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灵谈事

　　东灵国正与南赫国进行战争，且战线在南赫国东境边境，与北境无关，这是世人皆知的；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很久，并不激烈，这也是世人皆知的。

　　这一场战争是由东灵国单方面发起的，并非南赫国与其有利益冲突，而是因为东灵国内部经济发展存在问题，使得国民与政府关系紧张，所以政府以“南赫国暗杀己方外交使节”为由发起战争，转移国民的注意力。

　　正因为政府一开始没打算靠战争来解决问题，只是为了暂时缓解与国民的矛盾，所以战争一开始就不激烈。南赫国也算是心领神会，只是派些兵力敷衍地应付着。

　　因此，对于这种嫁祸式的战争，东灵国方面完全没有必要开辟新战场，为自己制造麻烦。加之是副首相派兵进入北境，又是处在如此巧的一个时间点，让姜离难免不会有所联想。

　　突然，姜离想起了一件事。东灵国与南赫国的战争是在东境外围，那一片区域没有妖怪通道，妖鬼通道在东境腹地。而北境情况则不同，北境的妖神通道在腹地，而妖鬼通道在外围，派兵攻打北境的话，实际上也只是在边缘活动，没有扩大战争，却可以轻易的利用妖鬼通道。修亚此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离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当地非常大的一家服装店。这家服装店确实非常大，要在里面逛的话，走路太慢，是行不通的，得靠飞行。这里的衣服全部都不是挂售，每一件衣服都是套在雕像上，顾客可以清楚地看见衣服的上身效果。

　　姜离在服装店里面逛着，暗暗咋舌。他飞行了十来分钟，没看见一件重样的衣服。又逛了一会儿，姜离找来了一个服务员陪他一起逛。但姜离可不仅仅是要买衣服那么简单。

　　他俩在各种雕塑之间飞着，姜离问道：“我听说副首相派兵征讨南赫国北部，他用的是什么理由？”

　　“你是外乡人吧？”服务员一点也不惊奇，经常会有其他国家的人来东灵国买那些精美的货品，“听说是人类仪初城冒犯了东灵国，所以他借道南赫国北境攻打人类。”

　　这消息与姜离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姜离以为他只是单纯地要借用鬼神通道而已，但现在看来，他恐怕是要一石二鸟：派兵进入黄泉暗杀罗其光，同时劫走白浸月。

　　但这其中，姜离最不明白的是，南贺国为什么允许他们借道？军队借道不同于其他交易，一个不好就会爆发大规模战争，修亚到底承诺了他们什么，让他们甘愿承受如此大的风险？

　　姜离又问道：“你们副首相性情如何？”

　　“那可是个好官！”说到副首相那服务员赞不绝口，“副首相从来不摆花架子，向来都是做实事。基本上哪里有问题，他都会站出来处理，是个肯担责任的官。而且副首相雷厉风行，处事果决，别人拖几年的事在他那儿几天就可以办完，能力相当了得。”

　　姜离大概想象了一下副首相：明面上，他是很得民心的政府官员，是个肯办事的好官；但就他出兵仪初城这事来看，绝对是手段了得，算不上大公无私。

　　姜离又与服务员聊了一些修亚的喜好之类的事情，但却什么都没问到。服务员说修亚擅长经商，产业庞大，从不需要接受贿赂，办公室一般在私人办公室里，从不示人以好恶，所以虽然他深得民心，实际上却非常神秘，不为人所熟知。

　　见无法获取更多信息，姜离便选了一套衣服，结账走人。

　　翌日，姜离前去拜访修亚，修亚接待他的地方却与先前不同。先前是在办公室接待他，如今却是在一间书房，书房很大，陈设很简单：几个书柜，书柜上摆满了书；一个茶桌，茶上有一套茶具。茶桌紧靠着一扇落地窗，窗外是一片幽静的竹林。切莫以为首相府建筑密集。东灵国追求美，把首相府设计成了一座园林，假山池沼、河流竹木一样不少，相较之下，建筑倒是少多了，当然，最值得称道的是东灵国官员的风雅情趣。他们许多时候并不是在屋内办公，而是选择在树下，林中或池边，如此想来，在胜景中办公，倒也不失为一件逸事。

　　姜离与修亚相对而坐，开谈之时尽是些客套话，修亚道：“你喜欢喝茶吗”

　　“一般，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其实我不太喜欢喝茶，这东西没什么味道，但我的客人们挺喜欢的。”

　　这话有几分真假，真是难说，因为修亚是不会轻视人以好恶的。但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谈话，因为整件事情中每个人都有很多想法，但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对于一个政客而言，猜测他的想法极不现实，因为他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与其推测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不如把他已经做的事情开始着手处理，比如，他已派兵进入南赫国北境。

　　姜离直奔主题，不再与修亚闲聊，道：“您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若能维持现状，自然是好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人在背后搅浑水。”修亚答得令人不知所云。

　　“维持现状恐怕算不得什么好事。”

　　“怎么说？”

　　“如果一直维持现状，至高规则就会开始讨伐措施，届时白浸月、罗其光、残月神和其子都必死无疑。”

　　“消息从哪来的？”

　　“生命之神。”

　　“原来这是真的，我还以为御神在唬我呢。这就有些麻烦了啊！”就修亚的话语来看，御神告诉过他讨伐的事情，但他不相信，仿佛是刚刚才确认消息。但事情总不会只如他说的话那么简单。

　　”您还有心情维持现状吗？”

　　“嗯，维持现状或许更好。”修亚佯装思考，“反正最高规则主要的讨伐对象是残月神和那个孩子，稍微费点心，保住月儿是没问题的。”

　　道理确实如此。白浸月并不是与至高规则冲突的直接对象，付出点代价保住她，并非不可能。

　　“您为何希望维持现状？”

　　“我刚刚说过了，有人在背后搅浑水。”修亚一笑，“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月儿的法力并不强，没到踏足我们这个圈子的地步，可她却知道了承暄的愿望；两宫森林在南赫国境内，其路途跋涉之遥远，岂是她所能及？每日有求于两宫森林的生命不计其数，为什么她去的时候却阒无一人？更重要的是，月儿向来是严于待己、宽于待人，用自己的孩子去交换爱情，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背后或有人怂恿，或有人逼迫。”

　　姜离听完这一通分析，顿感背后一阵凉。本来以为只是爱恨情仇，却不想这其中还有其他牵扯。

　　只听修亚继续道：“自三千年前的尘世全面战争以来，尘世一直很安宁，就像一滩死水，现在有人想把这滩水搅浑。这一招用得极妙，一次性就把人、妖、鬼、神和至高规则全都牵扯了进来，搅浑的可就不仅仅是尘世。我们对背后那人的目的尚不明确，他必然还有其他动作，现在若是顺了他，将来恐怕就不妙了。”

　　这番分析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解释了姜离心中的一些困惑。姜离其实早有想法。光是白浸月如何逃出罗氏家族这点就值得深思，这其中还有许多相关疑点，都没能想明白。如今听修亚一番分析，各个可疑之处都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至少就目前而言，这样的猜想是比较合理的。

　　但姜离对于修亚的态度还是有疑问的，他道：“您借道南赫国北境讨伐仪初城是为了什么？”

　　“你是知情人，我也就不说暗话了。借道南赫国是为了杀罗其光，讨伐仪初城是为了带走月儿。”

　　这个答案与姜离所猜想的一模一样。如今白浸月遭难，修亚势必将矛头转移到罗其光身上，派兵杀他不难理解。可是为了接白浸月就讨伐仪初城，这行为却是很古怪了。

　　姜离却没有直接问自己想的东西，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罗其光是鬼神的孙子，您就这样直接杀去，影响不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修亚嗤笑道，“鬼神的孙子多的是，不缺这一个。罗其光还年轻，只有二十五岁，还没来得及跟鬼神培养感情，说不定鬼神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孙子。若是普通人杀了他，必会遭报复，但我这种身份，多给些赔偿就行了。而且我是自己请杀手跟随军队而去，账也不可能往东灵国头上算，到头来什么风波都掀不起。”

　　修亚派杀手暗杀罗其光却不必担心他副首相职位的影响，这是与妖族传统有关的。在人类社会，政府官员的举动随时会影响到国家，但妖族则不然，妖族的政府官员只要不是利用公职权力办事，任何事情都与国家无关，一切责任一力承担。所以修亚才敢对罗其光动手，而不担心对东灵国不利。

　　修亚继续道：“仪初城那边的事情你不必多想，把那孩子处理好就行了。”姜离本来想多问一问仪初城的事情，但修亚显然不愿多说。

　　谈话最终回到了根本话题——那个孩子该怎么处理，修亚有他自己的态度：“如果至高规则自始至终都容不下那孩子，那便也只能杀掉；若最后他可以活下来，在妖族领地长大是最好的。”

　　“为什么是妖族领地？”

　　“他是人、鬼、神三族的孩子，不管待在哪一族中，都会陷入一种若即若离的尴尬状态，不如生活在完全陌生的种族中，作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在你们的帮助下，反而可以得到妖族对待客人的公正待遇。”

　　姜离队修亚这一番分析点了点头，修亚又问道：“我听说这孩子有灵智，是吧？”姜离又点了点头。

　　其实婴儿有灵智这种事情，三界中是没有先例的。到目前为止，见过这婴儿的人也屈指可数，所以修亚对自己的消息有所怀疑，也理所当然。

　　修亚又道：“现在正有人图谋不轨，这孩子出生得很不是时候。这孩子本身就是三界从未有过之事，祸福难以断定。这孩子一定不能交给残月神，你也看见了，残月神做出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我们绝不能让孩子在她手上冒险。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孩子的法力是强还是弱，若是很弱，倒也罢了；若是很强，未来恐怕不会很太平。”

　　修亚分析得很在理，想得也很远，令姜离不由得敬佩起他来。

　　与修亚谈完，姜离离开了首相府。一边走着，他一边分析着现在的局势。眼下各方需求都非常明确，但唯一动手的却只有修亚。修亚确实是个聪明的谦谦公子，对当前的局势分析很在理。而且目前能够如此和善地对待姜离的，除了先前合作过的落月之森之外，便也只有他了。

　　如果要让孩子活下来，第一步得使鬼族放手，但若是修亚真杀了罗其光，鬼族未必肯真的放手。修养已经动手，那鬼族方面的态度就值得商榷了。

　　到现在为止，姜离还没能直接插手。他并没有救罗其光的打算，修亚派出的杀手绝对不好处理，在他们手下救罗其光无异于飞蛾扑火。姜离现在真正要开始做的事情，是赶在东灵国的军队抵达仪初城之前，找到白浸月，弄清楚她有没有地方可以供孩子长大。

　　至于罗其光的事，他得等罗其光死之后，再前往黄泉议事。姜离刚刚与修亚立下了一个约定，修亚一定会先杀罗奇光，再进攻仪初城，中间留下一小段时间供姜离与鬼族谈判。这是为了防止鬼族将罗其光之死怪罪在白浸月头上。如果修亚先接走白浸月，再斩杀罗其光，鬼族难免不会怀疑白浸月有谋杀亲夫之嫌，到时候就没法好好谈判了。

　　目前正是那些大人物运作的时候，姜离还插不了手，所以就先处理之后的事情，等到那些大人物开始收手了，姜离才能掺和进来。

　　心下有了决定，姜离便立即赶去了仪初城。

　　白浸月正在城主府里刺绣。本来对于法师来说，刺绣这些事儿大可不必干，她一人坐着刺绣，倒显得有些奇怪了。

　　白浸月抬了下头，对姜离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刺绣，缓缓道：“为我的孩子而来？”

　　姜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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