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丫头

　　九歌跟慨慷来找老婆婆是问程家的事的，可老婆婆先是说了一半自己的故事，再说了一半程平的故事，接着又说了一半白白的故事，他听得不耐烦，心想这老婆婆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呢！

　　他以为老婆婆该切入正题了时，没想到老婆婆又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丫头，一天早上，她的母亲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蓝色的裙子，帮她穿上。母亲动作很仔细，每丝纤维都被她洗得干干净净，每个褶皱都被她抚得平平整整。母亲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丫头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像现在这样，在她儿时梦里喊着要找母亲时，都是奶妈哄她，照顾她，给她唱儿歌，把她教育成一个还算是有修养的孩子。

　　穿完衣服，母亲命梳头的丫鬟来给她头发，那丫鬟让她直视镜子，她却非常想回头看看母亲，但事与愿违，她甚至感受不到母亲的呼吸，她猜她可能是离开了。

　　她很失落，她多想看看母亲啊，她多想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啊，她不奢求能撒娇，也不求能听到母亲宠溺地唱摇篮曲，仅仅是能体会到母亲怀抱的体温，她就满足了啊。

　　丫鬟给她梳头的时间很长很长，把她的缕缕乌丝全部都梳得一丝不苟。

　　“好了，小姐。”丫鬟毕恭毕敬地说，让她站起来，看镜子，“我们小姐真漂亮，往人堆一站，一定是最亮丽的风景线！”

　　丫头转身着急地回头看望，她本以为母亲已经走了，可是很意外，她还在。四目相识，丫头满眼渴望，而母亲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平静地看着她。丫头笨拙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又转过了身。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发簪不太合适，不如用我这个。”丫头还没来得及回头，她就毫无波澜说：“别动！”

　　丫头乖乖地坐着，心里却很忐忑，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母亲往她头上插了一个冰莲玉簪，那玉簪闪着冰冷犀利的光芒，但丫头很喜欢它。母亲说：“我作为你的母亲，从来没送过你礼物，这个，就算是第一个礼物吧。”丫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谢，母亲却又说，“也是最后一件了。”

　　丫头不解，心情也立刻又跌落到了谷底。

　　丫头的父亲在她三岁时就去世了。母亲虽有她陪着，但那时她尚在襁褓之中，事事不能自理，所以母亲过得很辛苦，就只好投奔了舅父，舅父是个很富有的独身主义者，他热情地收下了我们，他对丫头说的第一句话是：“还记得父亲吗？”

　　丫头摇了摇头，他一愣：“哦，不记得了？”他偷偷抬眼看母亲，母亲面无表情。

　　有一次，丫头问舅父说：“舅父，母亲为什么不高兴？”

　　舅父勉强一笑，摸摸丫头的脑袋，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低沉地说：“你妈妈遇事不顺，你要多体谅才是。”

　　母亲很漂亮，长了一双很勾魂的眼睛，年轻的时候，最爱卖弄风姿，她争强好胜，见不得男人喜欢除自己以外的女人，一旦见了，必定会花尽心思使那男人死心塌地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是男人眼里璀璨的珍珠，却也是所有姑娘们的仇敌，她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她觉得倾诉和被理解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

　　她最终是成熟了起来，不再出风头，她以成为贤妻良母为目标，嫁给了丫头的父亲，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把她的温柔体贴显现出来，父亲就去世了。

　　她青春守寡，却不像一般人那样愁眉苦脸，哭天喊地，而是面无表情，从前爱笑的眉眼再也寻觅不见，成了一个冷美人。她还是美丽的，所以当她还为父亲披麻戴孝时，就有人来提亲了，简直是踏破了门槛。

　　丫头很害怕母亲改嫁，虽然她对她冷冰冰的，但她还是不舍得她，有哪个孩子想让自己的亲生母亲离开自己呢？每当丫头听到母亲用三言两语就击退了提亲人时，她就觉得非常地爽快。

　　可是有一天丫头去上厕所，路过母亲的屋子时，听到母亲很不耐烦地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有孩子，我不能改嫁。”

　　一个丫鬟试探性地问：“那您是想改嫁的是不是？如果您没有孩子……”

　　“可惜我有！”一阵沉默后，母亲冷冰冰地说：“你走吧，告诉哥哥，别再拿这件事烦我了！”

　　丫鬟叹了一口气，丫头估计着她要出来了，就赶忙往厕所那里跑去。

　　丫头太仓促，以至于忘了在黑乎乎的厕所照明。她在黑暗反复琢磨着母亲的话，感到非常伤心。如果母亲的声音里有一点点的温柔，她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也许会乐观地认为她是因为爱她所以才放弃改嫁，然而母亲不耐烦的语气，却让丫头觉得，她是想改嫁的。丫头认为自己就是母亲远走高飞的绊脚石，如果没有自己，母亲就会找一个与她两情相悦的男人，和她幸福一辈子。

　　从前，母亲再怎么苛责丫头，丫头都没有哭过，然而那晚，丫头却哭得稀里哗啦的，还不能放声大哭，因为怕被人听见，那样的话，母亲又会用那种让人彻骨生寒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她。她很闷，却不能发泄，只好任泪水打湿衣袖。

　　梳完头发，众丫鬟们捧脂端粉，又精心地把丫头打扮了很久，丫头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漂亮过。

　　丫头听到一个丫鬟对母亲说：“哎呀，您看我们小姐，简直和您长得一样漂亮！”

　　丫头突然觉得有些抱歉，母亲已不再年轻，当她看见年轻的女儿时，会不会难过？

　　母亲默不作声，丫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一转眼又看到了镜中自己的样貌，不由得心中窃喜起来：“我怎么生得如此貌美！”

　　想着想着不觉就笑了起来，一个丫鬟推推她道：“笑什么呢？！想如意郎君了？”

　　丫头还没回话，一旁便又有个丫鬟道：“那是！咱们小姐今日就可以与如意郎君喜结连理啦！”

　　丫头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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