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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擦花


  这一天,南渡嵩问晓珊道:“何以明年考试,就把想头歇了,这却为何呢?”

  晓珊道:“考期如迟,还可赶紧用功;若就要考试,侄女学问空疏,年纪过小。何能去呢?”

  南渡嵩道:“学问却是要紧;至于年纪,据我看来,倒是越小越好。将来恩诏发下,只怕年纪过大,还不准考哩。你只管用功。即或明年就要考试,你的笔下业已清通,也不妨的。”

  晓珊连连点头,每日在家读书。

  到了次年,南渡嵩不时出去探信。

  这日,在学中得了恩诏,连忙抄来,递给晓珊道:“考才女之事,业已颁发恩诏,还有规例十二条,你细细一看就知道了。”

  晓珊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天地英华,原不择人而畀;帝王辅翼,何妨破格而求。丈夫而擅词章,固重珪璋之品;女子而娴文艺,亦增苹藻之光。我国家储才为重,历圣相符;朕受命维新,求贤若渴。辟门吁俊,桃李已属春官;《内则》遴才,科第尚遗闺秀。郎君既膺鹗荐,女史未遂鹏飞。奚见选举之公,难语人才之盛。昔《帝典》将坠,伏生之女传经;《汉书》未成,世叔之妻续史。讲艺则纱橱、绫帐,博雅称名;吟诗则柳絮、椒花,清新独步。群推翘秀,古今历重名媛;慎选贤能,闺阁宜彰旷典。况今日:灵秀不锺于男子,贞吉久属于坤元;阴教咸仰敷文,才藻益征竞美。是用博谘群议,创立新科,于圣历三年,命礼部诸臣特开女试。所有科条,开列于后:

  (一)考试先由州县考取,造册送郡,郡考中式,始与部试,部试中式,始与殿试。其应试各女童,先于圣历二年,在本籍呈递年貌、履历,及家世清白切结。以是年八月县考,郡考以十月为期,均在内衙出题考试。仍令女亲属一二人伴其出入。其承值各书役,悉令回避。

  (二)县考取中,赐“文学秀女”匾额,准其郡考,郡考取中,赐“文学淑女”匾额,准其部试;部试取中,赐“文学才女”匾额,准其殿试。殿试名列一等,赏“女学士”之职;二等,赏“女博士”之职;三等,赏“女儒士”之职:俱赴“红文宴”,准其年支俸禄。其有情愿内廷供奉者,俟试俸一年,量材擢用。其三等以下,各赐大缎一匹;如年岁合例,准于下科再行殿试。

  (三)殿试一等者:其父母翁姑及本夫如有官职在五品以上,各加品服一级;在五品以下,俱加四品服色;如无官职,赐五品服色荣身。二等者:赐六品服色。三等者:赐七品服色。余照一等之例,各为区别。女悉如之。

  (四)郡考、部试取中后见试官仪注,俱师生礼。其文册榜案,俱照当时所赐字样,如县考则填“文学秀女”,郡考则填“文学淑女”。

  (五)试题,自郡、县以至殿试,俱照士子之例,试以诗赋,以归体制。

  均于寅时进场,酉时出场,毋许给烛;违者试官听处。至试卷除殿试外,余俱弥封誊录,以杜私弊。

  (六)籍贯:无须拘定。设有寄居他乡,准其声明,一体赴试;或在寄籍县考,而归原籍郡考,亦听其便。

  (七)郡县各考,或因患病未及赴试,准病痊时于该衙门呈明补考;如逾殿试之期,不准。

  (八)值部试,如因路远乏人伴送,或因患病未能赴试者,如果文学出众,准原考各官据实保奏,另降谕旨。

  (九)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傜役。其赴部试者,俱按程途远近,赐以路费。

  (十)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样,虽乳名亦无不可;或有以风花雪月、以梦兆、以见闻命名者,俱仍其旧,庶不失闺阁本来面目。

  (十一)年十六岁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岁以内,业经出室者,亦不准与试。他如体貌残废,及出身微贱者,俱不准入考。

  (十二)诏下之日,亟拟科试以拔真才。第路有远近,势难骤集;兼之向无女科,遽令入试,学业恐未精纯。故于圣历三年三月部试,即于四月举行殿试大典,以示博选真才至意。

  于戏!诗夸织锦,真为夺锦之人;格比簪花,许赴探花之宴。从此珊瑚在网,文博士本出宫中;玉尺量才,女相如岂遗苑外?丕焕新猷,聿昭盛事。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晓珊看罢,不觉喜道:“我怕考期过早,果然天从人愿!今年侄女十四岁,若到圣历三年,恰恰十六岁,有这两年功文,尽可慢慢习学。”南渡嵩道:“我才见这条例,也甚欢喜。不但为期尚缓,可以读书;并且一诗一赋,还不甚难。我家才女匾额,稳稳拿在手中了!”

  晓珊自此虽同小峰日日读书,奈父亲总无音信,不免牵挂;林氏也因悬念丈夫,时刻令人回家问信。这日,正在盼望,恰好南渡嵩领舒啸山进来。林氏见了,只当丈夫业已回家,不胜之喜。慌忙见礼让坐;晓珊、小峰也来拜见。林氏道:“哥哥只顾将你妹夫带上海船,这两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晓珊不等说完,即接着说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么父亲又不同来?”舒啸山道:“昨日俺们船只抵岸,正发行李,你父亲因革了探花,恐街邻耻笑,无颜回家,要到京里静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来。俺同你舅母再三劝阻,无奈执意不听。今把海外赚的银子,托掩送来,他向京里去了。”林氏同晓珊听罢,不觉目瞪口呆。南渡嵩道:“哥哥向日虽功名心胜,近来性情为何一变至此?岂有相离咫尺,竟过门不入?况功名迟早,何能拿得定,设或下科不中,难道总不回家么?”舒啸山道:“这话令兄也说过,若榜上无名,大家莫想他回来。他这般立志,俺也劝不改的。”林氏道:“这怪哥哥不该带到海外。今游来游去,索性连家也不顾了!”舒啸山道:“当日俺原不肯带去,任凭百般阻拦,他立意要去,教俺怎能拦得住!”

  晓珊道:“当日我父亲到海外,是舅舅带去的;今我父亲到西京,又是舅舅放去的,舅舅就推不得干净了。为今之计,别无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即或父亲不肯回家,甥女见见父亲之面,也好放心。”舒啸山被晓珊几句话吃了一吓道:“你恁小年纪,怎吃外面劳苦?当年你父亲出游在外,一去两三年,总是好好回来。俺闻人说,他这名字,就因好游取的,你只细想这个‘敖’字,可肯好好在家?今在西京读书,下科考过,自然还家,甥女为甚这样性急?岭南到彼几千路程,这样千山万水,问你令叔,你们女子如去得,俺就同令叔送你前去。”

  南渡嵩听见舒啸山教他同去,连忙说道:“据我主意:好在将来侄女也要上京赴试,莫若明年赴过郡考,早早进京,借赴试之便,就近省亲,岂非一举两便?况你父亲向来在外闲散惯的,在家多住几时,就要生灾害病,倒是在外无拘无束,身子倒觉强壮。他向来生性如此,也勉强不来。当日父母在堂,虽说好游,还不敢远离,及至父母去世,不是一去一年,就是一去两载。这些光景,你母亲也都深知。侄女只管放心,他虽做客在外,只怕比在家还好哩。”晓珊听了,滴了几点眼泪,只得勉强点头道:“叔父吩咐也是。”

  舒啸山将女儿国一万银子交代明白,并将廉家女子所送明珠也都交代。西井款待饭毕,又坐了半晌。因妹子、甥女口口声声只是埋怨,一时想起妹夫,真是坐立不安,随即推说有事,匆匆回家。把燕窝货卖,置了几顷庄田。过了几时,生了一子,着人给妹子送信。

  林氏听了,甚觉欢慰,喜得林家有后。到了三朝,带了晓珊、小峰来家与哥嫂贺喜。谁知吕氏产后,忽感风寒;兼之怀孕年半之久,秉气又弱,血分不足,病势甚重。幸亏县官正在遵奉御旨,各处延请名医,设立药局,吕氏趁此医治,吃了两服药,这才好些。林氏见嫂子有病,就在娘家住下。这日,晓珊同婉如在江氏房中闲话,只见海外带来那个白猿,忽从床下把西井枕头取了出来。

  话说晓珊这日正同江氏闲谈,只见海外带来那个白猿,忽从江氏床下取出一个枕头在那里顽耍。晓珊见了,向江氏笑道:“婆婆:原来这个白猿却会淘气,才把婉如妹妹字贴拿着翻看,此时又将舅舅客枕取出乱掷。怪不得古人说是‘意马心猿’,果然竟无一刻安宁。但如此好枕,为何放在床下?”因向白猿手中取过,看了一看,却象自己家中之物,随即掀起床帏,朝下一看,只见地板上放着一个包裹。正要动手去拉,江氏忙拦住道:“那是我的旧被,上面腌腌臜臜,姑娘不可拿他!”晓珊见江氏举止惊慌,更觉疑惑,硬把包裹拉出,细细一看,却是父亲之物。正向江氏追问,适值林氏走来,听见此事,见了丈夫包裹,又见江氏惊慌样子,只吓的魂不附体,知道其中凶多吉少,不觉放声恸哭。小峰胡里胡涂,见了这个样子,也跟着啼哭。

  晓珊忍着眼泪,走到吕氏房中把舒啸山请来,指着包裹,一面哭泣,一面追问父亲下落。舒啸山暗暗顿足道:“他的包裹,起初原放在橱内,他们恐妹子回家看见,特藏在丈母床下。今被看破,这便怎处?”思忖多时,明知难以隐瞒,只得说道:“妹夫又不生灾,又不害病,如今住在山中修行养性,为甚这样恸哭!你们略把哭声止止,也好听俺讲这根由。”林氏听了,强把悲声忍住,舒啸山就把“遇见风暴,吹到小蓬莱,妹夫上去游玩,竟一去不归。俺们日日寻找,足足候了一月,等的米也完了,水也干了,一船性命难保,只得回来”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晓珊同林氏听了,更恸哭不止。江氏再三解劝,何能止悲。

  晓珊泣道:“舅舅同我父亲骨肉至亲,当日寻找,既未见面,一经回家,就该将这情节告诉我们,也好前去寻访,怎么一味隐瞒?若非今日看见包裹,我们还在梦中。难道舅舅就听父亲永在海外么,此时甥女心如刀割!舅舅若不将我父亲好好还出,我这性命也只好送给舅舅了!”说罢,哭泣不已,舒啸山无言可答。江氏只得把他母女劝到吕氏房中。吕氏因身体虚弱,还未下床,扎挣起来,同舒啸山再三相劝;无奈晓珊口口声声只教舅舅还他父亲。舒啸山道:“甥女要你父亲,也等你舅母病好,俺们再到海外替你寻去;如今坐在家中,教俺怎样还你?”吕氏道:“甥女向来最是明理,莫要啼哭,将来俺们少不得要去贩货,自然替你寻来。”舒啸山把西井所题诗句向婉如讨来,递给晓珊道:“这是你父亲在小蓬莱留的诗句,你看舅舅可曾骗你?”晓珊接过看了,即送林氏面前,细细读了一遍。舒啸山道:“他后两句,说是:‘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看这话头,他明明看破红尘,贪图仙景,任俺寻找,总不出来。”

  晓珊道:“母亲且免伤悲。据这诗句,且喜父亲现在小蓬莱。此时只好权且忍耐,俟舅母过了满月,女儿跟随舅舅同到海外去找父亲便了。”林氏道:“你自幼未曾上过海船,并且从未远出,如何去得!看来只好你同兄弟在家跟着叔叔读书,我同他们前去,就是在外三年五载,也不误你们读书。将来倘能中个才女,不但你自己荣耀,就是做父母的也觉增光。你若跟着舅舅去到海外,这水面程途,最难刻期,设或误了考试,岂不可惜!”晓珊道:“如今父亲远隔数万里之外,存亡未卜,女儿心里只知寻亲一事,那里还讲考试!若教母亲一人前去,女儿何能放心?还是母亲同兄弟在家,女儿去的为是。若不如此,就让母亲寻见父亲,也恐父亲未必肯来。”林氏道:“这话怎讲?”晓珊道:“母亲倘竟寻见父亲,父亲因看破红尘,执意不肯回来,母亲又将如何?若女儿寻见父亲,如不肯来,女儿可以哭诉,可以跪求,还可谎说母亲焦愁患病。女儿一因母病,二因父亲远隔外洋,所以不惮数万里特来寻亲。父亲听了这番说话,又见女儿悲恸跪求,或者怜我一点孝心,一时肯回,也未可知。况母亲非女儿可比,女儿此去,虽说抛头露面,不大稳便,究竟年纪还轻,就是这边寻寻,那边访访,行动也还容易;至于母亲,非我们幼女可比,何能抛头露面,各处寻访?”林氏听了,半晌无言。舒啸山道:“甥女虽然年幼,也觉不好出头露面。据俺主意,你们都不用去,还是俺去替你寻访,倒还省事。”

  晓珊道:“此话虽是,但舅舅设或寻不回来,甥女岂能甘心?少不得仍要劳动舅舅同我前去。与其将来费事,莫若此番同去。只要到了小蓬莱寻着父亲,无论来与不来,甥女也就无怨了。”

  舒啸山见拗不过,只得说道:“甥女这等悬念,立意要去,俺们也难相阻。只好等你舅母满月,俺置些货物同去便了。”于是大家议定八月初一日起身。林氏要替女儿置办行装,随即带着女儿别了哥嫂,把丈夫包裹也带了回来。南渡嵩问知详细,手足关心,好不伤感。晓珊回来,每日令乳母把些桌椅高高下下罗列庭中,不时跳在上面盘旋行走。这日林氏看见,问道:“我儿:你这两日莫非入了魔境?为何只管跳上跳下,四处乱跑,这是何意?”晓珊道:“女儿闻得外面山路难行,今在家中,若不预先操练操练,将来到了小蓬莱如何上山呢?”林氏道:“原来如此,却也想的到。”不知不觉到了七月三十日。晓珊带着乳母拜别母亲、叔、婶。林氏千叮咛,万嘱付,无非“寻着父亲,早早回来”的话,洒泪而别。

  南渡嵩把晓珊送到林家,并将路费一千两交代明白。别了舒啸山,仍去处馆。后来本郡太守因太后开了女科,慕南渡嵩才名,聘请课读女儿去了。

  舒啸山置了货物,因多九公老诚可靠,仍要恳他同去照应。无奈多九公因在歧舌得了一千银子,颇可度日;兼之前在小蓬莱吃了灵芝,大泻之后,精神甚觉疲惫,如今在家,专以传方舍药济世消遣,那肯再到海外。禁不起舒啸山再再恳求,情不可却,只得勉强应了。

  当时商量兰音、若花作何安置。多九公道:“此时唐小姐既到海外,林兄何不就将兰音小姐送与令妹做伴?况此人乃唐兄义女,自应送去为是。至若花小姐,乃尊驾义女,仍带船上与侄女同居,日后回来,替他择一婚配,完其终身,也算以德报德了。”舒啸山连连点头。当时将兰音、若花接到家中,田凤翾、秦小春也都过来,与晓珊诸人见礼。舒啸山一一告知详细,晓珊这才明白。大家一经聚谈,倒像都有夙缘,莫不亲热。彼此序了年齿,都是姊妹相称。晓珊问起若花为何远出之故,若花把立储被害各话说了,那眼泪不因不由就落将下来。

  晓珊道:“姊姊以龙凤之质,储贰之尊,忽遭此患,固为时势所迫,亦是命中小有驳杂,何足为害?妹子细观姊姊举止,真是大度汪洋,器宇不凡,将来必有非常奇遇,断不可因目前小有不足,致生烦恼,有伤贵体。久后姊姊才知妹子眼力不错哩。”若花道:“承阿妹过奖,无非宽慰愚姊之意,敢不自己排解,仰副尊命!”舒啸山又把要送兰音与妹子做伴之意说了。晓珊大喜道:“甥女正愁母亲在家寂寞,今得兰音妹妹过去,不但诸事可代甥女之劳,并可免了母亲许多牵挂,真妙极了!”于是谆托兰音在家照应,日后寻亲回来,再为拜谢。兰音道:“姊姊说那里话来!妹子当日若非寄父带来医治,久已性命不保。如此大德,岂敢相忘!今姊姊海外寻亲,妹子分应在家侍奉寄母,何须相托。此去千万保重!妹子在家静候好音,良会不远。”

  晓珊道:“妹子向闻风翾、小春二位姊姊都是博学,可惜才得相逢。就要奉别,不能畅聆大教,真是恨事!”二人连道:“不敢!……”田凤翾道:“姊姊此去,明年六月可能回来?”晓珊道:“道路甚远,即使来往风顺,明秋亦难赶回,将来只好奉扰二位姊姊高中喜酒了。”秦小春道:“我们虽有观光之意,奈路途遥远,无人伴送。前已同母舅商议,原想到了彼时,如姊姊高兴赴试,我姊妹可以附骥一往。不意姊姊忽有海外之行,我家母舅又被林叔叔邀往船上照应,看来我们这个妄想也只好中止了。”

  舒啸山道:“去年俺同妹夫正月起身,今年六月才回,足足走了五百四十天。今同甥女前去,就算沿途顺风,各国不去耽搁,单绕那座门户山,也须绕他几个月,明年六月怎能赶回?前日俺得考才女这信,也想教俺婉如随着甥女同去考考,倘碰个才女,也替俺祖上增光。那知甥女务必要教俺同到海外,看来俺这封君也做不成,纱帽也戴不成。据俺想来:如今有这考试旷典,也是千载难逢的,甥女何不略停一年,把才女考过再去寻亲?倘中才女,替你父母挣顶纱帽,挣副冠带,岂不是好?”

  晓珊道:“甥女如果赴试,这个才女也未必轮到身上。即使有望,一经中后,挣得纱帽回来,却教那个戴呢?若把父亲丢在脑后,只顾考试,就中才女,也免不了‘不孝’二字。既是不孝,所谓衣冠禽兽,要那才女又有何用?”说着,不觉滴下泪来。

  若花暗暗点头。兰音道:“姊姊此话,实是正论,自应寻亲为是。但大家明日就要起身,乳母此地又生,却教那个把我送去?”舒啸山道:“此时俺又有事,只好托俺丈母送甥女回去。好在往返不过四五十里,他于夜间赶回,也不误事。”当时雇了一只熟船,托江氏带了乳母把兰音送交林氏,即于半夜赶回。到了次日,田凤翾、秦小春拜辞回去。

  舒啸山仍托丈母在家照应,同妻、女、晓珊、若花由小船来到海边,上了大船。登时扬帆。走了三月之久,才绕出门户山。舒啸山惟恐晓珊思亲成病,沿途凡遇名山,必令晓珊朝外看看,谁知晓珊看了,倒添愁烦,每每堕泪。舒啸山甚觉不解。

  这日,同多九公闲谈道:“当日俺妹夫来到海外,凡遇名山大川,一经他眼,处处都是美景,总是赞不绝口。今俺甥女来到海外,俺要借这山景替他开心,那知他见这些景致,倒添烦闷。这是甚意?难道海外景致与当日不同么?”多九公道:“海外景致,虽然照旧,各人所处境界不同:当日唐兄一意游玩,毫无挂牵,只觉逍遥自在,但凡耳之所闻,目之所见,皆属乐境,甚至游玩之时,还恐不能尽兴,往往恋恋不舍;如今唐小姐一意寻亲,心中无限牵挂,只觉愁绪填胸,忧思满腹,所以耳闻目见,不是触动在外离恩,就是感动父亲流落天涯之苦,纵有许多景致,到他眼中,也变作无限苦境了。昔人云:‘无云之月,有目者所快睹也,而盗贼所忌;花鸟之玩,以娱人也,而感时惜别者因之堕泪惊心。’故或见境以生情,或缘情而起境,莫不由于心造,丝毫不能勉强。”舒啸山点头道:“原来有这讲究,等俺慢慢再去劝他。”

  这日,晓珊在船闷坐,舒啸山道:“前在岭南,俺见甥女带有书来;今若烦闷,为甚不去看书?婉如、若花都闲在那里,就是讲讲学问,也是好的。俺们此去,倘能常遇顺风,将来回家,赶上赴考,也难定的。俺们行路,必须把这路程不放心上。若象甥女今日也问,明日也问,日日盼望,只怕一年路程比十年还长哩!”晓珊道:“舅舅议论虽是,无如书到面前,就觉磕睡。好在连日静坐,倒觉清爽。舅舅只管放心:甥女虽然不时盼望,晓得路途遥远,却不敢着急,只要寻得父亲回来,那怕多走三年两载,亦有何妨。至于考试得中才女,固替父母增光;但未见父亲之面,何能计及于此?况明年六月即要报名入考,就让往返顺风,也赶不上了。”舒啸山无计可施,惟有时常解劝而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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