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要你像她一样”
“我会一直是帝国的公主吗?”
“你不会是唯一,也很快不是公主,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每当想起老宫女的预言,婵羽都不寒而栗,而第一条在慕冬的出生后已经应验,“很快不是公主”的预言则令她齿寒。婵羽试图不让自己总是想着老宫女的话,但那个阴恻恻的声音时不时就会在耳边浮起。
“你自己看看一篇《道德经》你写错了多少字!”
卫皇后严厉的声音扯回了婵羽飘荡的思绪,一卷竹简“哗啦”一声摔在面前的书案上,黑色的是自己默写的字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红圈,那是母后用朱砂圈出来的错字。
“你到底有没有用心?你父皇要选太子了,你知道吗?”卫皇后皱着眉问。
婵羽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件事,并不代表她真的关心。困扰婵羽的只有瞎眼老宫女的话,什么叫“很快不是公主”?自己会死吗?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自己在宣室殿和大家一起用朝食的时候中毒,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瘦的脱相,直到最近太医才说自己已经完全好起来;然后是慕冬的出生,应验了瞎眼老宫女对自己“不会是唯一的公主”的预言;然后是太傅岳谊师傅的突然去世;再然后是来了一个叫杜栩的新师傅……
在自己养病的这一个月中,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都只有呕吐和昏睡,她恍惚记得岳太傅过世后,姨丈岳骏德匆匆来过椒房殿一回,而那时自己还在时醒时睡的状态,原本母后和岳骏德只是平静低声地在外殿对话,但突然,婵羽却被母后突然的高声而吵醒,母后明显发了很大的脾气,听得出她在压抑怒火,她提到自己的名字,然后说“并不存在的希望,希望破灭后的绝望”,“宣宗是不可复制的!”婵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甚至不能确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梦中出现的幻景。
卫皇后又敲了敲婵羽面前的书案:“想什么呢?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什么?”婵羽完全没听见母后说了什么。
“我说让你好好帮着你弟弟,太子只能是阿澈。”
婵羽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他要自己不争气,我能怎么帮他,“为什么只能是阿澈,不能是阿净吗?”
为什么只能是他们俩之中的一个,为什么不能是我。
“啪!”一记猝不及防的耳光落在婵羽的脸上,疼痛和羞辱让她的眼泪迅速冲出眼眶,迸发而出。卫皇后的神色阴沉:“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而婵羽反倒横下一条心,更像是赌气一般要说一些卫皇后不爱听的话:“我希望是阿净,因为他更像父皇,有王者之风!”
又是一记耳光落在婵羽另一侧面颊上,但是惹卫皇后生气让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卫皇后狠厉的语气、气得发抖的声音和狰狞的面容让婵羽没了主意,她只好咬紧牙关不说话。
“你就犟吧!你这个孩子,犟不死你!”
卫皇后随手抄起竹简抽打婵羽的后背,竹片和竹片之间,竹片和身体之间相接触发出“哗啦哗啦”和“噼噼啪啪”的闷声,疼痛随着每一下抽打变得更为尖锐。
“我看你们就是想要气死我!一个一放学就跑的不见人影,另一个就不服管教,我要你们有什么用!不如当初就不要生,干脆把贾妙丽的儿子抱过来自己养着,也省的现在那么多麻烦!”卫皇后一边数落着,一边抽打着婵羽的后背和屁股。
女官珍珠看着心中不忍,忙跑过来跪下抓住卫皇后扬起的胳膊:“皇后娘娘,公主年纪还小,您不能下这样狠的手啊!”
“她还小吗?她已经快十岁了!她要是只有三岁我绝对不多说,但她已经这么大了还是一点都不听话,一点也不知道操心,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卫皇后说着又要下手,被珍珠死死地抱住了:“长公主,您就认个错,服个软,皇后娘娘气顺了就好了,您别硬扛着啊!”
“她认错也没用!”卫皇后推开珍珠,继续抽打,“我让你犟!让你犟!”
疼痛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觉得麻木,只觉得皮肤热辣辣的,不觉得痛了。要不是珍珠拽着婵羽的胳膊把她抱出了椒房殿,婵羽也不知道卫皇后还能打多久。
婵羽说更希望赢净当太子,倒不光是想让卫皇后生气,而是她心里真心实意是这么想的。相比起赢澈,她更希望赢净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他们拥有肖似的脸型、鼻子和嘴巴,在他们三个更小的时候大家都穿着一样颜色式样的衣服,有一回去濮泉殿泡温泉,卫皇后和贾美人抱错了孩子,在宫中引为笑谈。这两年两个人的眉眼逐渐长开,宫人们说赢净更像父皇,而自己更像宣宗永安公主。
性格上,婵羽也和赢净更合得来。她还记得岳太傅在的时候,只要犯错,便要有抄书的惩罚,缜密的赢净总特意模仿婵羽的笔迹帮自己抄三二十遍,好让她早点回椒房殿睡觉。考试的时候婵羽喜欢挨着赢净的书案,而他总是把答案捂得严严实实,但只要婵羽喊一声“哥哥”,他就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抄个过瘾,同时嘴角带着隐秘的,但能轻易被她看出的得意洋洋的微笑。婵羽出生在日出初刻,赢净和赢澈出生在二刻,但是赢净非常享受当哥哥的感觉,他的软肋就是“哥哥”。赢澈就不同了,婵羽有的东西他总要抢去,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他用不上便要破坏,多少自己喜欢的珠花项链被他拆个稀碎,更别提在衣服上抹狗屎,点心里塞泥巴的事情,这样的人当了太子,当了皇帝,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
“殿下别怪奴婢多嘴,您明知道皇后脾气急,还硬要和她对着干,到底吃亏的还是自己。我从小跟着皇后娘娘,您的脾气真是和娘娘像足十成十,您要是稍微说一句软话,都不至于这样的。”
趴在自己的榻上,珍珠一边劝婵羽,一边给她的后背和屁股上涂药膏。那药膏初涂凉丝丝的,渗入肌理后就热辣辣的疼了起来,婵羽用枕头埋住脸,把痛苦的叫声闷闷地埋在里面。
珍珠顿了顿,轻轻帮她吹一吹伤口,等婵羽那阵痛劲儿过去了才继续:“皇后娘娘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呀?还不是公子澈贪玩,想让您效法宣宗陛下,多帮衬着自己的兄弟一点?以后还不就是你们亲姐弟相互扶持?可你偏说什么公子净比公子澈好的话,怎么教娘娘不生气呢?”
婵羽把头从枕头里抬出来:“我就是不喜欢赢澈,阿净也是我的弟弟,我帮他是一样的。”
“隔着一层肚皮的兄弟可算不得亲兄弟,”珍珠的语气带着精明世故特有的炎凉,“您一片真心待人家,可不定人家背后存着什么心思,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有血缘才是实实在在的,您可千万要听奴婢这一句劝。”
婵羽沉默,她觉得珍珠说的有点道理,又不肯真的相信赢净跟自己隔着肚皮不是一条心,但如果赢净真当了太子,母后被贬为庶人,那自己是不是就真不是公主了?
这个想法让婵羽矛盾起来。
珍珠的语气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语重心长:“往后可别惹娘娘生气了,她就您一个女儿,不指望您和公子澈,还能指望谁呀?”
房门被推开,卫皇后走进来,给了珍珠一个眼神示意,珍珠知趣地退了出去。卫皇后走到榻前坐下,婵羽赌气转过头,把脸埋在枕头里,不理她。
“别装了,还真跟我有仇呢?”卫皇后继续帮婵羽涂药膏,她的手指温热,动作又轻又柔,“我问你,当初我在奉先殿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奉先殿里,卫皇后曾指着宣宗的画像告诉婵羽要像她一样。
“嗯?我问你话呢。”
“你说要我像姑祖母宣宗陛下一样。”婵羽嘟嘟囔囔地说。
“怎么才能像她一样呢?”卫皇后循循善诱。
“好好读书。”
“这道理你不都明白吗?那篇《道德经》你是真的不会写吗?我看不是,你就是不专心,都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每天在想些什么?”卫皇后的语气再度变得责怪。
婵羽没有把瞎眼老宫女的话告诉任何人,她也不打算告诉卫皇后,她告诉自己只要不说出去,那些预言就不会成真。
“行了,我跟你说正事,”卫皇后干巴巴地说:“这个新来的杜栩你觉得怎么样?他有学问吗?”
婵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杜师傅很渊博,随口可以引用诸子百家的经典,而且他总能把很深的道理讲的很简单,让人一听就明白。而且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怎么说?”卫皇后狐疑地皱皱眉头。
“从前岳师傅罚我们都是抄书,罚完我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杜师傅不太一样,他罚一次,下次大家都不敢犯错了。”
“我听说了,让阿澈单脚站在书案上,一动不许动,动一下就多站一盏茶的功夫。”
婵羽笑了:“所以赢澈最近都没敢迟到啊。”
“我瞧着这个杜栩终归是不老成,”卫皇后有她自己固执的判断,“我来跟你说个好消息,你舅舅写信来说要从格兰德国回来了,这个新来的杜栩我总归是不放心,我自己的孩子总归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好好教导,我打算让你舅舅留下当你和阿澈的老师……”
“舅舅?”婵羽扭过头看卫皇后,“在西境格兰德帝国上学的詹姆斯·温纳特舅舅?姑祖母宣宗陛下的义子?是他吗?”
卫皇后淡淡的笑:“就是他。有他来教你们姐弟俩的功课我就放心了。”
婵羽对这个只闻其名的舅舅充满好奇,他和母后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事实上,母后、景阳公主和这位舅舅都没有血缘关系,她们都是宣宗陛下收的义子义女,但是感情却格外好。詹姆舅舅曾经托使臣给婵羽和赢澈捎来过西境的玩具、衣服、鞋帽,和中原的大不一样,这使得婵羽对这个舅舅和那个遥远的国家充满好奇。
“还有,”卫皇后收起笑容,“从明儿个往后,你跟着阿澈、攸至他们一起在校场学骑射吧,把身体锻炼好了也行。”
“可我只喜欢骑马,不想学打架和射箭,把浑身搞的脏兮兮的。”婵羽撇了撇嘴。
卫皇后神色严肃:“宣宗陛下会的,你都要会,”继而轻轻叹了一口气,“答应我,你一定要像宣宗陛下辅佐你大父和你父皇一样,将来辅佐你弟弟,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样即便你弟弟不如公子净,你父皇看在你争气的份上,也会让阿澈当太子的。”
“当摄政长公主吗?”婵羽眨眨眼睛问,这样我就不会失去公主的身份了。
卫皇后点点头:“睡吧,我看你睡了再走。”
婵羽侧身躺好,闭上眼睛,卫皇后替女儿掖好被子。
将睡未睡时,婵羽听见母后似在轻轻和自己念叨:“如果你弟弟真的不争气,那也只有靠你搏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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