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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初代帝血


  杜蘅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父亲,此次我是是受人指点,前来询问,关于‘初代帝血’的详细情况。”

  迦若修兮听到初代帝血,全身一颤,嘴唇剧烈抖动,脸上不知是惧怕,还是敬畏,神色莫名。杜蘅只觉得这一刻,过的极为漫长。不知道多久之后,迦若修兮才缓缓开口。

  相传,帝国的建立,是一场和妖界的交易。

  八百年前,楝花王朝皇帝残暴无道,民不聊生。太初帝与摄政真皇帝兄弟二人,随流民西迁,入西极流沙之地十年。归来武学大成,带领青阳义军,推翻了楝花王朝的统治,并统一大陆,建立了帝国宏伟的基业。

  而这一切,据说是因为太初帝摄政王和妖皇交易,以魂易魂,以魄换魄,用一只上古大妖的魂魄,注入了自己体内,方才成就了不世之功。

  太初帝交换的,是一道妖魂。摄政王交换的,是两道妖魄。

  这些内容,记载在一本发黄的笔记里,是我年少时无意中在万卷书阁的塔顶角落里发现的。笔记落满灰尘,纸张黄旧,有些纸页甚至一碰即碎,可见年深日久,无人翻阅。

  迦若修兮讲完这番话,似乎很累很累,不停的咳嗽起来。杜蘅连忙轻抚父亲的脊背,为他顺气止咳。迦若修兮见杜蘅无甚反应,喃喃道:“蘅儿,你对妖怪之事,并不惊讶?”

  杜蘅凄然道:“父亲,数月之中,孩儿经历颇多,妖魔鬼怪,于我而言,已非什么异事了。”

  迦若修兮点点头道:“江湖草莽之中,自有另一番的天地,蘅儿你数月之间,增广了如此多的阅历,为父担忧之余,又于心甚慰。”

  迦若修兮喘息了一会儿,似是从方才的长篇叙述中恢复了过来,问道:“你可知道,人的魂魄不全,死后会去往何处?”

  “不知道。”

  “魂主精神,魄主七情。魂魄不全的人,不能入六道轮回。缺魂者,死后变成痴顽愚鬼。缺魄者,死后变成恶凶厉鬼。相同的,是都会游离在这世间,无法安息。”

  “那太初帝和摄政王薨逝之后……”

  “妖魂妖魄,回归妖界。三魂七魄不全,一个痴顽愚笨,流落荒村古庙;另一个,凶神恶煞,为祸人间。”

  “可是八百年来,帝国疆域之内,并没有听说有恶鬼为祸。”

  “当然。摄政王生前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且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准备。”

  “初代帝血?”

  “没错。世人皆知初代帝血能救国于危难,却不知是为何。人死之后,眷恋生时。对万事的执着,都是来自于对自身形体感受的执着。

  摄政王薨逝之前,以北海玄冰壶储存了自己的一滴血,然后嘱咐景泰帝将尸身火化后葬入帝陵。这滴血,能困索亡者魂魄,不至溢出为祸。同时,若国家有难,打碎冰壶,帝血消散,摄政王恶灵释出,以其能力,足以毁天灭地,消弭敌祸。但恶灵不受控制,不论敌友,大杀四方。所以八百年来的数十代帝王,不论遇见多大的危机,都不曾动用过初代帝血。”

  “没有动用,是因为从来不曾面临灭国的危境吧。”

  “太初帝生前曾留下“国家若破,宁毁不与”的遗诏给摄政王。摄政王就算死了八百年,一旦有灭国之危,也会以毁灭的方式,留住这个他和太初帝共同缔造的帝国。杜蘅,为一己之仇,陷举国百姓于危难,真的值得吗?”

  “父亲……”杜蘅紧紧握紧拳头,哽咽道:“父亲,妹妹自戕身死,雷击魂灭,你我受皇族迫害,半死不活。父亲要我放下小我,成全大家,孩儿做不到!”

  迦若修兮缓缓闭上了眼睛,苍老的脸上,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杜蘅问道:父亲可知,这初代帝血,如何破之?”

  迦若修兮缓缓摇头道:“无法可破。”顿了一顿又道:“若真到极光皇帝动用初代帝血那一日,这天下,怕是早已残破不堪,生民凋敝,血流成河。到时,你我是否还存在于世,犹未可知。破与不破,那时怕是已无分别。”

  杜蘅垂泪道:只要孩儿在日,定会护父亲周全。迦若修兮只是流泪,不再搭话。

  杜蘅蹲在地上,为迦若修兮揉捏双腿,揉捏一会儿,想起与神秘人的荒冢密会,问道:“父亲,你可知九卿之中,除去术师雨禅真,有无其他人精通术法?”

  迦若修兮睁开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十廊九卿,皆会术法。除了术师雨禅真,尚有祭权慕风烟,大司命别离恨,大元帅应笑我三人对术法十分精通。依我看来,三人术法修为,甚至在雨术师之上。蘅儿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杜蘅道:“流火族大祭司曾指点我到帝都中与一人密会,说是朝中内应。他曾允诺流火族大祭司,将父亲死罪改为流放,且答应以异术聚合妹妹散逸的魂魄。此人十分神秘谨慎,我不曾见到他面容,只知道他精通术法。父亲,能有此等能力的人,定是身居高位的机要之人。父亲可有眉目?”

  迦若修兮眼中似乎有了些神采,身子也坐的直了,似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若说术法之流,帝都中会的人颇多。可能在陛下面前免我死罪的,除了大司命别离恨,不作二人想。但可以在祭日台随意出入,聚合若儿魂魄的,又只有祭权慕风烟可行。如果确是九卿,那应是二人之中的一个。”

  杜蘅点头道:“我也曾推测为大司命别离恨或者祭权慕风烟。可是据那人所言,大司命别离恨似已请辞。祭权慕风烟被问责看护钧天神殿祭日台不力。大元帅应笑我又被派去北疆与流火族作战。从那人言谈看来,又不是这三人。”

  迦若修兮摇摇头,重新闭上眼睛道:“大司命别离恨是极光大帝的陪读,上代太傅。而今老迈不已,决非是他。祭权慕风烟,在十廊臣中最为强势,深得陛下信任,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说反叛,应无道理。大元帅应笑我忠心耿耿,刚直不阿,加上战绩颇丰,陛下亦极为倚重,也无串联外敌的必要。如此的话,尚有掌典大夫法自然,总政大臣白云飞,谏议大夫凤栖梧,执事大臣亓官子鱼,术师雨禅真五人可疑。”

  杜蘅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父亲,你对凤鸣鸾此人可有印象?”

  迦若修兮疑惑道:“凤鸣鸾,你说的是谏议大夫世子,凤栖梧九子之首的凤鸣鸾么?”

  杜蘅点头。迦若修兮道:“此子我只见过数面,闻言此人勤奋好学,明理通达,学识能力,犹在乃父之上。你如何问起他来?”

  杜蘅道:“前谏议大夫凤栖梧,已于四个月前病逝了。凤鸣鸾已接任谏议大夫一职。”

  迦若修兮震惊不已,又有一丝悲伤,喃喃道:“凤兄正当盛年,我离京之前,他精神正佳,怎会如此突然?”

  杜蘅道:“孩儿亦不知。只是回京时遇见凤家五公子,戴孝游乐,从他口中得知。”

  迦若修兮道:“凤家老五,可是那个让他爹爹头疼的凤鸣鸢?”杜蘅点头道是。迦若修兮道:“凤兄之前曾言道,凤生九子,以老五最为聪慧,可惜无志道学,只好玩乐。否则将来谏议大夫一职,应属此子。”言下十分遗憾。

  杜蘅追问道:“父亲,凤鸣鸾此人心性如何?”

  迦若修兮对凤栖梧之去世颇为悲痛,忽略了杜蘅所问的问题,此时杜蘅追问,方才回想凤栖梧与自己闲谈时对诸子的评价,于是说道:“我与你凤叔叔在九卿之中最为亲厚。他和我闲谈时,曾对九子作评。对凤五之资质、凤大之勤勉、凤九之处事,甚为称赞自豪。我与此子,接触不多,仅见过数面。此子规行矩步,为人端正,不似作乱之辈。”

  杜蘅与迦若修兮研讨半夜,亦无甚结果。当下为父亲铺床衬被,准备休息。

  父亲所用被褥,极为潮湿,床上稻草,也散发这一股霉味儿。想来这烟瘴丛生之地,又住在水塘之上,所用之物,潮霉难免。

  杜蘅睡在父亲脚边,一如幼年。睡的朦胧间,只听父亲缓缓唤道:“蘅儿,睡着了么?”

  杜蘅答道:“没有。父亲,何事?”

  迦若修兮在床的另一头,侧着身子,语气缓慢而坚定的道:“蘅儿,流火族人八百年来,从未真正臣服,反叛之心,坚定决绝,你与之合作,我不担忧你所托非人。你自幼长在万卷书阁,对帝国内部军备、道路、山川、河流均已了然,我亦不担忧你的计划排布。朝中内应,不论是谁,以你智慧,我相信你能小心应对。可是,有一件事,是三十年前,你祖父去世之时,告知我的秘密,要我死前方能告知下一任太史令。本来我打算死前告诉你的,现下,我讲与你,让你能有所因应,也算为父最后能为你所做。”

  杜蘅从昏睡中清醒,凝神听着父亲的话。只听迦若修兮缓缓说道:“帝都有三处神圣之处,常人难近。自南向北一字处于中轴线上,既是钧天神殿祭日台,皇城,万卷书阁。万卷书阁白塔,以东海白沙,混以西方白金,熔铸成砖,造就而成。防晒隔热,遇火不燃。高一百六十六丈,与祭日台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塔中收录太古时代至今,古籍时著,何止亿兆之卷。”

  “然而,你如今所见之白塔,并非全部。白塔之上,尚有一层,以磁悬石打造,与白塔中之西方白金成相引又相斥的恐怖平衡,悬立于塔上数丈之处。外部以异兽避役之皮,层层包覆。不知是何技艺,能使之与天色混为一体,日行昼夜,此层始终与天色相同,不管远观近视,都叫人无从分辨。此一层为倒锥形,隐于苍穹之中。内中所藏,不知是何物。仅有天氏帝脉,方能开启。”

  杜蘅吃了一惊,自己从小在万卷书阁白塔下长大,不曾知晓也未曾见过,白塔之上尚有一层。

  迦若修兮继续道:“多年来,我也未曾见过此悬层。年轻时我曾以寻龙尺、司南针等测试,均未发现。直到十二年前,极光大帝驾临万卷书阁,亲自开启了悬层,在内中待了数个时辰,我才确定,有此悬层的存在。”

  杜蘅问道:“父亲不曾跟随入内?”

  迦若修兮叹道:“极光圣上将我留在白塔之内,并未带我上至顶层。所以我未曾亲眼得见悬层模样。更遑论进入。想来内中定是藏了什么除皇帝本人外,他人不能近之的东西。”

  杜蘅想了想,问道:“不知初代帝血是否藏于此处?”

  迦若修兮道:“我也不知。我族历代为太史,驻守万卷书阁,但对此悬层,也仅知其有,不知其用。”

  杜蘅陷入沉思,迦若修兮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明日一早,你就要离开赶路了吧?”言辞语气,又是不舍,又是凄恻。杜蘅心中许多念头纷至沓来,似乎愈加纷乱了。

  第二日一早,杜蘅被摇橹的水声惊醒。迦若修兮似乎经过一夜的交谈,十分困倦,沉睡未醒。杜蘅蹑手蹑脚起床,开门便见苏二八与蛮人汉子已在独木舟上等候。杜蘅不忍叫醒父亲,带上木屋的门,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洒泪而去。

  迦若修兮张凯眼睛,喃喃道“你去了,你去吧”苍老的声音似乎变得更苍老了。

  良久,迦若修兮从床上坐起,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嘴里喃喃的说道:“不论事成事败,我唯死而已。你事成,我一死为国尽忠。你事败,我自尽黄泉随你。去吧,杜蘅,放开手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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