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叛逆孤鸿
黑鹰的凝视总能够带给婵羽力量。
夕阳中巍峨的九鼎,黑鹰就傲立在雍州鼎上。婵羽仰着头凝望它,而它沉默地凝视远方。
黑鹰长得很快,体型已经与成年的大乌鸦一般无二。它振一振翅膀冲向天空,在婵羽的头顶盘旋两圈,便远走高飞,在橙红色的天空中凝成一个黑点。
婵羽对黑鹰充满向往。她在想如果我也是一只鹰,可以远远地飞走该有多好,她呆呆地凝望着黑鹰飞走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脖子酸痛,直到泪水盈满眼眶。
“你在看什么呢?”一个清洌如泉的声音。
婵羽回过头向来人,眼前止不住地阵阵发黑,良久才看清一个素妆艳服的女子,正是那日在慕冬的百日宴上冲婵羽笑的女孩子。她的年纪已经算不上是少女,但灵动的眸子配上笑容却充满俏皮。她中等身量,平肩窄腰,肌肤丰润,曲线窈窕,五官看上去不过耳耳,但就是给人一种美艳无双的感觉。
“你是谁?”
“我是窦景,窦长女呀。”
她活泼的语气带着楚地软糯的调子,仿佛婵羽就该理所当然认识她似的,没等婵羽追问,窦景已经不请自来地攀上架在雍州鼎上的梯子,探着身子往鼎里张望。
“哎呀,是一条大黑蛇呢!”
婵羽估计她是迷路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来这儿干嘛?新来的媵妾不都住在兴乐宫吗?”
“我来找小黑龙呢!”窦景笑嘻嘻地从梯子上跳下来。
婵羽觉得她怪怪的,看着挺漂亮的大姑娘,一开口说话就傻乎乎的。
“快点灯了,你赶紧回去吧,”婵羽伸手向东一指,“沿着那条飞阁一直走就是兴乐宫。”
窦景不笑了,眼睛亮亮地盯着婵羽看:“你不知道三龙降世的传说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婵羽腹诽。
看婵羽不解地样子,窦景煞有介事地说:“我梦见老龙王生了三条小龙,一条小白龙,一条小青龙,还有一条小黑龙,都在长安城的海里。”
“长安城没有海,海在东边和南边,离长安城远着呢!”婵羽反驳,拼地图让婵羽对帝国的地理了如指掌。
窦景却恍若没听见,继续说道:“可是三条小龙出生的时候是晚上,小黑龙隐身在黑夜里,老龙王没看到,谁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还梦见在长安城的海里,小青龙和小白龙就要飞起来,飞到天上去了,可是小黑龙还被锁在海底,我就是来救小黑龙的。”
她可能在给我讲故事吧,婵羽想,敷衍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窦景又笑了,她歪歪头看了看雍州鼎,又转头看向婵羽:“这不就在这儿呢么!”
永昌侯居然送了个傻姑娘进宫来。
婵羽上前一步,牵起她的袖子:“我送你回去吧,宫门要是下钥,你没有门禁腰牌就回不去了。”
窦景反握住婵羽的手:“我没有门禁,但是你有啊。我不想回去,我想夜游阿房宫,你带我逛一逛好不好?”
“是永泰宫啦,”自从太宗庄皇帝拨乱反正后就将阿房宫更名为永泰宫,“阿房这个名字不吉利。”
窦景为自己的口误眨了眨眼睛。
“宫里半夜不许乱逛,我要回去了。”婵羽打定主意要离这个疯姑娘远一点。
“你怕什么?”窦景的语气满不在乎,“你是婵羽公主,谁能把你怎么样不成?你就那么想当一个乖孩子吗?那又有何意趣?”
婵羽有点气恼:“你什么意思?”
“叫我说中了?你一直事事求完美,不就是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和欢喜?可惜无论你多么优秀,父母的眼里都只有你的两个兄弟,你跟他们俩完全没有可比性呢。乖又怎么样?父母只会喜欢自己喜欢的孩子,对于不喜欢的那一个,你怎么努力都没用的,还会显得你太刻意了。”窦景说着撇了撇嘴。
婵羽被激怒了,她一生气,声音就会带着哭唧唧的小奶音,她讨厌死这样了,可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你胡说!”
窦景还在继续挑衅:“我胡说你生气什么呀?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你就打算乖乖听话去和亲吗?”
“我不去!”婵羽真生气了,她使尽力气推了一把这个让人讨厌的窦景,“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你连宵禁都不敢违背,我可不觉得你敢反抗父母哦。”
“谁说我不敢!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永泰宫里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
窦景笑了,笑眯眯的样子像一只沐浴在阳光里的猫:“好大的口气和野心呀!”
“这不是野心,母后说女人不该有野心,那是僭越。”
窦景拉起婵羽的手,提起裙子跑起来,欢快地像春夜里的风:“你母后的野心可一点都不小呢。你要记住哦,只有能力配不上的野心才叫僭越,配得上的野心叫做志向。”
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婵羽在咸阳宫的太液池中和窦景学会了游泳。
当脚已经无法踩到池底的塘泥,而窦景又已经远远地游得不见人影时,恐惧突然袭来,偏此时,因水太凉,婵羽的小腿开始抽筋,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湖水顺势淹没了她的头顶,婵羽拼命地扑腾,但是腿脚却仿佛被水生植物缠绕,令她脱身不得。
连“救救我”的话都无法喊出口。
真不该在窦景的撺掇下跳下水啊,一直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宫人们在太液池边跪了一排,是自己亲口说不许他们动的。
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婵羽托起,在头颅冲出水面的一刹那婵羽就拼命地大口喘气,她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睁开眼睛,望见的是窦景的笑脸。
“你怎么回事嘛!说好会一直拉着我的,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婵羽发难。
窦景嘻嘻哈哈地把婵羽搂在怀里好一阵道歉,婵羽佯装生气不理她。
窦景无奈,只得向着岸边跪着的宫人喊话:“喂,我问你们,太液池北边离得最近的宫室是哪一间?”
瑚琏道:“是栖云寺。”
“拿着干净衣服、烧好热茶在那儿等我们。”
窦景说着便把婵羽驮在自己的背上,一头潜进水里,向着太液池的北边游去。
窦景就像一条游鱼,婵羽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灵活伸展的手臂和双腿拨开水波,贴着水面滑行,婵羽能够看见游鱼在她身下,鸥鹭自身边掠起飞过。
“小公主,好玩吗?你还生我的气吗?”窦景问道。
“这一次不气你了。”
抵达栖云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瑚琏虽然给婵羽裹上毯子,但是夜风还是令她止不住地发抖,上下牙打架,在内室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婵羽才在瑚琏的陪同下回到前殿,窦景仿佛一点也不冷一样,坐在炭盆旁边悠悠地烤火,婵羽也挪到炭火旁边去,瑚琏在身后用帕子给她擦头发上的水。
替身僧无为烧好了姜茶,为婵羽和窦景各斟满一碗,婵羽双手端起,这才觉得寒意渐散。
赢净往婵羽怀里塞了一个小暖炉:“这几日你都跑哪里去了,我听宫人说你要来栖云寺,赶着才能来见你一面,你总不回椒房殿,皇后娘娘十分焦急担心。”
婵羽赌气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会担心我呢。”
“我跟你保证,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我……”
无为一边为婵羽续上茶,一边淡淡地开口:“公子净,不要轻言许下自己兑现不了的承诺。没有人能够左右陛下的意志。”
赢净和婵羽都陷入沉默。
倒是窦景仿佛没听见似的:“咦?无为师父,你手上这一圈疤痕是怎么回事?”
无为放下茶壶,用袖子遮挡了右手虎口处一圈陈年疤痕,温言答道:“幼时一个玩伴咬的。”
窦景神秘兮兮地笑了:“看这牙印儿,一定是个女孩子咬的!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无为仿佛因为紧张脸都红了:“贵人切勿打趣无为,这牙印儿哪能看出男女,无为少时便父母双亡,来到长安后便进入大青龙寺修行,幼时玩伴早已失去联系,也许他们早已生死相隔,今生都不复相见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窦景将姜茶一饮而尽,“说不定哪天就重逢了呢,人和人之间,总有个缘分在。”
窦景起身,拉着婵羽就要走,赢净忙拉住婵羽:“父皇说想见你,就在宣室殿,让你随时过去。”
婵羽停下脚步:“可我不想见他!”便头也不回地和窦景离开了栖云寺。
这些日子,婵羽都住在濮泉宫,濮泉宫有四眼温泉,常年温暖如春,那里人少、清净。泉水温暖,驱散了所有寒气,婵羽把心中不快通通告诉窦景,甚至把只要自己去和亲,父皇就立赢澈为太子的话告诉了这个自己刚刚认识的女人。婵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她。但她仿佛根本就没有考虑信任的问题,只是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
“你不愿意就一定要说出来,”窦景坐在白玉砌成的泉池边,双腿泡在泉水中,她的小腿修长紧实,蜜色的皮肤细腻平滑,闪耀着光泽,“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人家就会当你默认,你有勇气当面对你父皇说你不愿意和亲吗?”
婵羽掬起一捧温泉水洗了洗脸,她的手指因为泡的太久起了褶皱:“我说出来会有用吗?”
“你说出来不一定有用,但你要是不说就一定没用啦。你自己也说了,皇后也在考虑拿你和亲这件事作为你弟弟当储君的交换条件呢。”
“陛下驾到——”是内侍官坤伦的声音。
婵羽听到先是一愣,只见窦景迅速把腿从温泉里抽出来,提起裙子向后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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