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4
呈叶听了,露出雀跃的表情。韩武想出此策,倒不是凭空而来。幼年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深深影响了他。电视剧的名字他已经忘记,大概叫做《远大前程》,讲的是一个热血奋斗的年轻人在见了一面总裁之后辈总裁所赏识,从而大放光彩。而他则要主动出击,会一会这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给我机会,”韩武说着张开手掌,然后猛地握紧拳头,“我绝不让它溜走。”
这正是年轻人所面临的困境,他们得用青春来和成就进行交换,但后者却并不是一个诚实的交换者。然而青春却是不断燃烧的过程。他们原本打算脚踏实地,步步为营,可是慢慢地有人乱了阵脚,因为有人说前头的路不好走。有人开始想走小路,不过这是条危险的道路。血气方刚的青年不想在普通的路上耗费青春,便寻找近道。可惜,近道的守护神总会叫他们留下什么东西来放他们同行——一般来说,交换出去的正是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这似乎无可厚非,因为走大道是一种考验,走小道是另一种考验。
韩武在璀璨的迷梦中睡着了。梦里,他实现了夙愿,接过了新闻公司董事长的交椅,把腿搭在办公桌上左支右使,呈叶坐在他的旁边,已经变成了一个浑身打扮得珠光宝气的高贵女人。起身,踱步到窗前,向下俯瞰,大有凌云之感,而今,他已经站在这座大厦的最高层,拥有了无可撼动的地位,是的,此刻,他才可以心满意足地躺在宽敞的座椅里,享受成功的快乐。
“我做了一个好梦!”早晨六点的时候,韩武醒了,梦里的得意洋洋照旧残留在脸上。呈叶还在梦中,被他吵醒了。他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站在梳妆镜前,仔细地打量着镜子的男人,说道:“这是一个快要成功的男人!”生活仿佛又换了一种颜色。原先灰色、阴郁的、昏暗的格调都不见了,变成一种金黄色的、梦幻般的、充满希望的颜色。前几天,他还为自己住进了这样一所楼梯破不洁、墙壁充满裂缝、住处窄小拥挤的公寓而感到垂头丧气,当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再也不会大声跺脚让楼道该死的钨丝灯亮起来,他在故意在黑暗中行走,这恰似自己现在的生活。在地铁上,他看着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像蚂蚁一样匆忙,而自己正是其中一员,他感到了一种苦味,好似尝了中药,这是曾经他在堕落时期也没有品尝过的痛苦滋味。有时候,地铁穿过一段漆黑的隧道,他害怕车厢里的灯也一下子熄灭了。可是,突然,他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这讨厌的住所不再那么丑陋,使人厌烦,它是他进步的基石,象征着他曾经奋斗过的日子。闪烁不定的钨丝灯,你自便吧,我们将要离开你了。他对着镜子,像第一天上班时那样充满自信。那时候,他对茫然的未来和不定的命运发出了挑战,正是蚍蜉撼树的不自量力让他充满了自信,而现在,命运之手已经给了他成功的蓝图,他看得见,而且感受的到这即将实现的成功。
认认真真穿好西装,再三询问呈叶他是否显得很精神,很专业(他尤其强调“专业”)。今天,他特意下厨煮了两个鸡蛋,热了两杯牛奶作为自己和呈叶的早餐。
从下楼梯的那一刻,他便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在哪里都可以遇见真董。在六环外的大街上走着,他感觉迎面而来的每一个人和背后的每一个人都是真董,这使得他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坐上地铁,他严密地关注着上车人,时刻为真董的出现为提心吊胆。到了公司,他提着电脑包的手已经在颤抖,他的心怦怦直跳。电梯门口堵了一群人,有些员工等不及已经向楼梯口走去了。他感觉自己冒出汗来。要是在电梯里遇见真董,他第一句该说什么好,不,他现在太紧张了,他需要回到工位歇息一下,亲自去真董办公室找他,他这样想着。
回到工位,他已经无心工作。尽管小组经理派给他一个任务,但是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暂时未执行。到了十点钟的时刻,他才镇定下来。他是用了严厉的自我批判才做到这一点的:一点也不理智!都是做大事情的人了,难道要被一次见面吓倒吗?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怕!即使他不认可我们,我们还是一条好汉!我们甚至可以在心里发誓,等着瞧!别紧张了!你这样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连自己这一关也过不了吗?还谈什么上位!
他觉得自己恢复了平静。靠着鬼使神差的力量他敲了敲最高楼层董事长的办公室。
“请进!”
在几秒钟的迟疑后,韩武看清楚了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董事长,他正是真朋锋。
两人对峙了数秒。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可以看出,他们有着太多的相似,陡峭的眉峰,犀利的眼神,严肃的表情,干净利落的举止,一本正经的表情。真朋锋甚至认为,这正是几年前的自己。而韩武同样打量着真朋锋,一下子把他定义为“从山腰出发的人”。看着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真朋锋,他感受到了同样激励的锋芒,正是这份“势均力敌”使得他更加平静了下来。
“请坐!”真朋锋看着韩武拿着一大堆文件,误以为他是来汇报工作的某部门新上任的经理(的确,他也有这个派头)。
“你好,真董,我是韩武,”他郑重了握了一下真朋锋的手,“这是我的简历。”
“哦,原来是一名普通的员工,”真朋锋心里想到,“难得他又这份闯劲,”他点了点头,算是赞扬韩武和自己年轻时一样很有想法,“你在南京做得不错,为什么要来北京?”真朋锋问。
“北京是个有梦想的地方。”韩武说完,笑了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真朋锋放弃了严肃,把背靠在座椅上,腿放在了桌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新砌的咖啡,换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俯瞰着韩武。
韩武取出厚厚的一沓纸,说道:“这是一份报告。我研究了国内新闻市场以及我公司的新闻产品,从而提出了一些意见。您可以看看。”
真朋锋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接过这份报告,笑着说,“我早就注意你了,韩武!”说完指了指他。这是一句假话,他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开始注意你了。真朋锋想起方辉成昆叮嘱自己要培养一名心腹的话,便想来试探下韩武。
坐在对面的韩武在不断的自我肯定之下,信心十足。他听见真朋锋问道:“你觉得新闻公司发展的核心是什么?”他在霎那间的犹豫中果断的选择了“利益”一词作为回答。
“那么利益违反道德呢?”真朋锋问。
“所谓道德,不过是一个角度问题。”韩武说。
“不,我们传播真善美。”一个很长的停顿后,真朋锋说道。至于这段沉默,两人无不心知肚明,那便是签订暗黑、罪恶、邪恶法则的过程。
“你现在住在哪里?”真朋锋问。
“六环?”
“太远了。”
韩武面露难色。
“好办!”真朋锋猛一拍手掌,从座位站起来,来到韩武旁边,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吃了午饭。韩武对如此变化还不及适应,尤感在梦中,真朋锋却与他称兄道弟了。事实上,方辉成昆是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者,而真朋锋,不过是传达命令的人。自然,这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使人看不出纰漏。自从位居高位,真朋锋实则少了很多快乐。很多时候,他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发呆,想象着两三年后的生活。那时候,他将获得自由。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内心有多阴暗,乃至与用一生的光阴来报复他人。然而此时,他只能乖乖做好“吕西安”,完全服从于“伏脱冷”。不断重复的美好生活常常叫人觉得平淡,而不断重复的黑暗生活中的痛苦却是不断累积的。这就好比叫一个人一直往黑暗深处走,他会觉得越来越黑,不仅如此,无穷的压抑也随之而来。有时候,真朋锋会想起方辉成昆那张与道林·格雷的画像一样丑陋的脸,不禁觉得毛骨悚然。然而,他已被压在这个邪魔的魔掌之下。而今,他要再拉上韩武,成为这条漆黑路上的伴侣。
晚上,方辉成昆来到了真朋锋的别墅。别墅时方辉成昆买的,成了真朋锋名义上的家。方辉成昆个头很小,像个小老人一样走路蹒跚,满脸皱纹像是满腹心事,他的鹰钩鼻红红的,仿佛时刻都在算计别人,头顶的头发只有可怜的几簇,却被他从一边拨向另一边,不大看得出他的年龄,因为虽然他目光浑浊像个画家老人,他瘦小的身躯有时候却表现出年轻人的敏捷。他总是让真朋锋瑟瑟发抖。他拥有我们传统认知中恶鬼邪魔的相貌、气质和举止。怎么看,他都像一个极其失败的人。相反,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商业界甚至享有很高的声誉。不过他为人低调,朋友少得可怜,所以几乎没人认识他。假如他伪装一下,说不得还能看上去像个慈善的老头。他可不愿意这么干。他把自己内心的邪恶也暴露在外,仿佛整个人都是乌烟瘴气的。真朋锋正是与这个人相处了两三年。有时候,真朋锋觉得自己做了违反道义的事情,内心忐忑不安。但只要见了方辉成昆一面,就会觉得世间所谓的阴暗面全集中在他的身体和灵魂里的。他是个投资家,偶尔做些慈善,不过这些都是表面文章。前几年,方辉成昆收购了真朋锋所在的新闻公司,他意识到,当今社会舆论力量的发展如洪水猛兽,如果能控制舆论、引导舆论、制造舆论,事实上就能将民众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他认为当今社会的民众更加愚昧,而这正是他可以为之利用的。他像蜘蛛一样在编织一张大网,而他的目标实则非常渺小,可是想起他,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灵魂内外都能爆发出无限的愤恨。方辉成昆可以随意出入别墅,并随时要求真朋锋汇报情况。对于真朋锋而言,他是一个现时代的魑魅魍魉。然而,他不得不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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