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宴
确实,像姜离这样的旅行法师,一面做着人类,妖怪和神祇的委托,四处游历,另一面修仙求法、追求神道,很难有机会在某一个地方好好看看。而且会法力的人类太少,抵御妖怪的战斗力不足,人类法师更是任重道远。虽然大妖怪不会与人类一般计较,但哪怕是小妖怪,对人类来说也足够强大,法师们东奔西走,整天都是忙忙碌碌。
人类毕竟不能将希望寄托于神祇,那些在世界规则之下诞生的神,从不平白无故地帮助别人,只能以交易的形式借用他们的力量,而交易的代价往往庞大。即使人类成神远不如规则神那般强大,但也比作为人类的身份要强得多,三界将这一类有别于规则神的、由人类所化的神称之为“人神”。
几乎每一位法师都梦想成为人神,不仅是为了力量,更为了生存和人类存在的意义。
自世界诞生之初,只存在妖怪与神祇两种智慧生物,而其他的都是不入流的飞禽走兽。人类从走兽中脱胎而出,有别于走兽,却又与走兽千丝万缕、藕断丝连,妖怪和神祇中出现了分歧,一部分认为人类是智慧生物,另一部分则认为人类与走兽无异。
人类要证明自己:不同于世界的物质,不同于走兽的灵魂。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便是得到规则的承认,成为人神,但至今,无人能做到,空空存在至高规则昭示着的那些意志——人类可成神。
但是在这证明的过程中,人类还是太过弱小,相较于各个大妖怪,根本不值一提。但似乎存在什么秘幸,导致大妖怪都在护着人类,与人类争斗的只是一般的妖怪。如果人类不掌握力量,那生存就维系在大妖怪手里,实在令人担忧。
任重而道远,17岁的姜离更是不消多说。姜离做了很多委托,既是认识这个世界,也是修行,各式各样的生命、各式各样的事情、各式各样的欲望被他双眼看过,每一次委托都牵扯复杂,难以断定——原因、过程、结果都难以断定。此次浅茗的委托,恐怕与癸亥和甲子都是关系极深,相对于以前的委托来说,只会更复杂,这淌水,只深不浅。
这次委托中,癸亥的态度,尤其让姜离在意。外界传闻,由于鬼亥掌控着时间的终结,而他本身又是力量强大的大妖怪,在他的各种手段下,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确实,不同于其他的妖怪或神祇,外界传闻中几乎没有癸亥过去的经历,这使他成为最神秘的妖怪之一,这也就意味着癸亥是极其危险而不可捉摸的妖怪。从癸亥对浅茗的态度来看,他对此次委托非常上心,又联想到他问起庄子时的神态,几乎就可以认定,他与人类关系匪浅。这样的妖怪若是对人的有敌意,人类是决计无力抵抗的,姜离暗自想道,以后对鬼亥得多多注意了。
姜离转头看向窗外,满月已西沉,不似先前看不出夜色的变化。大概该休息了,姜离如是想道。
转眼天明。
落月之森非常明亮,映月湖像镜子一样闪着白光,光线非常柔和,丝毫不刺眼,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天上不见太阳。此景着实使姜离吃了一惊。中心光源是光神对世界规则的责任履行的象征,大到恒星、小到灯泡,都可以代表光神的力量,但落月之森却越过光神的中心光源,直接发出光芒,这就意味着以光神的强大都无法干涉落月之森。落月之森和它的主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
姜离什么也想不透,毕竟这些寿命悠久的大妖怪和神祇的事,不是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以知晓的。抛开这些不谈,白天的落月之森远不如夜晚有趣,既没有玩乐、也没有人迹,这种情况对于姜离来说只能修行了。于是,白昼转瞬即逝,极乐的永夜宴翩然而至。
约摸是在晚上七点,姜离听到了浅茗的声音,告知他永夜宴即将开始,姜离应了一声之后,房间便突然消失,转瞬间,姜离已置身映月湖旁。
映月湖边围满了小木桌,比姜离之前坐的小了一号,结合小木桌前的一张椅子来看,可以断定,永夜宴是以个人为单位的宴会。木桌上的摆设很简单,仅有两只瓷杯。一只瓷杯是姜离之前用的兰花瓷杯,另一只则纹刻鯈鱼和朏朏,也就意味着,这只酒杯里,装着忘忧酒。这两只永远喝不完的的无尽之杯,装载着永夜宴的灵魂。月光悠悠,绿叶闪闪,湖面之上,衣带飘飘,正有十六位女子在映月湖面凌空列阵而舞。每个女子都不是绝色,但每一位都清新脱俗,各式的光辉在她们脸上照耀出光与影的艺术,整幅画面和谐动人。与此同时林中各处都响起乐声,而且尽是人类的乐器,扬琴、陶笛、七弦琴、钢琴……各种音色说不尽、道不完,其中,姜离隐约听到了浅茗的琵琶声。
陆陆续续地,参加永夜宴的客人们到场了。客人们几乎都是妖怪,少有神祇,鲜见人类——毕竟以人类的力量难以到达落月之森。这些平素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贵存在,在今夜汇聚一堂,共享盛宴。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三界中人、妖、神的外形大体都相近,但那些不相近的生物也并未因此变换形态,大多以原形出席。宾客都已抵达,而癸亥却仍未到场。
姜离选了一个位置坐下。突然,浅茗凭空出现,坐在了姜离的邻桌,仍然抱着她的琵琶。浅茗只是弹着琴,静默不语。
过了大约一刻钟,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长鸣,这冷冽的鸣叫像是一个信号,林中的乐声风格突变,湖上女子的舞姿也开始变得风流潇洒。
“最后的两位客人和癸亥大人一起来了,永夜宴,开始了。”浅茗提醒道。
西方的天空中飞来一只蓝光幽幽的三尾青鸟,刚才的鸣叫就是此鸟所发,而东方的天空中,癸亥正与一只与他同高的九尾白狐缓缓走来。
癸亥今日身着一身汉朝时的曲裾深衣,以暗红为底色,金色和黑色的丝线绣出各式复杂精致的花纹,未戴冠帽,一头银丝仍是随意披散在身后。癸亥身旁的九尾狐毛色雪白,双瞳暗如深井,步履抬起时轻盈,落下时却显得沉重,九条白尾长达其身的十余倍,在他身后缓缓挥动。
“西方的那位是精卫的首领,东方的那位是天狐的首领。”浅茗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
精卫,号称“黄泉接引使”,是为数不多的履行规则责任的妖怪种族之一,他们的力量与神同源。他们负责将死者的灵魂引入黄泉,只要不违背规则,精卫便可以对生命为所欲为,这使精卫成为令人战栗的种族。尤其是这一任首领,谲哀,更是凶名在外。由于人类战争不断,为了省事,谲哀有时竟将六道轮回直接与人间相连。那些复杂的法阵散发着强大的法力,致使死者难以寻其轮回之道,生者亦死于非命,而这一切——并未违背规则。
天狐,通天之族,拥有掌控元素的力量,把玩金木水火,操控风雨雷电,将自然界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且,这一力量并不受限于掌控元素的神祇,因为他们的力量由规则赋予。一般的天狐都只有一尾,而天狐的首领却有九尾,外人敬之、畏之,尊其为“九绝妖皇”。虽然并非真正的妖皇——凡世没有妖怪强大到足以一统天下——但也声名显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任九绝妖皇——寥傲,曾灭杀雷神,迫使强大的规则神换代,威震天下。
当这三位凡世的顶级存在抵达映月湖旁时,谲哀和寥傲并没有变化形态,而是出人意料地将整个身形缩小,坐在了映月湖旁的一张桌子前。癸亥、谲哀和寥傲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相离很远。三位的落座就像是一个信号,各位来宾都开始畅饮无尽之杯。
只见寥傲目光悠悠,微微张嘴,无尽之杯中升起一股水柱,忘忧酒慢慢到了他的嘴里。全然不见寥傲喉部有吞咽的动作,但肉眼可见地,他的眼神渐渐缓和,身体开始放松。与此同时,永夜宴乐声更加欢快,十六位女子的舞姿各不相同,永夜宴的游戏,已然开始。
浅茗放下琵琶,把酒杯放在嘴前,兀自笑了起来,对喝了忘忧酒地将迪说道:“我记得你们人类世界有句话,‘玫瑰绽放的瞬间,不逊色于高山流水的永恒’你觉得这话说的怎么样?”
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醉酒,姜离从前心底的负担好像在这时一扫而空,鬼使神差的说了句:“这话若是用在今晚,怕是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忽然,一位座上的妖怪冲到了映月湖面上,与其中一位女子跳舞。那妖怪是一青年男子模样,表面上跳的温文尔雅、慢步缓和,但是手却好像不断伸向那女子的腰间,似要从那里拿走什么东西。而那女子似乎知情,跳得欲拒还迎。与其说双方是在跳舞,不如说是借跳舞在争夺着什么,照双方欢乐的表情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游戏。
“这是永夜宴今天的游戏。”浅茗双脸潮红,但谁都知道像她这样的人绝不可能醉酒。姜离看向浅茗,发现浅茗已经没了之前端坐的姿态,而是更像江湖上豪情万丈的女侠,随意地坐着,端着酒杯,笑着向姜离介绍,“在那里跳舞的十六个女子都是舞神的分身,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件绝佳的东西,那是我们这些在这里寻欢作乐的人梦寐以求的。今天的游戏就是:谁能够通过跳舞从那些女子身上把那东西取下,那东西就是谁的。”
姜离在浅茗的眼睛里看到了丝丝落寞,全然不似之前的欢乐,那是她独自在心底的落寞。同时姜离也好奇起那些女子腰间究竟是什么东西。舞神姜离是知道的,实际上是掌管生物动作的行为之神,但她是永夜宴的常客,成日寻欢作乐,故在永夜宴上被称为“舞神”。传说中,在永夜宴上和舞神跳舞会获得极致的欢乐,那是神力赋予的欢乐,会使人全身有酥麻,飘飘然之感;照如今舞神分身的情况来看,想必也是欢乐无限。更何况,舞者还在争夺分身腰间上的东西,这就使游戏更有了一丝竞争的情趣。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妖怪与那十六位女子跳起了舞,映月湖上一派繁华之景。映月湖也不似之前的深蓝色,仿佛湖中升起来一道彩虹,流光溢彩,美轮美奂。蓦地,有一位妖怪被女子踢进了湖里,那妖怪从湖中飞起,笑着摇了摇头,回到桌上继续喝酒。姜离心下了然,毕竟是舞神,力量之强,绝非一般妖怪可比。
“愿意上去跳一段吗?这在人间可是难以想象的乐趣。”浅茗低声劝道,脸上半分清醒也无。
姜离不知浅茗说这话是何意,但他知道浅茗绝对不是无心之举,便拒绝道:“我本就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便不必凑这热闹了。”
“那你得再喝几杯忘忧酒。”浅茗紧盯着映月湖上的舞池,喝一口忘忧酒,道,“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只要你忘了忧愁,而欢乐又到了极致,这些事情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姜离却不认同浅茗的话,反驳道,“浅茗姑娘,我们人类可没有那么长的寿命用来寻欢作乐,很多事情,一刻也不能忘。”
“你刚刚叫我什么?浅茗姑娘?”浅茗醉酒的笑容愈发奇怪,竟有了一丝调笑的意味。姜离心下不明,正准备询问,却听浅茗明又道,“叫!就这样叫!叫我浅茗姑娘!我喜欢听!”
一时间,姜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姜离思索之时,浅茗又开口说道:“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没人这么叫过我了,真是令人唏嘘啊!”紧接着,浅茗又是一声长叹,双眼迷离,似是在追忆什么,笑得非常温柔,缓缓说道:“当年,我与甲子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么叫我的。那场景,真像姜先生你说的,一刻也不能忘。”
姜离闻此,心里一震,预感到浅茗会说出先前未说的秘辛。果然,不出所料,浅茗身上的气质突然改变,像是换了一个人,浑身一派严肃,神色却尽显高傲,仍带着喝了忘忧酒的那份洒脱与自由,紧盯着姜离,道:“姜离,我觉得,有些话可以对你说了。你才17岁,确实,你还年轻,但在人类之中,也得说,你也有17岁了。人类可供学习的时间就那么几年,17岁,你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姜离早知道了。人的青春期一过,学习和接受新知的能力就会下降,只会墨守成规地在高楼大厦上添砖加瓦,而难以另起炉灶,青春期以后的年岁,几乎都在干些“没用”的事,人就像机器一样,活得浑浑噩噩。但浅茗特意提起这件事,肯定另有用心。只听浅茗紧接着说:“你是人类法师,如果成不了人神,你便只有短短数十年的寿命,想想都让人伤心。你看,一生的追求,最后不也归于尘土了吗?你又在追求什么呢?”
姜离没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这些问题姜离早已思考过,但是没有答案。许久,浅茗把头偏向映月湖,缓缓道:“我与甲子认识很多年了。当年,我们在怛罗斯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是叫我浅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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