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歃血为约
石椅上五人恭敬站立，齐声唤道：“母亲大人。”老妇人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脸上虽有皱纹，但皮肤却白皙犹如少女。只是脸含郁色，面带病容，走两步，就要咳嗽几声。
下九泉连忙将老妇人下四娘搀扶到中间石椅上坐定，轻声道：“母亲大人，此等小事，为何不交与我和哥哥处理。您久病体弱，应好好休息才是。”
下四娘笑道：“我若是不替你们拿主意，倒叫听雨剑阁的人小瞧了咱们幽冥门。”头一转，对苏二八道：“说吧，为何要去盗掘真陵。”
苏二八对老妇人很是恭敬，脸上戏谑嘲笑的神色尽收，躬身道：“末学后进，见过老门主。”杜蘅跟从，施了礼。下四娘道：“罢了罢了，苏先生来我幽冥门，也不是一次两次。这回出言相激，不过是想逼老身现身，我现今已经出来了，苏先生还请直言吧。”
苏二八拱手道：“承蒙老门主垂问，天下苦天氏者久。现在，流火族在北起事，天氏节节败退，又有许多仁人义士，居中响应，我这次来，一是想请幽冥门共襄盛举，二是这项难事，放眼天下，别人都无法完成，只好来恳求老门主。”
下四娘柳眉一挑，笑道：“哦？这件事，便是盗掘真帝陵寝？”
苏二八道：“正是。现在万事俱备，天氏政权行将土崩瓦解。只是众人担心天氏鱼死网破之时，使用初代帝血，对局势产生影响。此物与摄政真帝大有关联，我们希望幽冥门出手，从真帝陵寝中，找寻破解此物的线索。”
下四娘沉声道：“我们是乡下野人，不懂什么是初代帝血，还请详细告知。”
杜蘅于是将父亲处听来关于初代帝血的事情详细告知，隐去了体血固魂的内容，下四娘等几人越听越是惊异，不想八百年之帝国伟业，还有这等秘辛。
杜蘅讲述已毕，下四娘沉吟道：“即是如此，我们就该确定一下交易内容。”转头对下酆都道：“酆儿，备纸作契。”下酆都从示意背后取出数张皮革，走到室中的石桌前铺就，从怀中取出一根小一些的笔来，准备写契约。
下四娘道：“苏公子与迦若公子，欲托我门发掘真帝陵寝，所求何物？”
杜蘅摇摇头道：“我们不求金银珠宝，稀世奇珍，只要真帝的骨灰。”下四娘略感惊讶，确认道：“迦若公子当真什么都不要，只要真帝的遗骨骨灰？”
杜蘅点头道：“确认无疑。”苏二八这时哭丧着脸说道：“兄弟，你真不打算留一些给哥哥？听说摄政真帝文治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生斩奸除恶，还曾杀龙猎凤，墓里的宝贝堆积成山，更可能有他毕生绝学在内。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杜蘅坚定的摇摇头道：“葬天谷帝陵危险重重，下门主等人前去，风险极大。墓中不论有何宝物，我丝毫不取，只要摄政真帝的遗骨骨灰。”
苏二八恢复了他以往调皮诙谐的样子，惨兮兮的道：“好吧好吧。跟着兄弟你看来是捞不到好处了。”
下九泉这时扭捏着笑道：“苏哥哥要是愿意入赘，将来摄政真帝墓中所有一切，不还是苏哥哥的？”
苏二八嘿的一声苦笑道：“如此说来，我今生是无福消受真帝陵里的宝物了。”下九泉闻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下四娘这时道：“好！迦若公子果然气量宏大。如此，就请在契约上画押。”只见下酆都已将写好的契约递了过来，上面言明某甲杜蘅委托某乙幽冥门发觉真帝陵寝，事成某甲取真帝遗骨，墓中宝物尽归某乙云云。最后注明任务期限，却是空白。
契约一式三份，杜蘅，苏二八，下四娘各一。匆匆看罢，下四娘道：“迦若公子，不知发掘帝陵期限，给我门多久时间？”
杜蘅计算半晌，推算了流火族的布军行进时间，说道：“三个月。三个月内，必须拿下。”
下四娘道：“好！没问题！门中规矩，雇主交易，当留一部分报酬，作为定金。”
杜蘅躬身道：“这是自然，不过晚辈身上银钱并不太多了。”说着，就从怀中取钱出来。下四娘哈哈一笑，眼中一丝狡猾的神情一闪而过，说道：“金银财宝，幽冥门千年传承，倒也积攒下不少。并且对此次行动，毫无助力。真帝陵中，凶险莫测。我观迦若公子身上有两件宝物，恰好对此次行动有所助益，我欲求取其中一件，作为定金。”
杜蘅一愣，说道：“晚辈身上并无甚宝物。”
下四娘呵呵一笑，说道：“老身纵横江湖四十余载，干的是堪山测水的生意，做的是奇珍异宝的买卖。迦若公子身上的宝物虽然隐匿的颇为难辨，但老身还是感觉到了。迦若公子，你身上是否有一骨，二珠，乃是异界之宝？”
杜蘅恍然大悟，原来下四娘早已看出他身上带有龙骨剑与七彩鲛珠，七彩鲛珠收在怀中，龙骨剑以避役之皮包裹，与自己周身混为一色，她却好像就放在眼前一般，此人眼力，真是十分厉害。
杜蘅沉吟道：“龙骨剑是我防身之物，恕我不能交出。七彩鲛珠乃挚友所赠，全部奉上，日后与挚友恐难相见。”
下四娘哈哈笑道：“迦若公子不必为难。老身所求，并不贪多。既然龙骨公子不能割爱，便将两粒七彩鲛珠，交予老身一颗，权作定金。若是事败，鲛珠便是我幽冥儿郎们的生死报酬。若是事成，老身到时再交还公子便是。”杜蘅闻言，不好推辞，只好将鲛珠取出一颗，交给下酆都。下酆都走上石台，交给下四娘。下四娘将鲛珠擎于手心，仔细端详片刻，说道：“此珠公子何处得来？”
杜蘅道：“是中秋云梦捕蛟之时，误捕一鲛人，后将其放生。放生之前，鲛人所赠。”
苏二八这时问道：“老门主交游天下，又频入前人墓穴，可知知道为何云梦之中，会有鲛人？”
下四娘笑道：“淡水之中，本无鲛人。公子却在云梦之中，捕获鲛人。听说，摄政真帝八百年前曾在云梦黑沼斩杀大鹏鸟，此鲛人必是八百年前大鹏自南海归北冥之时，身上所粘带的鲛精所化。鲛精在淡水中，极难存活，此鲛人竟能顺利化成人形，实属难得。”
下四娘说着，将鲛珠握在手中，握了片刻，睁开眼摇摇头道：“此珠不是鲛人赠与公子的吧？”
苏二八奇道：“咦，老门主如何知道？”
下四娘笑道：“鲛人所产七彩鲛珠，乃是情泪所化。情泪兼具七情，故呈七彩之色。情泪是鲛人遇见心仪之人，将要化生男女时，所留之泪。鲛人本属异兽，灵力非凡，所留情泪，非但饱含自身灵力，还会会将心上人与自己的气息灌注其中，形成极强烈的意念之力。故而，此珠投入水中，可调动天下万水，获得短暂的控水之力。不过我适才感知鲛珠中的气息，却发现另一半的人类气息，并不属于二位。”
苏二八抚掌笑道：“厉害厉害，不愧是下四娘！这鲛珠是是那鲛人赠与我一位小友的，小友转赠给了迦若公子。”
下四娘道：“七彩鲛珠灵力非凡，二位要慎用之，善用之。”
言毕，下四娘、杜蘅与苏二八取指尖之血，在契约上下了血指纹，下四娘道：“天色将明。我等咬去休息了。二位公子是留在门中休息，还是另有打算？”
下九泉这时扯扯母亲衣袖，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一般，偷偷看着苏二八。下四娘会意，笑道：“苏公子，我这个女儿，你是瞧不上喽？”
苏二八道：“恕在下直言，贵门与众不同的风俗和作息习惯，我实在难以接受。”
下四娘：“我这个女儿为了你，早已背弃母族习惯，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成老姑娘了，膝下还无一子。只是，幽冥门还需她来继承，若非如此，苏公子要带她去过常人生活，我也是乐意欢迎的。”
苏二八叹道：“即是这样有缘无分，老门主和泉妹，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下九泉见苏二八不肯让步，一跺脚，转到石椅后面，不知所踪。下四娘道：“如此生意已成，二且回去等待我等通知，时机一到，自有人能找到二位。二位就请吧。”
出了幽冥门，天已大亮。幽冥门石门缓缓下落，好似封闭了另一个世界。日光之下，山林草木从未让杜蘅觉得如此亲近。杜蘅笑道：“苏兄，进一趟幽冥门出来，我觉得这小草树木，都是很可爱的。”
苏二八笑了笑道：“住在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重见天日自然觉得万物可亲。”
杜蘅道：“我见下大小姐对你用情颇深，下门主言道，为了你，大小姐都已背弃了母族习惯。她们什么习惯让你无法接受？”
苏二八眼望山下滔滔江水，说道：“下家是南岭滇地百蛮中的一支，他们以女性为尊，族中之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女子十六成年，见族中有身材健壮，面目俊美的男子，便于之交欢。生下男子，交由族中长老抚养。直到生下女子，继承家业。你方才也看见，下四娘四子二女，面目并不甚相同。”
杜蘅一愣，说道：“原来苏兄是怕下小姐已非完璧？”
话未讲完，苏二八打断道：“并非如此，我见她时，她年方实十五，按族规不得与男子来往。其后她钟情于我十余年，不曾有变。”说这话时，眼中神情甚是落寞。
杜蘅问道：“那苏兄为何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苏二八淡淡一笑，道：“一来，我不习惯住在墓室里。而她是幽冥门下任门主，全族的仰仗和希望，不能为了我，放弃自己背负的责任。二来，我浪荡江湖，无片瓦遮头，无寸土立锥。幽冥门虽然是旁门左道，却家业丰厚，母兄氏族，对她照料有加。跟了我，只会苦了她。”
杜蘅听他言谈之中，对下九泉并非无情。不想看着钢铁硬汉之人，心中却还有这款款柔情。二人一时无语，一起背着初生的朝阳，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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