子殿下，我的价格一向不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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