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梦水市

　　云梦大泽，在帝国的南方，是帝国最大的湖泊。大泽南岸，有一片绵延数百里的沼泽，终年积水不干，夏季瘴气氤氲，冬季阴冷潮湿，又多有毒虫野兽，人迹罕至。

　　帝都到云梦大泽，有数千里的路程。杜蘅几乎昼夜不眠，马不停蹄，希望能尽早见到父亲，他想知道，初代帝血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功用。为何所有人都如此忌惮它。也许，能找到对付皇室和初代帝血的方法。

　　“听说了吗？兵部被连锅端了！户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工部尚书全家也都被处斩了！”

　　“听说了！工部左侍郎严大人也被当堂吓死了！据说和应元帅兵败有关！”

　　“北疆最近秋雨连绵，阴山一段的官道被山石滑坡所阻，听说整座山都塌下来了。兵粮因此耽搁一个多月才到，说起来，兵部，户部，工部是有责任，可是株连这么多的朝廷官员，皇帝陛下未免……”

　　“嘘！小点声！妄议君上，这可是杀头之罪。”

　　“怕什么！我等考取功名，就是要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如果我们连这点直言进谏的胆量都没有，读书何用？”

　　“宁兄此言，倒让小弟惭愧了。只是宁兄，有道则智，无道则愚。这才是现下的存身之道，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见到皇帝陛下的面，就已经下狱论罪了。”

　　在休息吃饭的间隙，杜蘅听到隔壁桌的两个人在议论最近的朝政，看装扮，应该是两个读书人。北疆和帝都的消息像是瘟疫一样在大陆上传开——帝国元帅应笑我兵败雪州城，老皇帝震怒不已，幸得皇太孙求情，赦免应笑我死罪，却依然株连了兵部员外郎以上所有官员，户部侍郎以上所有官员以及工部尚书全家。全天下都震惊于老皇帝的愤怒之火竟然延烧如此，只有杜蘅知道，这妄开的杀孽，并非一朝一夕而成。

　　人总是要经过惨痛的经历，才会认清所处的现实。在妹妹死之前，杜蘅以为，天堂也不过如此：天下国富民丰，清静祥和。自己诗书为伴，琴棋为友。将来父亲百年之后，继承太史之位，掌管万卷书阁，与万卷藏书终老。直到妹妹死讯传来，皇城卫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迦若家，杜蘅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假象——全靠先祖的遗荫，父亲的庇护，自己才能在美好的假象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同时，迦若也深深明白了为何小的时候父亲下朝归来，总是眉头紧缩。长大后的父亲，又总是面无表情，冷漠疏淡。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早已刚愎残暴，昏聩不堪。父亲早年的眉头紧缩，是对帝国未来的忧虑。后来的冷漠疏淡，是已经看开，和习惯。

　　这些读书人，根本不明白现今的朝堂局势。让他们在盛世的假象中再活一段吧。入了朝堂，大概才能黄粱梦醒，又或者，十廊九臣之间的失衡的朝廷，很快就会让他们梦醒。

　　杜蘅到达云梦泽时，正值仲秋。要去父亲流放的所在地黑沼，最近最快的路程是乘船直接通过云梦。只是，每年的仲秋，云梦大泽都大水泛滥，湖潮汹涌，就算是最老练的船家也不敢在仲秋时节横渡云梦。杜蘅记得《水经》中记载，云梦仲秋潮汐至，吞天连海可平山。兼有妖兽乘浪起，扶摇而上吞云霓。此时的云梦泽水大风急，还有各种水生的怪物捕食活动，为越冬做准备，最是凶险。

　　然而，绕行陆路需要多走上一千余里。很多事情迫在眉睫，已经不容耽搁。杜蘅决定找船横渡云梦泽。

　　云梦泽北岸最大的城镇，就叫云梦，这里是云梦泽方圆千里最大的水市和码头。在入城之前，杜蘅已经打听清楚，云梦码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专走官船的“官厂”，负责皇室和官员们所需水产的捕捞，运送，兼顾运送官粮粮草一类。另一部分是民间经营的“民行”，做的是老百姓生意，鱼虾水产的买卖，南来北往的商货，都是走的民行。

　　这里最大的船行名叫吉祥船行，拥有云梦泽上最大的通行商船。因为是涨潮期，很少有商客进出，外面还下着微凉的秋雨，船行里的几个伙计聚在前台赌着骰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蘅的进入。

　　杜蘅敲了敲前台木板，一个伙计头也不回的说道：潮期休船，不接客单，需要水产请到吉祥鱼市。

　　杜蘅轻咳两声，从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台上，说道：“我要见你们老板。”几个伙计看见银子眼睛都直了，满脸堆笑道：好嘞客官，这就给您叫去。一边说，一边手一拂，就把银子收入自己的囊中。杜蘅笑笑，见钱眼开，手速也这么快了。

　　不一会儿，掌柜的笑嘻嘻的从后面走了出来：“贵客您好，怠慢怠慢。请问贵客是想买鱼，还是想预租船？”

　　“我要现租，现在就要。”杜蘅说道。

　　“这个……”掌柜的面露难色，“贵客，现在是潮期，咱这没办法出海。”

　　杜蘅从身上摸出准备好的十锭金子，依次摆在柜台上，在金子的叮琮声中，杜蘅缓缓道：“我要一艘最大的船，过到云梦黑沼。掌柜接，还是不接？”

　　金子的光芒映照到掌柜的眼睛里，发出更迫切逼人的光。“这个，这个……贵客真的是难为我了……我们都是民船，现在下不了海，更别说去黑沼了……”

　　杜蘅低声道：“掌柜的不愿意帮帮忙想想办法吗？”

　　“这个，这个，只有官厂的捕蛟船才能在潮期进入云梦泽。客官真的是难为我们啦。”掌柜的不停搓手表示困难，眼睛却从未离开金子。

　　杜蘅微微一笑，拿起一块儿金子收入怀中，笑道：“我不为难掌柜的。既然您无能为力的话，那我只好换一家问问。”说着，连收了两块儿金子入怀。

　　那个胖掌柜急的满头汗，连忙摆手说道:“贵客且慢贵客且慢。这个，也不是不可以。贵客可否借一部说话？”

　　进入内堂，胖掌柜关闭门窗，说道：“云梦泽特产一种深水白蛟，常年生活在万丈深的湖底，每年只有潮期，湖水翻涌，才会浮上浅水层。这种深水白蛟的肉非常的好吃，蛟皮又是上等的制衣材料，是云梦这里非常珍贵的贡品，专供皇室，每年只有仲秋时节才能捕捞。所以，只有官家的捕蛟船才能在潮期进入云梦。”

　　“掌柜有法子让捕蛟船送我渡过云梦？”

　　“贵客说笑了，”胖掌柜搓搓手“那是官家的大船，出入都有记录，怎么可能私用？每年捕蛟时，官家的水手不够用，都会从各大船行征调水手协助捕蛟。我是想，我是想……”

　　“你是想让我装成水手，上捕蛟船？”

　　“客官果然聪慧……不过，客官要去黑沼，这个操作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这个钱，客官也不能省下的。”

　　“这个我明白。”杜蘅一边说，一边把那些金子取出来，重新摆好。

　　胖掌柜笑嘻嘻的说：“贵客，今年我们船行被征调一百个水手，我会先去官厂打点，问一下哪些船去黑沼附近的水域，看看那些船员编入到了那个船上，您可以顶替其中一个上船。捕蛟会持续七天左右，返航前，船只会停靠在黑沼边的临时船坞进行一次船体检查，您去黑沼办什么事，还要抓好机会，见机行事。”

　　“这个我明白。”杜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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